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文祖对吧?啧,不瞒你说,大叔我当刑警也有二三十年了,一眼就能分辨出撒谎的人。”
徐文祖坦然地站着,任凭他看。
苏警官抿了抿唇,一瞬间,几乎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会不会是他弄错了呢?
眼前的男孩淡定得惊人。别说孩子了,就算是成人,面对警察的盘问,也不见得能作出如此完美的伪装。
或许……他真是无辜的呢?
这念头甫一出现,苏警官便流了冷汗。
他经手过无数穷凶极恶的匪徒,从没有人像眼前的男孩一样。
徐文祖那双黑眼睛里,既没有罪行败露的恐慌,也没有自诩的得意,更没有愧疚后悔,单是无悲无喜、静静地盯着他。
——像一口深不见底的井。
若不是真的无罪,就是极度危险的天才犯罪者。
苏警官舔了舔下唇,干涩地开口:“你在‘泉边福利院’待过,是不是?”
徐文祖点点头:“嗯,那边的管理员长期虐待儿童,甚至……”他瞥了眼宗佑,顿了顿,低声道,“……甚至用孩子们的肉煮汤喝。”
“所以我一直很害怕。那天夜里,我听见院子里起了骚动,好像是小偷吧,就趁机翻过围墙,慌慌张张地逃走了。”
“那抢匪的样子呢,你看到了吗?”
徐文祖摇头:“天色太黑了。我只顾着逃跑,怕被抓回去。”
苏警官嗯了一声,突然点了点宗佑:“可你没直接离开釜山,反而去找了他?”
徐文祖刚想开口解释,却被打断了。
尹宗佑局促地捏着衣角,小声说:“是我们……我们约好的,所以哥哥才回来找我了。”
他的模样比徐文祖更没有威胁,刑警看着他的眼睛,总是不自觉地想起家里的小女儿,声音也不由放软了。
“唔,具体的情形还记得吗?”
宗佑回忆道:“他半夜叫醒我,说不想再待福利院了,问我要不要一起走。可、可是我们没有路费,所以……”他面色涨得通红,看起来都快哭了,声音细如蚊蚋,“所以我从警卫室偷了院长阿姨的钱。”
“呜,我真的只想买车票,”尹宗佑捂住眼睛,拖着哭腔嚷嚷,“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请不要抓我走。”
刑警哭笑不得:“……唉,警察不会为了几万韩元的零花钱就抓人坐牢的。”
“而且,釜山福利院上半年刚查出腐败,已经换老板了,换我说,这钱给你也不冤。”
尹宗佑抽抽嗒嗒地:“真、真的?”
“真的啊。”刑警挠挠头,“我就是来问问情况,你们……”
他看看尹宗佑,又瞅瞅徐文祖,俩孩子一个软糯一个沉静,任谁看来,都是懂事的好孩子。
半晌,他叹了口气,道:“你们……好好生活吧。”
徐文祖正抱着宗佑在安慰,闻言抬头,略带惊讶地望了他一眼。
“说实话,这大概是我退休前最后一桩大案了,”苏警官将照片收回洗得发白的破旧风衣里,咧了咧嘴,“你知道吗?终止调查后的每一天,我都无法忘记‘泉边’的惨象。”
“我从釜山追查到首尔,再一路到仁川,就是不甘心真相就此掩埋。”
徐文祖搂着宗佑的手臂紧了紧:“所以……现在呢,你找到了吗?”
“我不知道。”苏刑警坦率地说,“或许……我是说或许,就此结束也挺不错,你说怎么样?”
徐文祖与他对视片刻,松开怀里的人,淡淡道:“我送您出去。”
苏刑警点头。两人一前一后往楼下走,尹宗佑亦步亦趋地跟着,被徐文祖用眼神制止了。
避风的楼道口,只剩下他们两人,苏刑警身上那股懒散的大叔气质消失了,整个人都变得锐利起来。
“你弟弟是个好孩子。”他燃起香烟,弹了弹手指,“不介意吧?”
徐文祖摇摇头。
“听过鬼故事么?”苏警官叼着烟深吸一口,“鬼嘛,没有身份的家伙,嗜血、凶狠、残忍,看起来似乎能为所欲为,却连阳光都见不了,只能躲在阴影里。”
“……抱歉,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苏刑警望着他,淡淡道:“这世上有不少这样的‘鬼’。但是,如果想活在阳光底下,鬼是不行的,无论是谁,都得守着做人的规矩。”
“那你呢,想当鬼吗?还是当人?”
徐文祖抿了抿唇:“我……”
“啧,不必急着回答,”苏警官踩灭烟头,随意踢进了排水沟,“我今天给了你选择的机会,你还有十年、甚至二十年的功夫来慢慢选。”
“不过,如果你选错了路,”他眯起眼睛,“我保证,我将会是第一个来追捕你的人。”
徐文祖长久地沉默着,直到对方转身离开,消失在熙攘人海,也没有动弹。
尹宗佑匆匆跑下了楼,抓住他晃了晃,焦急道:“哥,他到底跟你说什么了?是不是……”
“……没什么。”
“可是!”
徐文祖望着他的脸,忽然笑了,声音温和却不容拒绝:“不,什么事儿也没有,走吧,我们回家。”
第十一章 11 兄弟
千禧年盛大的除夕夜,大概许多人都难以忘怀。
不过,对于徐尹二人而言,这只是他们一起度过的第二个普普通通的新年而已。
苏刑警的来访没有造成任何影响,除了邮寄到阁楼房的一张手绘贺年状和一包冷冻什锦烧。
简单的贺年状上画着歪歪扭扭的小花,像是小朋友的手笔。什锦烧大概是警官的老婆自己串的,形状不够精美,用料倒是很足。
“苏警官?为什么?”尹宗佑满脸惊讶。
包裹里还夹了张字迹潦草的纸条。徐文祖一手挡着好奇的宗佑,一手举着纸条草草读完,“啧”了一声,揉成团丢进垃圾桶。
过了片刻,他黑着脸,重新捡出纸团铺平整,一脸苦大仇深的表情开始回信。
可真是烦人的老家伙。徐文祖咬着笔头想,要不干脆祝他新年摔跤吧?
他瞥了眼旁边,尹宗佑正抱着什锦烧两眼放光,飞快地下油热锅,已经准备开烤了。
“烦人归烦人……送的东西倒还不错。”徐文祖默默想着,翻出修正液,涂掉那句“祝您摔跤”,改成“请再加送一份什锦烧”。
苏警官信里要求他汇报近况,他只敷衍地回了两个字“还行”,剩下五十字全都在索要各种食物,至于收到信的警官先生会如何暴跳如雷,就完全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了。
开春时节,一封长达三页的回信从釜山寄来,信中唠唠叨叨地骂他“不懂感恩”、“成天就知道讨白食”云云。
随信而来的,是一大包红豆打糕,除此之外,还塞了一份申请单。
也不知苏警官怎么操作的,竟替他们搞到了京畿道地区的失怙补助。
徐文祖想了想,勉为其难多回了两个字“谢谢”。
这份定向补助的金额非常丰厚,养活两个孩子绰绰有余,他们总算不需要再到处打工了。
徐文祖成绩优异,升学顺利,中间还跳了一级,而宗佑则因为手续问题,多耽搁了一年才进小学。
这样一来,两人足足差了3个学年。
宗佑小升初的那年,徐文祖考进了当地最好的公立高中。
新学期的第一天,他披着衬衫弯腰,好让宗佑替他系上领带。
“怎么样,亲爱的?”徐文祖将散乱的黑发往后拢起,唇角笑意盈盈。
“很帅啊,哥,”宗佑满脸艳羡,“要是我也能穿这么帅气的校服就好了。”
徐文祖不说话,只是微笑。
他的五官完全长开了,小时候大得怪异的眼睛,如今漂亮极了,一晃就是一汪水光,偏偏又藏在深邃的眼窝里,显得忧郁而迷人。
尹宗佑仰头看他,从柔和的双眼一路看到棱角分明的红唇,再到他亲手系上的领带,不知为何,忽然觉察出一丝危险的蛊惑。
他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他只觉得对方非常诱人,看得人口干舌燥,却怎么也错不开眼。
徐文祖唇角弧度不变,从袖口探出和衬衣一样苍白的手指,慢悠悠勾住了他的手。
——是衣服的缘故吧。尹宗佑茫然地想。
12/15 首页 上一页 10 11 12 13 14 1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