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了我。
让他飞吧。
*
“没有找到江路。”汪南接完电话后,扭头冲着办公室里的人说了一句。
谢临君脊背挺得笔直,坐在沙发上,他努力表现出很镇定的样子,但十分急促的呼吸出卖了他。
江路已经失踪超过七个小时了,或许是八个小时。
他没看表,只看见外面天黑了有一阵儿了。
因为他的到来,江彻停下了手里的一切工作,动用了很多关系去找江路。
结果传来的消息要么是在寻找中,要么就很干脆地说一句没找到。
“我很惊讶你会来找我,”江彻说了今天下午对谢临君说完“坐吧”之后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你不怕我不管这事儿么?”
“江路是你的儿子。”谢临君说,“叔叔不会不管他。”
“哪儿来的自信?”江彻笑了笑。
谢临君没有自信。
江彻盲目自大又薄情贪婪,他没有那么自信江彻会搭理他,也会真的去寻找江路。
但他走投无路了,只能赌一把。
好在现在从江彻这边的情况看来,他是赌对了。
“告诉他们,联系警方的人,”江彻点了根烟,“就说我儿子不见了,是个精神不正常的omega,受害几率很大。”
汪南有点儿惊讶地看着江彻,直到江彻把烟放到嘴边吸了一口了,他才回过神,利落地应了一声“是”后转身离去了。
江彻沉默地抽了会儿烟,突然笑了起来,“你知道江路是个精神病么?”
“……知道。”谢临君说。
“那你还和他在一起,”江彻把烟放到烟灰缸旁,“不怕被他杀了么?”
“不会,”谢临君抬眼看着江彻,“我相信他。”
江彻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似的,整个人靠在老板椅上笑了很久,最后闭上眼睛按了按眼角,“他也是我的儿子……我会找到他的。”
会找到他的。
是死是活就无法保证了。
江彻至今都记得江路第一次自杀的时候的样子。
两眼无神地拿着菜刀站在镜子前,似乎在思考着以什么角度砍下去会死得更快,但仔细看看的话他的手在抖,手腕在抖胳膊在抖,连嘴唇都在发颤。
江彻靠在厕所门边看了一会儿,走进去握住他的手,往大动脉上移了移,“往这儿砍,砍下去没一会儿你就死了,我都救不了你。”
话音落地了好一会儿,江路才猛然回过神一般,把刀丢到一旁,惊惧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你看见了什么?”江彻说。
“影子,”那个时候的江路很诚实,或许是害怕让他诚实得这么蠢,“很多影子……他们围着我,要我去死。”
“看得清么?”江彻握住他的肩膀,“是谁的影子?”
“……是、是……”江路浑身都在抖,他似乎想从镜子前逃开,但失败了,江彻很用力地按着他的肩膀使得他动弹不得,“……是外公外婆的影子。”
*
那是出事后的第二天。
绑匪有几个漏网之鱼,警方劝他们近期不要出门,尽量保持警惕,在警方的眼皮子底下活动。
但林妍一病不起,江彻分公司也出了问题,加上江路精神状态一直很恍惚,一家三口即将各自崩溃的时候,江彻决心带着江路去别的城市。
林妍不肯见他,那他就带着江路走。
他不相信林妍是真的不爱他。
起先或许是不爱的,但现在谁又说得清?就连对江路,她不也是又爱又恨么?
那么为什么不能分出一点儿爱来给自己呢?
江彻把江路带到了别的地方,守着他,看着他那张和林妍相似的脸,每日处理着公务的同时疯狂地思念着林妍。
或许是因为这份思念太过疯狂,以至于他没能发现江路的不对劲。
等他发现的时候,江路已经开始坐在角落里和看不见的人对话了。
“你在和谁说话?”江彻走过去,摸了摸蹲在落地窗旁的江路的头,“路路,你在和谁说话?”
“外公外婆,”江路抬起头,眼睛里没有一点儿神采,空得不像话,“你看不见他们吗?他们在看着你啊。”
江彻浑身一震,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立刻搬离了那里,等反应过来江路或许是精神出问题了的时候,江路已经被他丢在那里整整两天两夜了。
没有吃的没有喝的,又恰巧碰上那几天小区变压器维修,没了空调和电灯,江路就蹲在角落里,自言自语了整整两天。
江彻打开房门的时候江路的手臂上已经多了很多条伤痕,血流得满胳膊都是,下巴和脸颊上都有血,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脸上满是泪痕,就连看见自己的时候都愣了一下才认了出来。
之后江路进行了半年多的治疗。
偏执型精神分裂症。
抑郁症。
还有很多见都没见过的药和名字都看不懂的药瓶。
“他对黑暗有很强的排斥反应,”医生说,“最好不要让他一个人深处暗处,他可能会有偏激举动,自残或者伤害他人,都有可能。”
江彻应下来了。
但是分公司的工作实在是太过繁忙,让他没有时间去管这个已经患上精神病的儿子。
他是眼睁睁看着江路的病恶化的。
“江总,”门被叩响,此时已经是凌晨一点十五分,“找到您的儿子了。”
“去吧,”江彻指了指谢临君,“让他们带你过去。”
谢临君慌张地站起来,又往江彻那边看了一眼。
“我就不去了,”江彻说,“我不去了。”
*
从天空中开始聚拢雨云的时候江路就一直守在窗户边等着雨落下来。
但雨一直没有落下。
外头的灯光关闭了不少,霓虹灯污染的天空逐渐恢复到他原本的颜色,星星被云层遮盖,但天空还是很美。
外头传来一阵很急躁的脚步声,吵得江路皱起了眉,那些脚步声像是踩在他的心脏上一样,让他慌得很。
下一秒敲门声更像是在耳朵旁边炸开的炸弹。
炸得他脑仁生疼。
是叶渡林回来了吗?
江路往那边走了两步。
……不对。
不是叶渡林。
叶渡林有钥匙。
他怎么会敲门?
那是谁?
江路抬眼看了眼墙壁上的挂钟。
凌晨一点四十五。
这个点会有谁来敲门?
是真的有人敲门吗?还是我的幻觉?还是他们真的来杀我了?
他们真的要来杀了我!
怎么办!
江路站在门口,连从猫眼往外看一眼的力气都没有。
他觉得他会看到一滩诡异的烂肉在敲门,也会看到黑影,会看到被头发裹住的人,会看到很多很多。
最害怕的是什么都看不到。
要跑吗?
往哪跑?
从什么地方跑?
从窗户跳出去吗?
有什么插进锁孔的声音,门把被转动了。
有谁打开门走进来了。
是谁?
看不清。
江路往后退了两步,突然捂着耳朵尖叫了起来,声音很大,也很刺耳,透着满满的恐惧和悲凉,下一秒他就被一个人抱进了怀里。
温暖的,柔和的,他所熟悉的。
“别怕,”谢临君的声音也有点儿抖,“别怕。”
“哎。我这房子里真没什么可疑人员,就一出来打工的omega,给我说了最近有个朋友要来这边住一段时间,我说了没事儿的,俩人都是omega,能有多可疑,”房东显然是半夜被吵醒的,手里还拿着一串钥匙,“没什么事儿我就回去睡觉了去警察同志。”
“麻烦你了。”汪南友好地冲着房东笑了笑,探头进去看见抱成一团蹲在地上的两个人后不屑地啧了一声,又扭头和旁边大半夜出外勤的警察说起了好话,一边和他们下了楼。
房间的门还是开着的。
江路停止尖叫后,反应过来了,抱住他的人是谢临君。
活的谢临君。
不是幻想。
他是怎么来的?
为什么会来这里?
“我们回家好不好?”谢临君的声音抖得很厉害,“你别吓唬我了,我们回家……我求你了,我们回去。”
江路没说话。
他感觉有什么东西落在了自己肩膀上,滚烫的,落到肩膀上后打湿那一片,有了淡淡的水渍。
“我不回去,”江路回过神,“对不起,但是我不回去了。”
谢临君松开了江路,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我会害死你的,你没发现你现在已经不正常了吗?太可怕了,谢临君,”江路用脚用力蹬了两次地才站了起来,看着谢临君的脸,他觉得自己的表情大概很僵硬,又觉得自己应该没什么表情,“精神病太可怕了,会把你带得也不正常,但是不行啊,你必须要正常啊。”
“你在说什么?”谢临君瞪着他,“再说一次?”
江路抿了下唇。
“谢临君,我运气一直不好,如果桌上放着糖和一把刀,我什么都抓不到,我连被割得鲜血淋漓的资格都没有,”江路说着,攥紧了自己的手腕,他觉得自己在见到谢临君的那一刻起,就理智得很可怕,“对不起,我知道我很对不起你,你一直拉着我,但是……我太自私了,我真的会害死你的,对不起,我不回去了。”
第79章 泥泞。
江路大概自己也没有想到能这么冷静的说出这一长串的话来。
从家里逃出来的时候他就想好了,一定不能让谢临君发现他,一定要好好儿逃开谢临君的身边。
可所有的想法在谢临君抱住他的时候沉淀在了泥土里,溃烂之后生长出丑陋又狰狞的花。
他必须冷静下来,斩断一切谢临君想要拉他回去的想法。
冷静得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开口,声音就已经传出来了。
谢临君的表情很震惊,震惊得说不出话来,或许是在惊讶江路这份从他身边逃开的勇气,或者是别的什么,江路所说的话也好,表情也好,都在令他震惊。
“你怎么会这么想?”谢临君瞪着他,往前一步,拽住他的手腕,“我们经历了这么多事,你还要这么想吗?!”
“是我们经历的吗?不是你被我硬拖着下水的吗?”江路听见外头一阵轰隆的雷声,或许盖过了自己的声音,谢临君可能没有听见那句话,于是他又说了一次,“不是你被我硬拖着下水的吗?”
谢临君咬了下牙,没说话。
“对不起,”江路侧过头去看着窗外,那场倾盆大雨如果淋在身上,可能会留下无数个血窟窿,只是这么想想他就觉得身上疼得厉害,垂在身侧的手攥紧了拳头,“不用你拉着我了。”
会害死他的。
江路想。
我一定会害死他的。
谢临君能说出“你死了我就跟着你去死”这种话的时候就已经不正常了。
不行的。
谢临君必须正常,必须朝着阳光的地方跑。
“不用我拉着了?”谢临君低声重复了一次这句话,再抬起头来时眼睛红得厉害,喉结上下鼓动着,牙齿紧紧地咬在一起,呼吸都像被拉长了一样,他看着江路,眼底全是不可置信的情绪,还有不再隐藏的狠戾。
“是你要我拉着你的,是你说不要让你变成疯子的,”谢临君的语调没有一丝起伏,他看着江路,像在看一个陌生人,似乎是觉得他的表情和那番话过分滑稽,扯了扯嘴角居然笑了起来,“现在你说,不要我拉着你了?”
他往前走了一步,抬手压在江路后颈,用手指轻轻摁了一下,“你这里刚被我标记过不久,我们每天都在一起,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以后你说不要我拉着你了?”
说完,他顿了会儿,不再看着江路了,视线往下滑,落在鞋尖上,“那谁来拉着我?”
江路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刚才所有的话已经用尽他所有的力气了,他甚至挣脱谢临君的手的力气都没有,光是站着就足够精疲力竭。
“我对你来说是什么?”谢临君按着他后颈的手越来越用力,“想不通的时候死死拽着,想通了之后就随便丢在一边可有可无的东西是么?”
“我不想……你死。”江路咬着牙说出了这句话。
“我为什么会死?你他妈要离开我了就没想过我会不会因为这个去死么!”谢临君终于吼出了他踏进这个房子,找到江路后的第一声,“你知道我打开厕所门发现你根本不在里面的时候有多害怕么!现在找到你了你和我说你对不起我想让我走?!”
“啊。”江路怔愣地看着他。
“你还想我怎么对你?我能给你的我都给你了,你还要我怎么做才能留在我身边,江路,”谢临君另一只手轻轻按在了江路的胸口上,声音忽然小了下来,轻得快被雨声盖住了,“我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么?为什么你总是会离开……”
没有。
你对我已经够好了。
你是我遇见过的最好的人。
所以才不想你和我一起去死啊,非得抱着一块儿往刀子堆里跳下去,血肉模糊的死亡才算真正的未来么?
江路觉得自己的思路很清晰,但谢临君的情绪非常不稳定,他得劝他,劝他冷静下来,劝他离开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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