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呢?”
沈剑心笑了笑:“秦家来信了,答应一叙。”
两人就此事交谈了几句,一同出了房门。
叶英走到庭院里,眼角余光瞥见一个不认识的女子穿了侍女服向他鞠躬,沈剑心看见便和他解释:“这就是阿烟姑娘,前两天五庄主刚救回来的,先在这里做几天活计,说是等回去后再安排。”
叶英点点头。
沈剑心又凑过去跟她问好:“姑娘可还住得惯?”
阿烟并不答话,只对着叶英愣愣地瞧,过了一会儿才注意到自己的失态,忙将头压得更低了,露出泛红的耳根和洁白柔顺的颈部线条。
沈剑心见了笑个不停,许是顾及女儿家的颜面没笑出声来,但肩膀抖得着实厉害,引得叶英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没事,”沈剑心还抖着,“就是觉得,可惜了庄主这样的好颜色,若是开个衣裳铺子,非得连身上这身可给人扒去了不可,搅人芳心,害人不浅啊……”
叶英看他一眼:“那你为何拔出了那天道之剑,却不肯做下一任的掌门?”
“我这样的性子也就适合在江湖上随便晃晃,真要担起整个纯阳一脉,可不能像我这样的,底下人的头发只怕都要掉秃了。要我说还是得选叶大庄主这样的,剑术好长得又好,底下的人也服气,拿出去都是山庄的一块活字招牌。”
叶英对他张口就来的吹捧已然毫无感觉,“叶某一心在剑道,庄内事务全靠二弟操持。”
“但是庄子里做主的不还是你吗?”沈剑心不以为意,“你们哥几个兄弟关系好。过几天叶炜来了,还得庄主罩我……那货看我死活不顺眼,非得有一天砍了我不可。”
他这算得上是一语成谶,过了几天叶炜来别庄,虽被二哥四弟多次劝告在查明真相之前要暂且忍耐,但看到沈剑心还是忍不住两眼冒火。
他皮笑肉不笑地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就拖着人去后院比剑了。
叶炜来势汹汹,沈剑心无心恋战,往往比划两下就泥鳅似的溜了。
今日却是个意外,二人比剑时,叶炜的剑气穿透了他腰间玉佩的挂绳,那块双鱼佩掉在地上“叮”一声脆响,当时便裂成了几瓣。
沈剑心站在原地看着它们发呆,眼睛里流露出一种不知所措的茫然。
叶炜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意外,瞧着他神色不对,自己先起了几分愧疚。他是个不大会服软的人,就连歉疚也表达得硬邦邦的,心倒是很真。
他见沈剑心发呆,便道:“只要大哥愿意,定能将它还原。只是我们暂时还不回藏剑山庄,何况大哥铸造讲究灵性缘法,并不是所有东西都肯碰的。”
沈剑心笑了一下,摇摇头:“左右不是什么稀罕物,而且我要送的人……,算了算了。”
叶英走到近处看了看那碎玉,放轻了声音道:“尚可修补,若是需要,叶某自可出一份力。”
他说着便要去拾那碎片,刚才还在发愣的沈剑心却像被针扎了似的一瞬间回过神来,连忙上前一把推开他的手,手忙脚乱地把那几块碎玉收到一个小布袋子里头。
“不用不用!哎呀,真的不用……”他连连摆手,“又不是什么贵重东西,碎了就碎了,不值什么。”
说完又笑嘻嘻去揽叶炜肩膀,成功几句话就打散了他的愧疚之心,把人烦得直翻想翻白眼,默念了几遍藏剑门规才生生忍了下来。
叶英没说话,静静站在原地看着他们。这种感觉就像是空穴来风,没有根源也没有预兆,甚至也没有多少把握。说它是一种感觉,也就仅仅是一种感觉。
他觉得沈剑心其实是很难过的。
下午一行人出门办事,叶炜本觉得此时外面危险,想拦一拦。耐不住沈剑心一再撒泼打滚,加上叶英也是同意的,只得允了。
阿烟近几日总有意无意在屋子附近晃悠,他心下烦闷,觉得叶凡办事没个头尾,想着回去怎么收拾自家小弟。不想神思一散,半柱香的功夫没看住,沈剑心人就跑不见了。
叶炜扫了几个店面,最后在一家卖胭脂水粉的铺子里把他逮住了。
沈剑心挑了盒胭脂揣在怀里:“送谁?当然是送姑娘啊。谁好看我就送给谁。阿烟姑娘就好看得紧,献个殷勤不行么不行么?”
叶炜从嗓子眼儿里挤出来一个行,觉得自己连这种货色都打不过,实乃藏剑大耻,给家里丢了天大的人,当即决定回去以后将每日练剑时间增加两个时辰。
好在之后沈剑心颇为乖觉,再没惹他生过气。一路只缠着叶英说话,他说十句叶英回半句,倒也自得其乐。
“都打听完了?”
沈剑心有一手本事堪称绝技,街头巷尾,只要是能溜出嘴的事儿,就没有他打听不到的,大到镇口的混混拉帮结派打群架,小到隔壁家大爷续新弦。买盒胭脂的功夫,他能拉着大娘的袖子把这镇子翻个底儿朝天。
他自知瞒得过旁人,却瞒不过叶英,索性也不遮遮掩掩,大大方方地坦白了。
“打听完了,那秦家是镇上首富,的确有个女儿,说是前不久离家出游了。还有个情郎,热乎得紧,偏秦家老爷不同意,父女俩没少为这事吵过。那姑娘曾做过五毒弟子,虽说闺阁女儿不怎么出门,外人瞧见的少,这一路查下来,怕也是八九不离十……,如今就看这位当家老爷是个什么态度了。”
他顿了顿,又道:“那男子……看行迹,只怕是狼牙军的人。”
“与虎谋皮。”
叶英轻叹了一声,瞟了一眼他腰间的布袋:“为何不肯修补?”
沈剑心闻言怔住了,不自觉地停了下来。叶英垂眸凝视着他,沈剑心不自觉地微微撇开头,避开了他的视线。
“明明是那么看重的东西,为何?”
“我也不知道。”
沈剑心沉默了一会儿,道:“就是觉得,既然已经碎了,又何必……”
他猛地收住了话口,把剩下的字眼都咬在了牙尖上,像是不小心说出来,就犯下什么滔天的罪业一般,他一手捂着头,很是懊恼。
“阿烟姑娘还在庄子里等着咱们呢,庄主还是赶紧回去,别听这些犯浑的胡话。”
他有意避开这个话题,把等着那两个字眼咬得极重,生怕叶英听不见似的。
随后跟上的叶炜听了这话,不忿道:“叶凡那小子尽做这些不靠谱的事儿,哪家的姑娘看了我大哥这样的会不动心,偏他还放在一个屋檐下,你可少说两句,人家姑娘清清白白的,没得泼了人家脏水。”
沈剑心连忙指天指地,发誓自己心里除了夜话白鹭就是三环连月,绝对分不出半分心思,这才被勉强放过。
夜间别庄内有客来,叶英前去会客。随行的弟子大部分随叶凡出门查探,偌大一个庄子,竟显得有些空荡荡的。
几个侍女在廊间匆匆行走,衣角带起了一阵风。其中一个逐渐放慢脚步,瞥了前面的几人一眼,转身进了一旁的小门。
主房前的巡逻弟子人数不多,只稀稀拉拉几个。
这时正巧是弟子交接班的时候,她武功稀松平常,没得跟这些以剑法闻名的愣头青硬碰硬。叶英房间里空无一人,有些过于顺利了,她蹙着眉想。
兴许是有人已经发现了什么,等着挑她的漏处,想查她背后的人。不过再怎么自作聪明,怕是也只能想想了。
她笑了笑,袖口的利刃在月色下闪着青光,可还不等她将手腕抬起来,便有什么东西从背后破空而来,极精准地砸在她肘部关节上,登时整条手臂从肩膀麻到了指尖,再使不上一点儿力。
她倏地回过头,就见沈剑心不知何时到了她的身后,正靠在窗边雕花栏杆上,有一下没一下抛着几颗石子。一副懒散姿态,投在她身上的眼神却像是冬日里几欲结冰的池水。
“我是不会让你死在他房里的。”
他的语气近乎温和,阿烟却感觉有股凉意顺着足底一路向上,血液里都要结出冰碴。阿烟攥起拳头,尖尖的指甲戳进肉里,微微渗出了血。她低头敛去一双含恨的眼睛,伏在地上颤抖道:“是我不该……不该有对庄主有非分之想,只是那日多看了他一眼,没想到……”
“没想到桃花蛊没起效,是不是?”
阿烟顿时吃了一惊,沈剑心不等她反应,走上前来点了她几处大穴将人定住,十分不怜香惜玉地将她半条袖子扯了,把里面的匕首丢去一边。
“当年长安战乱的时候,我在战场上待过两年。受了欺负的姑娘也不是没见过。”
他看了面前的女人一眼,缓缓道:“可从没有哪个,只过了一晚上,第二天就能看着男人脸红的,再好看也不成。”
“你太心急了。”他说。
阿烟怔愣了片刻,冷笑出声:“我的蛊虫向来灵验,偏那叶英命大,技不如人,我无话可说。”
沈剑心摇头道,好端端一个姑娘,为什么非要跟狼牙军为伍?
“你懂什么,只要能拿下藏剑,他就能立下大功。喜欢一个人就要为他豁出命去,这有什么不对?”
沈剑心看了她一会儿,自顾自地笑起来:“我当然懂。”
他蹲下身将这女子牢牢捆起来,轻声问她:“你的蛊……想知道为什么不起效吗?”
阿烟愣了半晌,眼露惊愕:“你……!”
“没错,”沈剑心贴在她耳边说,“因为我已经下过了。”
TBC.
第四章 四、蓼莪
叶英回房的时候,沈剑心已经在屋里喝了第三杯茶,正百无聊赖地数纸窗上的绣花。阿烟被五花大绑,倒在地上生死不知,他这绑人的手法很是熟练,不像对人使的,倒像菜市场用来捆王八。
沈剑心见他来,翻开一个放倒的杯子给他也倒了一杯。
“谈的如何了?”
叶英缓缓摇头:“那秦家家主自认知道得太多恐被灭口,想着最后孤注一掷拼上一把,为女儿谋个出路。方才家仆来报,人已经……”
沈剑心沉默了半晌:“倒是个慈父。”
又道:“若是今日事成,只怕这秦老爷的命也会一并安在藏剑山庄头上。强迫不成,杀人全家,届时要么答应与狼牙军合作;要么百年声名尽毁,背一个洗不掉的污名……也真真是好手段。而且分明没想给人选择的机会,都打听过了,这儿的官府也给买通了,只怕是要直接抓了你过去。”
叶英低头饮茶不语。
沈剑心说完又拍板道:“他们的人大约明日就要过来,我跟你去一趟吧。”
叶英蹙起了眉头:“这是我藏剑山庄庄内之事,何必……”
沈剑心摆了摆手:“庄主还是别劝了,这一趟出都出来了,不过是多走一趟的事儿。要真觉得我亏了,就把之前的欠账替我免了吧。我还欠你两个半杯子呢。”
一个是数年前弄碎的,还有三个是他和叶炜比剑弄碎的。沈剑心乖觉地认下了自己那一个半。心里却忍不住腹诽,这叶炜就是胎投的好,若是生在平凡人家里,哪有这么多东西给他祸害。
还有那叶凡,和唐小婉出门私个奔的功夫,能认下半个村的结拜兄弟。听说刚学剑的时候把房檐都削去了一块,委实也是个不省心的。
他拨着白瓷茶盅,盯着上面的纹路看了一会儿,对叶英道:“你不好出面,叶家其他人也不合适,这事儿就让我去说吧。”
“有劳。”
叶英想起几人离开纯阳时,李忘生曾对着他们抱怨过。
“沈剑心那个没良心的,我装了几次病,好不容易给他骗回来一回,倒让你们藏剑截了胡去,我能不刮你们两笔?”
他看着大大咧咧,心思却细。一开始分明不愿同行,究竟是什么事让他改变主意?
叶英想找个机会好好问一下,却碍于这关口,只能暂时压下这些念头。
阿烟醒来的时候,发觉自己身在柴房里。她抬头看了眼天色,从她动手的时间开始,大抵只过了一个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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