“你还知道呢,”江路指了指餐桌那儿摆着的几个盘子和碗筷,他刚吃完饭就被谢临君拉过来吃药了,也没来得及收拾,“我以为你要摆着祭天呢。”
“快去。”谢临君扯了扯嘴角,站起来抬手在江路脑袋上揉了下。
江路也没拍开他的手,等他揉够了,才慢吞吞地晃进了厕所,关上了门。
谢临君把碗筷都收拾进厨房,顿了下,转身去了厕所门口。
他步子迈得很轻,几乎听不见任何脚步声,也刻意没有直线往厕所门前那块能朦脓看见外面人影的毛玻璃上去,而是绕了个圈儿,从墙壁跟那边靠近了厕所门口。
厕所里没有任何声音。
……也不应该有什么声音。
谢临君觉得自己的想法有点儿好笑,但他没有笑出来。
因为在下一秒他听见了一点儿,针落地那样的一丁点儿的,江路发出的很难受的呜咽声。
但这一声声音很快消逝在了空气之中,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江路盯着马桶里的呕吐物有点儿出神。
嗓子眼被反复刺激了很多次十分不舒服,像是异物堵在里面的感觉,非常不舒服,他想用力清一清嗓子,但是什么都没有做。
他甚至没有按下抽水让那些呕吐物被送入下水道里。
过了会儿,他转过身,走到洗脸池边,开了水把手给冲干净了。
再抬起头,镜子里的人变成了两个。
不是模糊的黑影,也不是奇形怪状带着血红色瞳孔的鬼怪。
他看见一个穿着校服的人,或许是白天在学校的哪个角落里与他擦肩而过,但此时却平白出现在了家里的厕所,站在他的身后,低着头,一言不发地从刘海的遮挡里往上看着自己。
或许是瞪着,或许是瞥了一眼,江路没有再去看他。
他转身按下抽水键,看着那些呕吐物被水流卷走,想转身离开,但那个人还站在自己身边,穿着校服,转了个身,面对面地看着自己。
江路愣了会儿,顺着他的视线往自己身上看。
五月末的南方是穿着短袖不冷也不热的温度,江路身上穿了件黑色的短袖,露出的两条胳膊上满是伤痕,有看不太出来的,也有一眼就能看的清清楚楚的痕迹,纵横交错,令人悚然地寄生在手臂上,难看极了。
厕所里再次传出一声闷哼,谢临君猛地抽了一口气,转身到厕所门口拧了下门把,厕所门居然从里面锁住了。他往后退了两步,抬腿用力踹开了厕所的门。
江路靠坐在墙边,眼眶通红地往门口望了过来,他的手死死地抠着另外一条手臂上的那些还未淡去的浅白色的伤痕,指甲快要掐进肉里了,他像是要把那些带着难看伤痕的皮肤全都挖下来一样用力,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
第71章 骨骼。
时间和空气一起停止在了门被踹开的那一刻。
门弹开后摔在墙上又往回弹了一下,谢临君伸手推住了,视线落在江路身上,一寸也没舍得挪开过。
“拉我一把啊,”江路松开了手,手臂上留着几个深深的印子,他把脑袋抵在墙上,仰头侧脸看着谢临君,“看什么呢?”
“你怎么了?”谢临君走进去,一把把江路拉了起来。
他的手腕瘦了一大圈,几乎到了皮包骨的程度。
这背后一定有什么原因,可江路把自己藏得太深了,把所有的线索和因果都藏了起来,就像他糊弄那些心理医生一样糊弄着自己。
“吃了药以后,头有点儿晕,”江路搓了搓手臂,“没站稳。”
上厕所,起来以后头晕,没站稳,摔地上了。
非常符合逻辑而且找不到出错点的一个理由。
自己应该怎么反驳他?
谢临君知道自己应该反驳他,可找不到任何的理由和线索。
“江路,”谢临君最后还是开了口,他的语气里带了点儿显而易见的恳求和小心翼翼的试探,那群心理医生说过不能给江路太大的压力和刺激,说话方式要尽量小心,所以他抿了抿唇,又喊了一次,“江路。”
“嗯?”江路抬起眼睛看着他,眼眶的红消退了些。
“我会拉着你,但是你也要伸出手,”谢临君说着,抬手牵着江路的手腕,轻轻一握,“让我拉着你,行么?”
“嗯。”江路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
他没有再说更多的话。
沉默像是令人窒息和绝望的刀锋,往所展露出的所有皮肉狠狠割上去。
他们想叫,却没有人能叫得出声。
*
高考那天的清晨下了小雨,到出发去考场的时候雨就停了,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青草香和雨后不知从哪漫起的腥味,争先恐后的钻入鼻腔里令人作呕。
太阳还没来得及从散去的乌云中升起,江路站在楼底下等着谢临君把自行车推出来,怀里抱着两个人的包,还抽空腾了只手出来和吸管包装较着劲。
不远处传来汽车碾过路面的声音,江路低着头往旁让了一小段距离,汽车却停在了面前,按了下喇叭,车窗摇下来,是汪南,“上车吧,这几天都是我送你们去考场。”
“啊。”江路抬头瞥了他一眼。
吸管外包装的软纸终于被他搓破了,他用嘴叼着吸管,另一只手从谢临君书包里摸出牛奶来插上,喝了一口,没有搭理汪南。
不多时谢临君把车推了出来,看见车子里的汪南愣了下,然后继续往前推着,接过了江路怀里的书包,“你放了几盒牛奶进来?”
“两盒。”江路说。
“中午还要喝么?”谢临君推着车继续往前走,江路也跟在他后面。
“嗯。”江路应了一声。
谢临君不问了,推着车出了小区后自己先跨上去,再等江路坐了上来。
汪南跟在后面啧了一声,不爽的情绪几乎要冲破天际,但他没有掉头就走,而是继续跟在两个人的身后。
考试。
这是江路等了很久的考试。
从谢临君很认真的说出“我们一起去更远的地方”的时候,他就在期待着。
对他来说,这仿佛不是什么人生之中至关重要的考试,而是对于过去,对于那些晦暗不清,对于那些附骨之疽一样的生活彻底告别的仪式。
alpha和omega、beta的考场完全不在一栋楼里,江路是一个人进的考场,那一瞬间他仿佛看见了很多人,密密麻麻地站在教室里,在他迈进教室的那一刻都朝着他看了过来。
“进去啊?”后面有个男生莫名其妙地嘟囔了句,“堵门口干嘛呢?”
江路回过神,里面只有几个学生和监考老师而已。
为期两天的考试,下了雨,也有艳阳高照的时候,考场外等了许多家长,网上也有很多祝福的话。
考完最后一科,走出考场的时候,谢临君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加快了些,往omega所在的那栋楼跑了过去。
底下有很多值勤老师,谢临君在人群中找着江路的身影,最后是在人群的末尾找到了他。
他低头理着有点儿翘起来的一缕刘海,谢临君一走进他就察觉到了,抬起头的瞬间嘴角就扯了起来,眼睛在太阳的照耀下是从未有过的明亮,“感觉怎么样?”
“特别好。”谢临君笑了笑,“你呢。”
“和你一样好,”江路搓了把脸,“特别好。”
谢临君又笑了一下。
“今天早上严驰飞给我发消息,说考完去聚一聚,”江路说,“去么?”
“你想去就去吧,”谢临君记得江路把手机放家里了,“还得回去一趟再出来是么?”
“嗯。”江路点点头,笑着往前走了两步,“走吧。”
他说。
谢临君眯了下眼睛,跟在江路后头,走出了校门。汪南还在外头等着,这儿人流量大,车开不进来,他就一直在一个挺显眼的地方蹲着,看见俩人走出来以后连忙挥了挥手,“江总叫你们去吃饭!这儿呢!上车啊!”
结果俩人都没搭理他,坐上自行车,回到家里换了身衣服又洗了个澡,最后拿上手机出了门。
严驰飞的电话已经不耐烦地打来催了十几次,江路每次都很好脾气地接起来应,最后一次是谢临君接的,严驰飞刚听见谢临君的声儿就把电话给挂了,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毛病,他好像一直挺烦也挺怕谢临君的。
约好的地方是一家ktv,江路和谢临君到包房门口的时候里面已经有人唱上了,嗓子劈叉出三百六十度原地空转翻腾再绕出八百里地,反正就不在调上,推开门,震耳欲聋的音乐声更加刺激人心,但江路只是皱了下眉,继续往里走去。
里面是几个曾经一起打过游戏的朋友,还有当初他们高一的时候的几个同学,又凑在一块儿了,笑嘻嘻地闹着,桌上摆满了酒,江路一走进去就有人冲他递了烟,他摆摆手,“不好意思,戒了。”
那人挑挑眉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笑了笑。
“我操江路你怎么瘦成这样了?”严驰飞正在那儿点歌,一回头就看见了江路,“好好儿学习还有减肥的功效么?早知道我也刻苦一下了我操!”
“你再刻苦还能从倒数第三爬到倒数第七去么?”有人笑着说了一句。
“放你妈狗屁,老子全校第九!”严驰飞吼了回去以后把江路拉到沙发上坐下了,指了指谢临君,介绍道,“这是我同学,全校第一的大学霸,认识的都认识吧,不认识的也认识一下。”
谢临君冲着他们点了点头。
一群解放过后的小孩儿很能闹,抓住一个并没有任何笑点爆点的事儿也能闹上半天。
酒喝了不少,说不清是别人敬的还是自己喝的。
江路心情很好,来者不拒,自己也喝了几杯,谢临君陪着他喝,看着差不多的时候就拉住他,让他停了手。
“出去吹吹风么?”谢临君凑到他耳边,小声道。
“嗯?”江路没听清,或者是没反应过来,他扭头看着凑得很近的谢临君,笑了,凑过去亲了一下,“你说什么?”
“哎哟我操……”严驰飞不小心瞥到了角落,骂了一声又转了回去。
江路笑了一会儿才反映过来谢临君说了什么,“出去歇会儿吧,怪闹腾的。”
谢临君点点头,把江路从沙发上拉了起来。
离包厢远了一点儿后便听不见里面的鬼哭狼嚎了,江路的脑子也要清醒了许多,他伸手在自己脸上搓了一把,说,“感觉跟做梦似的,高考就这么……结束了。”
“嗯,”谢临君牵着他的手,“过几个月就是大学生了。”
“是啊,”江路顿了会儿,“我以前……从来没想过我会成为一个大学生。”
“我一直以为我会就这么落下去,落不到底,连淹死在泥潭里的机会都没有,”江路继续说着,“所以我想谢谢你。”
“嗯?”谢临君侧过脸看着他。
“我爱你我在心底说过太多次了,你一定明白,”江路笑了笑,“所以我说谢谢你。”
谢谢你给了我一个目标。
谢谢你一直拽着我,虽然未来的日子还需要你拽着我。
谢谢你从来没有过的放弃。
谢临君没说话,缓缓吸了一口气后抬手用力在江路的头上揉了一把。
第72章 重逢。
爱这个字太沉了。
喜欢可以有很多种,甚至青春期时那朦脓的介于友谊至上爱情未满的感情也可以被称为喜欢,对小猫小狗小耗子的心疼也可以被称为喜欢,但爱只有一种,那是一个比喜欢更加模糊却沉重万分的概念。
谢临君没有多说什么,或许是被那个突然袭来的字压得喘不过气,要缓一会儿才能继续和江路说下去。
“江路,”谢临君轻轻喊道,江路嗯了一声转过头,眉眼带笑地看着他,他咽了口口水,说,“我……”
“我**说你俩怎么没人影了呢!”严驰飞一把推开了包厢的门,几步冲着他们走了过来,“快点,大会进行第二项!”
“还他妈有第二项呢。”江路乐了,伸手在谢临君胳膊上捏了下,“第二项是什么?”
“我他妈怎么知道,”严驰飞一脸没脸看的表情看着他们俩的小动作,翻了个白眼,“我就出来喘口气儿,顺便去要个果盘,他们太能嚎了。”
“还行吧,”江路说,“也就是唱个小燕子都能跑到欢乐颂的地步。”
“你还能听出调儿呢,”严驰飞嘿嘿笑了两声后无奈地看了眼谢临君,又看了眼江路,最后又把视线挪到了谢临君身上,“我和江路说句话,你俩一天到晚连体婴似的能不能分开一会儿,就一小会儿,借用你们路路三分钟。”
谢临君伸手在江路肩膀上捏了下,冲着严驰飞点点头,转身去了不远处的墙边靠着,那个距离他完全听不清严驰飞和江路在说着什么了,但能从他们的表情看出来,严驰飞是在告别。
“这次考得不错吧?”严驰飞搓了搓手,找了个不太尴尬的开场白,“你小子两年时间从末尾窜到头名跟坐火箭似的,还挺牛。”
“主要是爱情的力量比较伟大。”江路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耳钉,“情侣的。”
“别秀了我操,你找个镜子看看你那一脸喝多了的样儿行么?”严驰飞乐了,一巴掌把他的手拍下来,不轻不重地捏了下他的手腕,“你这两年……没好好儿吃过饭吧?瘦得快脱相了……去大学以后,好好儿补补,把肉都补回来。”
“嗯。”江路应了一声。
“你可能不信,我当初就觉得……你和我,和我们这种差生不一样,你很……干净,”严驰飞说得有点儿艰难,“你还有救,只要有人能给你指明方向,你就有救,不像我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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