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翻来覆去说着同样的话。而徐文祖只是搂着他,抚摸他的脊背,轻声哄道:“我知道。”
或许,就连尹宗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会突然涌出这么多、这么多的泪,就好像要把他短短一生里的所有苦难,全都哭给面前的人听。
“……我知道。”徐文祖抬起下巴,搁在他柔软的发顶,温柔地说,“睡吧。”
————
恭喜老徐终于抱得小美人!
第五章 05 别离
徐文祖抱着尹宗佑度过了那个非常寒冷的夜晚,以及之后的几个白天。
阴雨连绵,狭小昏暗的房间犹如墓室,完全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唯一的实感,只有两人身上相贴的热意。
尹宗佑身上的淤伤由红肿变作暗黄,再转成骇人的青紫。那孩子总是笑着说不痛,但徐文祖心里闪过一丝异样的感觉。
就像是石头裂开了一条缝,钻出嫩绿的芽。
——他隐约感到了疼。
有生以来第一次,他对自身以外的东西产生了同理心。
他觉得很新鲜,思索良久,把这归咎于“宗佑本就是属于自己的”。
不过,尹宗佑也的确完完全全地属于他了。
囚室内阴暗潮湿,囚室外大雨连绵,什么都看不清,什么都听不清。
尹宗佑无数次从噩梦中惊醒,在黑暗中惊惶摸索,直到抓住了徐文祖,对上他那双猫一样闪着光的眼睛,才能慢慢安下心来。
就算出了禁闭室,他也寸步不离地跟着徐文祖,抓着他,躲在他身后,几分钟不见,就会莫名恐慌起来。
“我的。”徐文祖心满意足地想。
就算养成了废物,也是他的小废物。
/
深冬来临,福利院萧条冷清。
釜山的冬天很冷,院子里总是积着厚厚的肮脏的雪,沙土冻得硬邦邦,保育员禁止孩子们随意地出去玩。
没有足够的地暖,也没有抵御严寒的厚衣服,孩子们像鹌鹑似的挤作一团,缩在教室角落互相取暖,十个手指伸出来,全都是红彤彤的冻疮。
尹宗佑紧挨着徐文祖,脑袋抵在他腿上,昏昏欲睡。
徐文祖的体温偏低,按理说并不暖和,可他偏偏就喜欢贴着他,只有靠在他身边,才能安安稳稳地睡一觉。
徐文祖放下书,垂眸望着他,这孩子蜷缩起来,是小小的软软的一团,睡梦里也不安地皱着眉。
他觉得很有趣。
他向来一无所有,如今多了一只专属的宠物。
那么现在,该怎么办呢?
徐文祖的心和手指一样冰冷。
他伪装的温柔笑意缓缓褪去,面无表情地伸出手,一下一下耙着对方柔软的黑发,神情若有所思。
该抛弃他吗?将他从天堂推落地狱,这孩子一定会哭得很漂亮吧。
还是干脆彻底毁了他,给这段白生生的脖子装饰上动人的淤痕?
……
这么多的选择,每一项都让他的心控制不住地狂跳起来。
是的,只有破坏掉的东西,才会永远属于他。
颠沛流离的人生,让他仓促地学会了这个道理。
——世上从没有任何东西属于他,除了死亡。
就在这时,尹宗佑睫毛颤了颤,不舒服地哼唧了一声,把脑袋更深地躲进他的怀里。
徐文祖抬起头,淡淡道:“安静点。”
教室里瞬间鸦雀无声。打闹的、嬉戏的、说闲话的孩子们,统一地定在原地,片刻后,才蹑手蹑脚地重新活动起来。
徐文祖垂眸,怜爱地盖住了宗佑的眼睛,心想,其实现在这样也不错,时间还很宽裕,他可以把他养得更长久一些。
“喂,”早餐的时候,塌鼻子吸吸鼻涕,偷偷拿手肘去戳宗佑,“你们知道吗,太宗台那边新开了一家福利院,听说设施很不错哩。”
尹宗佑侧头瞥了眼徐文祖,那家伙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
“叫‘泉边’,是不是很好听的名字?”塌鼻子双手合十,满脸憧憬,“据说院长信教,是非常仁慈善良的女人,还准备从我们这边挑几个孩子过去。”
“哎呀,要是能选中我就好了。”
尹宗佑闷头喝完了碗里的酱汤。
——只要不和徐文祖分开,他是无所谓在哪里的。
“泉边”那位女院长来得很突然,整个福利院从上到下,谁都没做准备。
那一天,尹宗佑吃力地举着扫帚,正在扫雪,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披着厚围巾的微胖女人。
她脸涂得煞白,而唇色鲜红,微笑时眼睛像佛像一样弯起来,是慈眉善目的模样。
“你好啊小朋友,”她蹲下来,笑眯眯地摸了摸尹宗佑的头,“你们院长在吗?”
尹宗佑点点头,警惕地后退一步,下意识抓紧了手中的竹柄。
她慈悲的笑意并没有传达到眼底,像是戴着一张虚伪至极的人皮面具,艳红的嘴唇微微张开,似乎随时都会择人而噬。
年幼的尹宗佑不懂这些,他只是从她身上,嗅到了和哥哥一样的气息。
他扔开扫帚,转身跑进了教室。
“哎呀,严院长,您打算挑几个孩子呀?不瞒您说,我们院这个冬天真的很难熬……”
“就这几个吧。哦,你也想跟阿姨走?那就再加上你。”严福顺很随意地点了几个孩子。
最后中选的塌鼻子开心极了,暗暗握了下拳。
“放心,补贴金我会按常例转到您账上。”严福顺瞥了眼中年男人贪婪的眼神,笑道,“我那里倒还撑得下去,孩子们偶尔还能吃上炖肉呢。”
炖肉?孩子们面面相觑,天知道他们已经多久没沾过荤腥了。
院子里瞬间响起了一片吞咽口水的声音。
“哈哈哈,严院长有善心,对待孩子们就像对亲生子女一样,谁提起您不会夸一句菩萨转世呢?”
“呵呵,您过奖,不过我是信天主的。”
“哦,那就是神的好女儿,信众表率,圣母玛利亚在世啊。”
严福顺没有理会男子不着边际的吹捧,扭头扫视一圈:“我记得还有个孩子,好像挺乖的样子,这会儿怎么不见了?”
“大概四五岁吧,眼睛大大的,又白又软,长得很漂亮。”
说到“又白又软”,她不由眯起眼睛,伸出舌头舔了舔唇角。
“您说的是宗佑吧?”中年男子立刻反应过来,“尹宗佑,过来!”
人群立刻分出一条道,大家满脸艳羡,纷纷转头去看躲在最后面的男孩。
尹宗佑愣在了原地。
“就是你,”严福顺和善地微笑,招招手,“好孩子,到阿姨这儿来。”
尹宗佑迈不开脚步,木头一样杵在原地。
“尹宗佑!发什么呆呢啊?没听见严院长的话?”
严福顺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训斥,挪动胖乎乎的身体,亲自走向小小的尹宗佑。
尹宗佑瑟缩地望向她,却被人堆推挤着,无处可逃。
就在这时,身后有人毫不留情地重重推了他一把。
尹宗佑瞬间失去平衡,跌倒在冰冷的泥地上,手掌擦破了一大片,麻木的寒冷里渐渐透出火辣辣的疼。
“咦?”严福顺有些惊讶。
尹宗佑扭头,只见徐文祖代替自己,站在了严福顺面前。
那孩子面色阴沉,甚至没多看他一眼,缓缓收回右手,嫌恶地在衣服上蹭了蹭。
“哎呀,你干嘛推人呀?”严福顺拿手帕捂着嘴,“坏孩子,真是坏孩子。”
“是他自己太瘦了,一碰就倒,”徐文祖漠不关心地道,仰起头,“听说您那里有肉吃,是真的吗?”
两人对视片刻,严福顺缓缓咧开嘴:“当然。”
“严院长,严院长——”中年男子一路小跑着追过来,“真是不好意思让您看笑话了,我这就……”
“没关系,”严福顺转过身,眼神微微发着光,“我改变主意了,我要带这个孩子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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