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那些原住民孩子挨个收拾好碗筷,又像幽灵似的消失了。
“真是的,”大饼脸重重地一抹嘴,“看不起谁呢这是?”
宿舍是六人间,比起曾经的大通铺,不知好了多少。孩子们吃饱喝足,又赶了一天的路,纷纷倒头就睡。
徐文祖睁着眼睛仰躺,中途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儿。午夜前后,他猝然惊醒,悄无声息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房间隔音很差,隐约可以听到隔壁房的孩子在夜聊。
“又有……去了训导室,你说新来的那些……”
“嘻嘻,我怎么知道?”
“不是说……领养吗?”
“你见过……”
再之后就听不清楚了,徐文祖静静地坐在黑暗里,良久,他听见很遥远的地方传来一声模糊的哭喊。
一闪而逝,就像是错觉。
咯吱一声轻响,似乎有人推开了铁门,紧接着,是拖曳重物的声音,木板嘎嘎作响,隐约还有女人轻快的哼唱。
徐文祖深色的瞳孔在黑夜里闪闪发亮。半晌,他面无表情地躺了回去,放任自己陷入梦乡。
第二天,他们又喝到了昨晚剩下的肉汤熬的粥。
塌鼻子感激涕零,看严院长的眼神就好像是看着一坨会发光的金元宝。
徐文祖皱了皱眉,没说话,仰头喝光了自己的那一份。
严福顺系着围裙走进门,敲敲铁锅,笑眯眯地:“吃得真干净,新来的都是乖孩子呢!”
“谢谢您,严……院长妈妈。”
“哦?要再来一勺吗?”
徐文祖冷眼旁观,她的眼神非常慈爱,似乎生怕有一个孩子没吃饱。
他犹记得在北方老家,家家院子都会养些鸡鸭猪狗,那些村民看家畜的眼神,与此刻的严福顺微妙地重合了。
“怎么了?”她走到近前,笑着蹲下来,“不合口味吗,文祖?”
“没有,妈妈。”他垂眸,“我吃饱了。”
……
几天以来,他们和孤儿院其他孩子一直泾渭分明。
直到有一天上午,塌鼻子他们气愤地揪着一个孩子走进游戏室。
那男孩被用力往前一搡,狼狈地摔在徐文祖脚边,脑袋上顶着十分眼熟的瘌痢。
徐文祖收回看着窗外的目光,扫了一眼,眼中流露出无声的询问。
“就是这小子,是叫边德秀对吧?”塌鼻子啐了一口,“在走廊里偷偷盯着我们笑,还跟朋友讲小话!他那朋友跑得快,我们就把他拎回来了。”
“我我我……嘻嘻,我没有啊。”“边德秀”抬起头,咬着手指,眼神不安地瞟来瞟去。
徐文祖皱眉,微微弯下腰,捏起他的下巴看了看。
“你叫什么?”
“……”
见他不答,徐文祖慢条斯理地伸出手,卡住了他的脖子。
他丝毫没有留力,边德秀面色涨得通红,喉头咯咯作响,两只脚在地上扭曲地蹬来蹬去,似乎随时都会一命呜呼。
塌鼻子欲言又止:“大哥,他……”
徐文祖并不理会,游刃有余地看着那张面孔由红转紫,最后犯了青,直等到那孩子昏厥的前一秒才终于松了手。
边德秀瞬间瘫软在地上,咳得泪水涟涟。
徐文祖很有耐心地继续询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男孩眼里满是恐惧,挣扎着道:“边、边德钟……德、德秀是我的哥哥。”
“呵,”塌鼻子嗤笑一声,踢了踢他的肚子,“现在你哥不在,可没人护着你了,小子。还不老老实实把你刚才说的话重复一遍给文祖哥听?”
徐文祖眼神微微一动,不知想起了什么。
边德钟癞皮狗似的趴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细声细气地说:“我、我们在打赌……”
“赌什么?还不肯说吗?”塌鼻子作势要打。
边德钟蜷缩起来,双手护着头,带着哭腔尖叫:“我说!我说!赌、赌你们、你们新来的最后会剩下几个……”
“这是什么意思,你给我好好地说明白了!”
周围的孩子全都围了过来。
徐文祖垂眸,人群中央的边德钟正抱着头,一边抽泣一边辩解,不时被旁边的大饼和塌鼻子踹一脚。
——你哥不在,可没人护着你了。
他突然感到一阵烦躁,跳下窗台,推开嚷嚷着的孩子们往外走去。
边德钟还在惨叫着,喊道:“真、真的……就是赌你、你们什么时候会被领养……”
徐文祖懒得再听,跨出了教室。
晚餐时分,塌鼻子惴惴地靠近他:“大饼那小子刚才打人的时候不巧被院长看到……他被关禁闭了。”
徐文祖环视一周,果然不见了大饼。
其他孩子大概是因为下午听了边德钟的话,都有些蔫蔫的。
——孤儿院有一间训导室。
——听前辈说,那些不乖的坏孩子,都会被送去那里。
——但凡去那里的人,再没有回来的,据说是被送走,或是领养了。
“是真的吗?”塌鼻子扯着徐文祖,惶恐地睁大眼睛,“真的是被领养了吗?”
“……”
“大饼会不会再也回不来了?”
“……”
“怎么办?”他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我、我也打了那小子,难道……难道我也会消失吗?”
徐文祖垂眸,塌鼻子吓得浑身发抖,就连勾着他衣袖的手指都在战栗。
徐文祖伸出手,在空中停了片刻,还是轻轻落在了他的脑袋上。
“不,别过来,别过来!”塌鼻子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
“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错了……”他神经质地喃喃,盯着眼前的空气,满脸恐慌,似乎那里有什么可怕的东西。
“正宇?”徐文祖皱起眉,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一片空白,只是一面白墙而已。
“哎呀,你们感情很好哦?”甜腻的女声在身后响起,一双肥白的手按上了两人肩膀。
徐文祖别过头,没吭声。
“啧,正宇怎么出这么多汗?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啊?哎唷小可怜,来,让妈妈看看。”
塌鼻子打了个哆嗦,怯生生地退了一步。可女人并不容许他逃跑,一把将他抱了起来。
“文祖啊,你们继续吃,妈妈带正宇去趟医疗室。”
徐文祖猛然站起身。
严福顺眯起眼睛:“怎么?你也想一起来吗?不行喔,你的饭还没吃完。不好好吃饭的,可不是好孩子。”
徐文祖沉默地看了她一会儿,缓缓坐了回去。
“这才乖。”严福顺笑得开怀,“放心吧,妈妈一定会把你亲爱的小伙伴‘完完整整’地还给你的。”
第七章 07 爆裂
那天夜里,徐文祖在床上辗转反侧。
喉咙干咳难忍,明明疲惫得连眼睛都睁不开,大脑却不受控制地高速运转,混乱的画面一帧一帧闪过,最后定格在一个蜷缩着的小小背影。
那孩子缓缓转过身来,眼睛空空洞洞,一眨眼,便流下一道血痕。
哥哥……
徐文祖猛然惊醒,呼吸急促。
黑暗中,墙壁的轮廓逐渐变得扭曲歪斜,似乎随时都会倒下将他掩埋闷死。
幻觉伴随着强烈的眩晕。徐文祖平躺着,忽地想起塌鼻子惊惧的眼神。
——别过来,别过来!
是……某种致幻的药剂吗?汤里,或是在饭里,还是说,他们喝的每一口水都不安全?
7/15 首页 上一页 5 6 7 8 9 1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