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心/叶沈] 荆山之玉
作者：合子_想捏羊尾巴
第一章 一、倾酒
叶英撩开马车门上的绣帘，一旁的剑侍递了个手炉过来。
晚冬刚过，早春却迟迟不见踪影，纯阳宫山门前积雪尚存，只消看上一眼便让人升起一阵寒意。
清虚子于睿亲自领着一行纯阳弟子远远看见了马车便赶来迎接，几个人牵了马去马棚，剩下的领了叶英一行人往主殿走。
叶英不善交际，叶凡此次随他一同来了纯阳，自觉揽起了这个重责大任，对着于睿抱了拳道：“于前辈好，不知李掌门现在怎样了？”
“师兄并无大碍，幸得贵庄相助……”
于睿眉目清秀，生得一副温婉相貌，却因着常年练剑，整个人透着一股英气。她跨进宫门径直往里去，不想旁边冒冒失失跑出个人来，险些和她撞到一块儿，匆忙对于睿行了个弟子礼。
于睿见了他挪揄道：“你还知道回来？”
沈剑心笑嘻嘻地凑过来：“自然是知道的，外面千好万好也不如咱们纯阳宫好。说起来今日可是有客？我刚才在外面瞧见了一队马车，远远的看不仔细，是谁家来了？”
正说着话，就转头瞧见了跟在她身后的藏剑一行。
沈剑心见了他们，眼里闪过几分错愕，尽管很快就被他遮掩下去，但敏锐如叶英还是捕捉到了这一丝不自然。
他像是个没事儿人似的，很是自来熟地上前打招呼：“哎呀这不是叶庄主吗，好久没见啦！”
“沈剑心？”叶凡也有些诧异，“你居然待在纯阳没出去跑，真是稀奇。”
藏剑跟沈剑心的关系一直有些微妙，说是不熟倒也还有些交集，说是熟络却也算不上。自从上一次名剑大会之后，他跟叶英倒也相熟了一段时间，但自从大哥眼盲后，两人一起去了趟西域，说是重伤养了段时日，只托人护送了叶英回来，自家大哥也治好了眼睛。可回来后两人的联系就淡了下来，算起来也有六七年没见过了。
叶凡觉得也算正常，毕竟在他大哥心里，天上地下藏剑最重，又向来只把他们兄妹几个放在心上，世人皆知大庄主叶英鲜少离开藏剑。沈剑心则是个停不下来到处跑的，一年也不一定能见上一面，整天忙着行侠仗义惩奸除恶，从一开始的名不见经传到如今名满天下的大侠，要忙的事儿多了去了。
叶凡又看了看他一会儿，讶异道：“你怎么留那么长头发？”
当年沈剑心头上跟羊尾巴一样胡乱扎起的小辫给人印象过于深刻，现在则是束了个及腰的马尾，惹得叶凡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沈剑心不以为意道：“长点怎么了，我自己喜欢就行，倒是你，最近又拜了几个兄弟啊？”
被挖了自己年轻时做的傻事，叶凡脸皮微微涨红，反驳道：“那是以前的事了，我现在、我现在也不经常这样干了。”
沈剑心“哦”了一声，显然也没怎么在意，又笑嘻嘻凑过来跟叶英打了个招呼，喊弟子给他们找了椅子坐下了。于睿从一旁的侧门里进去，约莫半盏茶的功夫，便落落大方地扶着自家师兄布了座。
“几位可是稀客，今儿怎么来了？”
“前日听闻李掌门闭关受了伤，特来看看。”
“这真是有心了，不碍事不碍事……”
几个人聊了一阵，李忘生见了谁都是一副笑模样，活得像个老油条成了精。他断不肯放过这次刮油水的机会，借着这个机会压下价订了批好剑，谈拢日子才作罢。
于睿看着没做声，这笔生意是藏剑来访前，她掌门师兄决定做下的，当时纯阳掌门捋了把胡子，随意一笑：“我那点伤也值得叶庄主亲自跑一趟？商人无利不起早，又是送药，又是这么大老远地跑过来，定是有求。”
这回倒真是给李忘生料中了，几人交谈了一会儿，叶凡才道出几日前被盗了名剑残雪的剑鞘，想请一位纯阳弟子帮着追查。
李忘生笑眯眯地问他可有人选。
叶凡指了指站在纯阳掌门边上发呆的沈剑心。
沈剑心脸色刷地变了：“啊？我？掌门你可饶了我吧，稻香村当保安、纯阳当保安，现在又让我去当保镖？我不干！”
“话不要说得这么早，剑心呐……”李忘生放下茶杯慈眉善目道，“我要是没记错的话，你是不是还欠人家500两没还呢？”
叶英一旁的剑侍拿了个小巧的金算盘，手指灵活地在上头一阵噼里啪啦打着，嘴里还念念有词，道：“就算您三分利，一年是六百五十两，七年下来一千六百五十两，给您抹个零头——一共一千六百两。”
沈剑心被这地主式的算账法惊得目瞪口呆。他对上李忘生含笑的目光，摇了摇头道：“这钱我会还上，再容我我缓两天，但是这事我是真不能帮。沈某自在惯了，只愿做个自在游侠，不想掺和其他门派的事，望叶庄主见谅。”
叶凡正想再说点什么，却被李忘生打断了，他对着藏剑众人摆了摆手，对沈剑心道：“剑心，你跟我过来一下。”
两人到了房间的隔间，沈剑心沉默不语。
李忘生也没在意，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杯茶：“前些日子谷姑娘给藏剑请去看脉，看的是大庄主叶英。”
沈剑心拿茶杯的手指微微颤抖了一下。
“听闻前阵子品剑会有人试图给庄主下蛊，给查出来了。想是那帮狼牙军向我这把老骨头下手不成，又瞄上了藏剑山庄。”
“他们找了不少西域的高手，手段诡秘，这江湖险恶，武功再高也保不齐什么时候会中了他们的招。现在这纯阳上下，武功最高的就是你，我纯阳剑法讲究一个自在随心。剑心，你瞒得过旁人，可瞒得过自己么？”
两人一时无话，李忘生也不看他，又给自己倒了杯茶，背着手悠哉悠哉回前厅去了。
——好一个自在随心。
沈剑心仰头将杯中残茶饮尽，慢慢闭上了眼睛。
——明明知道，不该见他的。
他坐在座位上沉默了一会儿，揉了一把脸出去了。
一出了这门，他又是那个没心没肺的模样了，他上前揽着叶凡肩膀开始胡诌：“侠之大者，当为国为民。”
叶凡嫌弃地挥开他：“你们掌门都说了，是因为他许你免了这几年的节礼。”
沈剑心看了一眼李忘生，笑了笑没说话。
叶凡与李忘生又客套了几句，随后藏剑一行便告辞下山。
沈剑心留在最后，似乎要说些什么。
李忘生摆了摆手道：“你的心结在此，无需多言。”
他便不再开口，深深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叶凡领着一行人去藏剑的分庄寻找住处，叶英本欲同去，却被沈剑心拦了下来，只道自己有些事情要问，还望叶大庄主赏个脸。
叶英正欲拒绝，沈剑心笑着拉他坐下来：“叶庄主何必急着走呢？这店虽小，酒酿得却是不错，卤味做得也好，来都来了，不妨坐下来喝几杯？”
叶英扫了一眼桌上，皆是偏甜的菜色。
沈剑心看出来他想问什么，笑道：“想问我为什么知道庄主的口味？嗨，这还不好猜吗？叶庄主可知你们藏剑每年要吃掉多少蜂蜜？”
叶英轻轻瞥了他一眼，沈剑心给自己和他都倒了一杯酒，随意举起来在手里晃了晃，又偏着头问他：“残雪剑鞘被盗的事儿，我听掌门说了，不知叶庄主可有什么线索？”
叶英本以为两人分隔多年，又没有太深的交集，只是想问一下残雪被盗的细节，没有太多的闲话可以说。不想沈剑心却是个话多的，叶英面上不显，内心却无端升起了一股烦躁之意。
——烦躁之意？
“叶庄主，叶庄主？”
叶英不动声色，暗中使了个剑诀，将这股躁意压了下去。
——这不对劲。
叶英眉头微蹙，跟沈剑心离得近了，他就会莫名地烦躁起来，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要知道叶英被尊为心剑，心力念力自然是无比强大，再加上性格使然，心绪少有大起大落，像这样能够搅乱他心神的人，已经很久都没有出现过了。
自顾自喝酒的沈剑心也停下了杯子，见叶英看他，便笑笑说自己酒量不好。
沈剑心撑着脸问他：“我看叶庄主脸色像是不大好，不知前几日谷姑娘问脉有没有查出什么？”
顿了顿又补充道：“毕竟是私事，叶庄主不告诉我也没什么，还望不要放在心上。”
“只是些旧疾。”
“那就好，那就好。”
一时间周围极静，叶英又打量了一番面前的人。
纯阳道服大气庄重，可这人偏偏穿得像一个偷溜出来的纨绔公子，衣襟松散，挽着袖口。沈剑心生得小，若是不知情的人看了，真要以为是一个初出江湖的少侠。
他有一双杏眼，睁圆了看人的时候像猫儿一样，带着无辜之意。可眸中神光内敛，笑意只停留在皮骨之外，这样的人多半不像外表表现得那样单纯。叶英身处商场，又身在江湖，见多了心机深沉之人。有些人会把算计的心思放在明面上，有些人藏在酒桌下。
这分明是他最不喜欢打交道的一类人，当初却如何会聊得来呢？
他二人所处之位不同，沈剑心不会透露李忘生是为狼牙军所伤，变着法套他的话，叶英亦是不能道出实情，又看得出对方意图，便不怎么答话。
沈剑心也不在意，仍是絮絮叨叨不止：“既然到了这个时候，也不用着急，有什么事不好出面喊我一声就是了，毕竟我这名头虽响，真记得我长什么样的还是没多少。可叶庄主你不一样，不说别的，就这朵梅花印，一看就知道是谁了。”
他站起身来添酒，腰上悬了个双鱼佩，很是精致，叶英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这个？”沈剑心见他看向自己腰间，忽然得意起来，“我情缘的，好看吧？”
叶英看着他没出声，显然是并不相信他会有情缘的样子。
“真的，你别不信！”
沈剑心单手拄着脸，胳膊放在桌上，歪着头看他：“我情缘特别好，谁见了都说漂亮，性子也好，武功又高，而且喜欢我喜欢得不得了。虽说出了点事不能陪在身边，我也已经很知足了。”
他顿了顿，眼角露出一抹浅淡的笑意来：“我若是喜欢上谁，定要将那人捧在心尖上……，
就只喜欢那一个，再也看不到旁人了。”
他平时没心没肺耍惯了，这么猛地一正经起来，倒是个深情模样。雪色长发垂在桌角，在夕日的余晖中映上一层暖橙，衬得眉眼越发柔和。
叶英不禁有些怔神，可还不等他反应过来，刚才还深情款款的那人就跑去了隔壁桌，和几个漂亮的姑娘有说有笑地聊起来了。
叶英不禁皱眉，沉声道：“你方才不是说有情缘？”
沈剑心嘻嘻哈哈地笑起来，说：“叶庄主你还真信了，我就那么随口一说，哪里做的得数呢？莫非庄主生得这么漂亮，却还是个……？”
叶英不欲与他多谈，只移开眼不去看。
沈剑心笑够了，又坐过来替他添酒。
“正天之阳，残冬之雪，这地界倒是都齐了。往年冬日里都是靠着饮酒驱寒，这里的酒比江南的烈，便是喝不惯，也该多饮几杯。”
他倒酒的时候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酒杯，不曾洒出一点去，认真到像是在做一件无比重要的事。
叶英总觉得这个场景熟悉得很，自己似乎在哪里见过他这副模样，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还不等他仔细回想，那杯酒就递到了面前。
叶凡恰在这时掀了帘子进来，道已让分庄的人收拾好了住处，让两人登船启程，然后哆哆嗦嗦坐在桌边讨酒喝。
沈剑心做了个鬼脸，让他要喝自己倒。
将桌上的酒饮尽了，叶英起身向门口走去，转头却见沈剑心笑嘻嘻地向店老板递了几两银子，把他用过的那个杯子带走了。
“值钱，叶庄主你是不知道，行情好得很。”
沈剑心在旁边絮絮叨叨地说，“你去绸缎庄摸过的料子都能卖出几倍的价，我就留个杯子，你不介意吧？”
叶凡对他的没皮没脸已是有些麻木，推着他赶紧上船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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