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剑心一知道那何首乌价值几许,顿时就不肯吃药了。都说道士穷,穷道士,而他是这其中的佼佼者,穷成了标杆,穷出了风采。
他心惊胆战地攥着被子,感觉自己很快就要吃掉半个纯阳宫。
然而在现实面前他再一次感受到了自己反抗力度的微弱,因为叶英当晚就端了碗亲自上手喂了。
连鹤得了叶英的好处,又跟孙思邈聊得投机,跟两头通风报信完了,非常快乐地在一边煽风点火。
他见沈剑心瞪他,便也睁圆了眼睛瞪回去:“怎么了,你这事本来就做得不地道,我告诉他又怎么了?你也就敢瞪我,断你酒的是他,灌你药的是他,你有本事收拾人家去啊?”
沈剑心没本事,叶英一进来,他就老老实实缩在床角上,像只被拔了毛的小鹌鹑。
他还想再说两句,叶英手里的勺子就递到嘴边了。
“折寿哟,”小老头啧啧道,“这要是给外边的人知道了……”
叶英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
连鹤转过头去,似是突然觉得这窗外夜色凉如水,非常适合出门散步,很是见机地溜出去了。
屋里又只剩了他们两个。
沈剑心瞧着嘴边的勺子只得讨饶:“我自己喝,自己喝还不行吗?”
说罢接过碗来,苦着脸灌了。
沈剑心刚想抱怨几句,忽然瞧见叶英腰上多了块玉,正是之前碎了的双鱼佩。想必是花了大力气修补,熔金镶了。
也不知怎的,他一看到这玉,就说不出话了。
叶英瞟了他一眼,淡淡道:“总听别家说屋里人心狠,可我家那个,七年不曾来见我一面,连封信都没有,就连块几十两银子的玉都要拿回去。”
“不到七年呢。”沈剑心小声说。
说完又反应过来,迎着自个儿情缘刀子似的眼神讨好地笑笑,伸手拉了拉他的袖子。
他平常装得像个老油条,内里却住着个少年,一放松下来,举动总带着些孩子气。
叶英被他这么一拉,也气不起来了。
他一颗心仿佛被热水泡软了,对着沈剑心的时候,他眼睛里从来藏不住东西,尽管表情还是端正的,但眸子里柔和的情愫却在缓慢流淌。沈剑心本来低着头,感受到两道灼热的视线在围着自己打转,不由得微微侧身,正好撞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叶英庄主服袍袖宽大,这么一拢,像把他整个藏进怀里似的。
沈剑心一时有些拿不准叶英的心思,他在这方面不善言辞也不太懂风月,但这种事只要随着本心走,总是没什么错。于是他伸手揽过对方的脖子,给了他一个轻柔的吻。
但叶英显然并不肯止步于此,这个吻逐渐绵长,慢慢地变了味道。等他回过神来,两个人都在榻上了。叶英拉下他左肩的衣服,正细细吻着他纹在胸口的那朵海棠花。
他声音里微微带着喘息,轻声道:“那玉雕杯五百两,就算沈大侠三分利。七年下来……”
沈剑心被他弄得有些痒,一边笑一边推他:“没钱!”
叶英轻轻一笑,伸手放了床帐下来。
“那便容叶某先收个利息。”
TBC.
第十一章 十一、归处 (完)
沈剑心本不是个浅眠的人,又身处安全的内庄没什么顾虑,本应该一觉到天亮。但兴许是这几日养伤睡得多了,迷迷糊糊在半夜就醒了。
他缓慢地脱离了半梦半醒的状态,回过神来,才发现床帐透过一小片晕黄的烛光。叶英坐在榻边,长发披散着。大概是怕弄醒他,那人微微斜着身子,恰好挡住那光。
“怎么不睡?”
沈剑心打了个呵欠,叶英伸手过来替他擦拭眼角微微渗出的泪水,将他连着被子一块儿拢到了怀里。
“想多看看你。”
他语气极为温柔,又是贴在人耳边说的,沈剑心脸上一下子泛了热,把半张脸都缩进被子里没吭声。叶英斜靠在床头,手里把玩着他的一缕头发,看他把自己缩起来,又放到唇边吻了一下。
两个人刚刚温存过,沈剑心本就不是个安分的,被叶英这么一弄也起了玩心。他借着被子的遮掩,用脚尖去刮他的小腿。捣乱的那只脚被反过来压住,他也不放弃,又贴到对方身上去搔叶英的痒。叶英眼里带着无奈纵容他闹了一会儿,把人拉到自己身上,
沈剑心只安分了半盏茶的时间,又趴在他胸口试图去扒他衣裳,被叶英一把捉住了手。
方才一时情动没来得及细瞧,叶英知道他是想仔细看看自己的伤,便道:“好得差不多了,只是大概会留些印子。”
沈剑心顿时露出几分惋惜的神色。
按理说男人不比女子,并不会特别在意这些。但叶英生得实在太好,哪怕伤了一分一毫也会让人感觉是遭天谴的大罪。
罪魁祸首不说话,思考着等天亮了去磨还在留宿的孙神医,多缠两天也不打紧,非得请他开个祛疤的方子。
叶英心思通透,一看他表情就知道沈剑心在想什么,指尖在他额前点了点道:“不必。”
见人似乎还要说话,又补充道:“我自有考量。”
沈剑心呆呆道:“你……”
叶英低头亲了亲他的额头:“你既选了海棠,我挑朵雪莲怎么样?”
这一日天气很好,初夏的江南很是舒爽,微凉的轻风吹得人飘然欲醉。沈剑心换了套素袍,取了一把木剑,溜溜达达地逛园子去了。
刚走到大门口,便听院外有人在说话。两个路人聊起隐元会新出的榜单,其中一个很是不屑,“上了那榜又如何,未必便是有真才实学,依我所见,这多半是一家之言,算不得什么数。就像那什么沈剑心,年纪轻轻的也能上天字榜,也没见他参加过几次比试,光在各地跑跑,给东家找只狗,西家逮只鸡,听说当年连把趁手的兵器都寻不着,要是碰上了,没准我都能赢他。”
这一听就是初入江湖的愣头青,沈剑心笑笑,抬腿便要走,又听那人继续说道:“还有那藏剑山庄,不就是个打铁铸剑的,功夫能好到哪里去?都说那大庄主叶英武功绝世,怕也只是容貌绝色罢了。”
同伴忙道:“莫要说了,你我已进了藏剑的地界,要是惹了麻烦可怎生是好?”
那人听了,声音反而更大了些:“那又怎么样,正好让我见识下那四季剑法如何!”
旁人说他自己无所谓,扯到叶英头上沈剑心顿时忍不了了。他勾勾手指,把同在门边咬牙的巡逻小弟子唤了来,三下五除二扒了对方的外袍,把自己的那身塞到小弟子手里,晃晃悠悠出了门。
“这位兄台,”他站在门口嚷起来,“赶得早不如赶得巧哇!”
那二人狐疑地回过头,一眼认出他身上的藏剑校服。
“你是……?”
待叶英得了消息,和李忘生一起走到门口,便瞧见那被抢了衣服的小藏剑正张着嘴巴看向外头。沈剑心提着一柄木剑将那男子砸得抱头鼠窜,边砸还便念叨:“在下是个新入门的小弟子,学艺不精还望见谅,兄台瞧见了吗,这便是我藏剑新研究的招式,融合了丐帮精髓,兄台觉得如何呀?”
在一个半吊子武功的小辈前面抢先出手,可见这沈剑心管他是什么道义与节操,通通的没有。
沈剑心行走江湖多年,早练出了一身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见了这抬杠的身上便有使不完的劲儿。他有心戏弄那人,一柄细软木剑硬是使出了打狗棒法的粗犷豪迈,直逼得那人连连后退,最后剑尖一挑,将对方的佩剑打落至一旁,正好插在山庄的大门口。
那人脸涨得通红,不甘不愿地认了输,似是觉得丢了颜面,匆匆拾起佩剑和同伴转身离去。
沈剑心颇为得意地甩了甩木剑,像只斗赢了的开屏孔雀准备打道回府,不想一回头正巧撞见一脸玩味的叶英和表情复杂的自家掌门。
还不等他想出应对的话,李忘生已经走到他身边,幽幽地叹息了一句:“泼出去的水哦……”
说罢摇着头走了。
沈剑心:“……”
叶英自下而上打量着他身上的校服,微微一笑:“‘我藏剑’?”
沈剑心:“…………”
丢人,真真的丢人。
庄里人都知道他们二人的关系,前阵子补品汤药流水似地往屋里送,哪怕是块木头也猜到了。那小藏剑被抢了校服,又不敢套沈剑心的,棒槌似地立在那儿发愣,被路过的前辈眼疾手快拖走了。待到沈剑心把脸皮捡回来,想还回衣服的时候,发现人已经不见了,只得穿着这么一身和叶英回房。一路上遇见几个同门师兄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沈剑心觉得他们看自己的眼神都和掌门一样,仿佛在看泼出去的水。
他生无可恋地靠坐在椅子上,只觉得自己虽然没什么清誉可言,这下子多半也说不清了。
沈剑心满面忧郁地端起了桌上的粥,这段时间叶英变着法子给他调理旧伤,什么刺激性的东西都不给吃。他本想做出个食不下咽的样子给对方瞧瞧,看能不能讨两口酒,结果这第一口咽下肚就没能再装下去。
太好喝了,也不知藏剑都是从什么地方逮来的这些厨子。
他吃东西的样子很有意思,腮帮子一鼓一鼓,像是某种小动物。叶大庄主沉迷喂羊不可自拔,一边盯着人吃饭一边思考接下来几天投喂点什么好。
两个人各怀心事,房间里一时安静非常,只有碗筷不时相撞的细微声响。
饭毕,叶英邀他去外面转转,说是城郊有一处莲花湖,花叶绵连数十里,夏初正是好颜色。
沈剑心本就是个静不下来的,这几日在屋里躺得几乎要长草,一听能出门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把头点成了鸡啄米。
叶英向叶晖等人交代了几句,便携他出了门。
荷花十里,清风鉴水。两个人乘一叶扁舟,慢悠悠地顺水漂流。此次出行只有他们二人,一个护卫也没带,上一次这样出门还是七年前,之后便是漫长的分别。沈剑心拉着人玩闹了一会儿,思及此,心里微微有些发堵。
分离的时间太过漫长,他觉得自己走出来了,又好像从未走出来过。
他甩了甩头,将手伸进湖水里去逗弄浅水处的几尾小鱼,末了又盯着游过的一对鸳鸯发呆。
“你以前也总喜欢盯着这些鸟儿。”
近在耳畔的声音吓了他一跳,沈剑心一抬头才发现,本来坐在小舟另一侧的叶英,不知何时坐到了他的身边。
他心里有些乱,慌慌张张站起身来:“这船要翻啦,我坐过去一点。”
说罢就要往另一边走,却被叶英握住了手腕,一拉一扯就栽到了对方怀里。
“既然还在意,便更不该躲我。”
叶英微微挑眉,道:“沈大侠还欠着债呢,这是想再多一笔?”
左右周围没人,自个儿情缘话都说到这份上,沈剑心也不折腾了,随他坐到小舟中间,靠在美貌非凡的人肉垫子上开始自省。
他有些心虚地挠挠脸:“我就是……”
尽管从结果上来说,他做的事情不能说是错。但沈剑心从不以他救命恩人自居,相反的,他心底对叶英始终是抱有亏欠的。他隐瞒在先,专断在后,所谓的“为了你好”,却未曾给对方留下选择的余地。
更何况叶英得知真相时气成那样,可终归连句狠话也不舍得对他说。
沈剑心有些心塞地想,市面上那些讲叶英如何宠他惯他的小话本,竟有七分是真的,这让他以后拿什么脸去骂这些人造谣呢?
他以为叶英会再调侃他两句,不想对方捏了捏他的手腕,忽然道:“李掌门和门下弟子,隔日便会启程返回纯阳宫。”
沈剑心呆了一下,又抬头看他,只见叶英神色平静,一双湖色的眸子静静地看着他。
“我可以吗?”叶英温声问他。
沈剑心靠在他怀里,定定看了他一会儿,忽然道:“那几年在洛阳参战,我有一次觉得自己回不来了。”
他感到叶英环在他身上的手臂微微收紧,仍继续道:“身上中了两箭,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几个死人埋在下头,流了不少血,当时就觉得很累、很困,不怎么想动了,觉得就这么死了也算死得其所。但是一想到你,想到这么多年都没能看上你一眼……”
沈剑心转过身来,伸手将他的身体压下来,额头抵上自己的眉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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