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说的是……”中年男人看见她怀里的徐文祖,冷汗唰地流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您、您确定吗?”
严福顺点点头。
中年男子瞬间放松下来,几乎控制不住脸上的笑意:“那,那可真是太好了,我这就给您去办手续。”
他生怕严福顺反悔,话音未落,一路狂奔冲向院长室。
严福顺低下头,怜爱地牵起孩子冰冷的手:“告诉阿姨,你叫什么名字呀?”
徐文祖沉默不语。
旁边的塌鼻子争着抢答:“院长,他叫徐文祖,是我们的大哥呢!”
“哦,大哥哥,”严福顺笑弯了眼睛,“以后可要为弟弟们做出好榜样喔?”
尹宗佑忍着疼,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可是他太矮了,人群挡住了他的视线,他完全看不见徐文祖被带去了哪里。
不远处传来汽车发动的声音。
尹宗佑心头猛地一跳,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拼命往人群前方钻去。
与此同时,徐文祖静静坐在车后兜里,任凭身旁的孩子们叽叽喳喳。
塌鼻子兴奋地凑过来:“大哥,听说那里还能看到大海!您说,我们会不会有海鲜吃呀?吸溜,我还没吃过海鲜呢……”
徐文祖没搭话,突然间,余光瞥见一个小小的身影。
“哎,那不是宗佑嘛!他是特地来送我们的吗?”塌鼻子站起身,大幅度挥手,“喂——”
徐文祖没有动,也没有回头。
汽车缓缓发动,身后的声音也渐渐远去。
——到底还是失去了,他冷漠地想。
世上本就没有任何东西属于他,除了死亡。
或许……应该早点掐死他的。
想到这里,他脑中不由闪过尹宗佑那双漂亮的、柔软的、会说话一样的黑眼睛。
如果被那双眼睛哀哀地看着,你舍得吗?
徐文祖喉头滚动了一下,手指竟轻轻地颤了颤。
你舍得吗?
眼见着汽车开动,徐文祖就坐在最靠后的位置,隐约还能看见背影,宗佑下意识地迈步向前追去。
可是只跑了两步,他就被阿姨扯了回去,强行搂抱在怀里。
他再也无法克制,扁扁嘴,哑声哭了。
寒风将他的声音扯得支离破碎,徐文祖却听得真真切切。
听,是他的宗佑在哭。
拐弯前,徐文祖终于忍不住,回过了头。
然而,他什么也没能看见。那一瞬,汽车拐进隧道,眼前只剩下无尽的黑暗。
第六章 06 深渊
车内的气氛原本极其热烈。
可当“泉边”福利院遥遥出现在视野里时,孩子们不约而同地安静了下来。
那是一栋整洁的西洋式建筑,矗立在山顶背阴处,只有一条蜿蜒小路通往正门,另一边,则是高高的断崖,隐约能听见崖下咆哮的海浪。
明明墙壁上刷着漂亮的白色油漆,花园绿意盎然,可不知怎的,竟让人联想起监狱。
“大、大哥……”塌鼻子不安地扯了扯徐文祖的袖子。
徐文祖也正静静打量那栋漂亮的洋房,神色淡然,似乎早有预料。
“我们到底……”
“好了,孩子们!”严福顺不知何时绕到了车后,冲他们拍拍手,笑容满面,“都下来吧,你们的新家到了!”
塌鼻子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闪身躲到徐文祖背后。
严福顺打量了他一眼,笑盈盈的,没说话。
徐文祖倒是毫不在意,单手撑着铁皮,利落地翻出了车斗。其他的孩子面面相觑,片刻后,也学着他的样子,一个接一个跳了下来。
严福顺领着他们列队爬上那条羊肠小道,身后,运输车掉了个头,突突地往山下开去。
雕花铁门嘎吱一声打开,又重重合拢,他们正式进入了与世隔绝的“泉边”福利院。
塌鼻子眼珠子转来转去,脸上的不安满得快要溢出来了。
——作为孤儿院,这座房子实在是冷清得过分。没有孩子嬉戏打闹,也没有人高声喧哗。屋外的花园整整齐齐一丝不苟,一片死寂中,只能听见悬崖下永不停歇的海涛。
就好像……这里根本就没有孩子。
严福顺乐呵呵地推开门,新来的孩子排成一队,走进这栋木结构的小楼。
进门就是盘旋的楼梯,仰起头,可以透过栏杆间隙看到三楼四楼的情况,楼梯两侧是长长的、有些破旧的走廊。
走廊尽头有一扇灰蒙蒙的窗。
“一楼是教室、游戏室和食堂,”严福顺语气轻快,“二楼三楼是孩子们的宿舍,四楼是教工宿舍。”
孩子们有些懵。
宿舍……是什么意思?难道他们竟不用睡通铺了吗?
“对了,大家一般都称呼我院长妈妈,你们也可以这么叫喔。”
大家不安地互相看看,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严福顺见状笑了笑,仰头喊道:“德秀!”
塌鼻子也抬头瞥了一眼,这一眼险些没把他的魂给吓掉。只见,刚才还空无一人的楼梯上,不知何时,竟密密麻麻挤满了人。
那些孩子悄无声息地围拢在三楼和二楼的栏杆边,垂着头,面无表情地审视着新人。
其中,一个寸头男孩慢吞吞地走出来:“院长,怎、怎么了?”
“新来的孩子,”严福顺毫不嫌弃地摸摸他的瘌痢头,“你带他们去休息,妈妈还有点事。”
边德秀点点头:“你、你们跟我来。”
见他们走上楼梯,那群围观的孩子哗啦一下全散了,跑回各自的房间,嘭地关上了门。
“他、他们比、比较害羞。”边德秀解释道。
塌鼻子胆子也大了些,试探着跟同龄的德秀搭话:“欸,听说你们这里有肉吃,是真的吗?”
边德秀点点头,结结巴巴地解释了一通,据说经常会有人来“泉边”领养孩子,福顺大妈就会用他们留下的营养费给大家买肉。
闻言,孩子们略微放松了些。看来这个孤儿院的确不错,可能只是管理比较严格罢了。
——比起能吃上肉,这又算得了什么呢?
边德秀径直把众人带上三楼。
顺着走廊往深处走,塌鼻子左右打量,突然一指:“欸,为什么只有那扇门是铁的?”
边德秀道:“是、是训导室哦!不、不听话的孩子,就会被送去那里。”
孩子们哦了一声,全都敬畏地看着那扇厚重的铁门。
除了队伍最后的徐文祖,没有人注意到,那个看起来唯唯诺诺的边德秀唇边突然勾起了一抹恶劣的笑意。
“喂,结巴,”徐文祖双手插兜,懒洋洋地扬扬下巴,“什么样才算是‘不听话’?”
边德秀怨怼地瞪了他一眼,不情不愿地开口:“不听话就是不听话。不、不肯好好吃饭,软、软弱的,或者逃跑的孩子,只要妈妈不、不喜欢的,都是坏孩子!”
孩子们互相看看,有些困惑:这里这么好,还有肉吃,怎么还会有人想着逃跑呢?
困惑归困惑,他们的好日子却是实实在在地来了。
当晚,为了欢迎新伙伴,院长特地煮了一大锅炖肉,里头搁了满当当的辣白菜和粉条,还有一块浓香的筒子骨,馋得人口水直流。
主食是香喷喷的白米饭,大家吃得满嘴流油。
那些原住民孩子依旧很沉默,并不与他们搭话,只是一个个埋头猛吃。
大家也不在意,毕竟肉实在是太香了。
塌鼻子打了个饱嗝,摸着滚圆的肚皮感叹,他这辈子是头一回吃上这么好的饭菜。
“咦,大哥,你怎么不多来点?”
徐文祖才吃了一碗白米饭和两块辣白菜就放下筷子,淡淡道:“饱了。”
“哈哈哈,哥该不会是太久没吃过肉,所以反而不习惯了吧?”
徐文祖扫了他一眼,又看看那锅几乎见底的肉汤,眼神沉沉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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