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蜘蛛丝》芥川龙之介
第九章 09 彷徨
冬去春来,徐文祖到了必须上学的年纪。
他在附近的免费公立小学报了到。学校提供免费的午餐,算省了一顿饭钱,晚上则回到剧场继续兼职。
剧场老板似乎对他格外偏爱,只要站在台上当背景板,或者做些搬运道具的简单工作,一个月的工资也能勉强糊口。
——熬到宗佑上学就好了。徐文祖想。
他收拾好杂乱的道具,擦干净舞台地板,回到两人蜗居的小仓库。宗佑已经睡下了,矮桌上整齐摆放着用炉子保温的米饭和几碟小菜。
徐文祖弯起眼睛,几不可见地笑了笑。
房间阴暗潮湿,窗外路灯闪烁,晃在徐文祖苍白的面孔上,映出了一丝转瞬即逝的人气儿。
一瞬而已,他很快恢复了不符年龄的冷漠,盘腿坐下,开始慢慢吃那一桌切得很精细的素菜。
他们还剩下些存款,等到宗佑也上了小学,手头就会更加宽裕,说不定可以租一处住房。
他盘算得很好,生活本该这样宁静地持续下去。
周五下午,班主任生病早退,徐文祖提前放了学。
放风的小学生们欢天喜地,回家路上一边嬉笑打闹一边吃着各种零食——热气腾腾的炒年糕或是炸鱼饼串。
只有徐文祖两手空空,孤零零跟在人群最后面。犹豫很久,他扭头走回去,掏钱买了一小袋鲷鱼烧。
红豆馅,宗佑爱吃甜的,他想。
徐文祖攥着那只油纸袋走了一段路,觉得不保险,又停下来,仔细封好口,藏进怀里捂着,怕给风吹凉了
直到推开门的那一瞬,徐文祖的眼底还带着温柔的笑意。
“宗佑……”他含笑推门,脚步突然钉住了。
快速移动的云层掩去午后阳光,少年瞬间被阴影笼罩,只见在那更阴暗的室内,蠕动着两个交叠的人影。
——肥胖的剧场老板正死死压在尹宗佑的身上。
尹宗佑的嘴不知被什么东西堵上了,呜咽也是断断续续的。
他身上那件宽大的毛衣被扯得乱七八糟,挣扎间,露出一截白生生的腰,上面叠着红色的淤痕。
仿佛洁白的雪地里,被人泼了一桶污秽的红漆。
徐文祖维持着开门的姿势,一动不动。
他深色瞳仁渐渐转成纯粹的黑,如同暴雨将至的天空,再透不出半点光亮。
就在这时,尹宗佑终于吐出了嘴里的东西,深深地喘了两口气,旋即“呸”了一声,扭动身体转向门口。
“哥哥,来搭把手。”他艰难地仰着脖子,“操,我推不开这杂种猪猡。”
比起小的时候,他咬字真是一点没变,依旧绵绵软软的,即使骂着最脏的话,也有种说不出的稚嫩。
徐文祖眉峰一跳,缓缓走近两步。
——那男人确实沉甸甸地压在宗佑身上,却一动也不动。
细看之下,男人后脑发间藏着粘稠的鲜血,旁边打翻了一只碎掉的古董钟,发条与弹簧狼狈地翘起,一滴一滴,流淌下深色的血。
尹宗佑洁白纤细的手指也沾了血,脸上也是,可他浑不在意地笑着,轻喘道:“快点啊,我他妈快透不过气了。”
徐文祖轻而易举地掀开那具肥腻的肉体,踹到一旁。
随后,他缓缓伸出手,捧起宗佑的面孔,温和而固执地去抹他唇边的血渍。
反反复复,直到那小片白嫩的皮肤泛了红。
“哥……?”
徐文祖静静地看着他,没说话。
尹宗佑有些不自在,干笑两声:“这种事常有的嘛,从前在教会也是……我都很干净地解决掉了,哥你就别担心了啊。”
他抓住徐文祖按在他脸上的手,仰起头,脸上带着很天真的自豪:“我也长大了,以后,我会保护哥哥的。”
徐文祖垂眸看他,感觉到指尖传来的温度,突然回想起很久以前的旧事。
——那孩子死死吊在大男孩的手指上,拼着最后一口气,也要把对方撕咬得血肉淋漓。
原来,他饲养的从来不是小兔,而是一只伪装成幼犬的狼崽子。
徐文祖眼神微微亮了,轻声道:“真漂亮。”
亲爱的,真漂亮。
宗佑爬起身,拉扯好凌乱的衣服:“那他怎么办?”
两人偏头,齐齐看向角落里生死不知的男人。
光线从背后的玻璃窗透进来,那一瞬,他们牵着手站在一起,神情微妙地重合了。
“咯……咳咳……唔嗯……”
男人的身体颤了颤,喉咙里挤出一声痛苦的呻吟,似乎正在缓缓苏醒。
徐文祖摸了把锤子,干净利落地给了他一下。男人的脑袋猛地歪向一边,身体不动了,更多的血汩汩地涌出来。
“还活着吗?”宗佑好奇地探出头,大眼睛忽闪忽闪。
“嗯。”
徐文祖神色淡淡,拎着锤子跨前一步,还想继续动手,忽然被扯住了衣袖。
尹宗佑道:“别杀他。引来警察怎么办?”他皱起眉头:“我们还要过日子呢。”
我们……过日子。
徐文祖顿了顿,向下攥住了他的手,脸上看不出是什么神色。
“哥哥?”
“……嗯。”他很温柔地笑起来,“我知道。”
“乖,宗佑,去外面等。”
尹宗佑被塞了一袋有些冷了的鲷鱼烧,身后铁门猛地拉上。
不一会儿,屋子里传来了男人凄厉的惨叫,嘴里似乎被堵了什么东西,听起来闷闷的。
尹宗佑并拢腿,乖巧地坐在台阶上,打开纸包,捏着一只软乎乎的鲷鱼烧吃起来。
他嘴巴很小巧,小心翼翼咬开点心的脑袋,一点点吮出里面甜蜜的红豆心和奶黄。
红豆染红了唇角,乍一看,和白皙的额头溅上的血点竟有几分相似。
尹宗佑慢吞吞吃完了两只,吮吮手指,仔细折好封口。
“咔——”
门重新打开了。徐文祖眉眼冷淡地站着,戴着一副打扫用的橡胶手套,胶质表面黏黏腻腻、又红又白,周身衣服倒是干净,没沾上几滴血。
尹宗佑扭头看见他,眯着眼睛笑起来,掏出一只鲷鱼烧喂给他:“好吃!”
徐文祖偏头咬了一小口,红豆的清甜和奶黄的香气在口中化开,冲淡了扑鼻的血腥味。
他缓缓咀嚼几下,开口道:“去收拾东西吧,亲爱的。我们今晚出发去仁川。”
尹宗佑毫无异议,乖巧地点点头,走回屋子里。
扶手椅残留着胶带,地上有一小摊刺目的血,比先前砸破脑袋流的血还要少些,也不知为何人会嚎成那样。
男人不见了,大概是被徐文祖锁进了内屋。
“没死,”徐文祖从身后扶住他的肩膀,“我只是取了一点小小的纪念品。”
尹宗佑正忙着打包衣物,一转头,瞥见他手中提着一只糊满鲜血的塑料密实袋,似乎装了一团没骨头的软肉。
他嫌恶地皱起眉头:“呃,就这?”
“啊,不。”徐文祖放下血淋淋的袋子,摊开手掌,“是这个。”
他摩挲了一下指尖,举起来对着光照了照,品评道:“想不到吧,坏到骨子里的家伙竟也能有一颗这么洁白无暇的牙齿。”
神向来对他的孩子们一视同仁。
即使坏得烂了根的家伙,或许也有一副诱人的皮囊。
徐文祖陶醉地欣赏了一会儿,扭头去看忙忙碌碌的尹宗佑,咧嘴笑了笑:“不必拿那么多,被褥什么的,到时候再买就行了。”
他猫一样的瞳仁被日光渲染成褐色,鼻梁挺秀,看起来非常漂亮。
尹宗佑不为所动:“得了吧,哥,我们哪儿来的钱。”
徐文祖正等着他说这一句,立刻邀功似的摆出现金和金表:“看,那家伙昏过去之前说了,全都送我们。”
他洋洋自得,没有丝毫心虚。
——世道不就是这样,小坏蛋怕大恶人,大恶人怕疯子。作恶遇到了更恶的人,那便受着呗,公平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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