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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舍不得。”
我就想一个人记着，谁也不告诉，谁也不说，等老得使不了轻功、路都走不动的时候，再从脑子里一件件拿出来品品，剩下的全都带进土里去。
——就当是天宝年间，大梦一场。
TBC.
第九章 九、景明
沈剑心呆呆地看着他，脑中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法想。
叶英不该知道这些的，连鹤曾警告他若想这蛊下得稳当，以后就不能离他太近了。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就算因为自己这段日子走得近些，也顶多是个模模糊糊的印象，断不该想起这些，除非……
叶英低头看着他，语气轻缓，却像是带着冰碴子。
“左右不过这几个月，我早取出来些，也不碍事吧？”
沈剑心这才注意到叶英胸口的衣衫隐隐透出暗色，显然是伤处渗了血。他顿时被唬得魂飞魄散，不管不顾地要去扒他衣裳。不想刚抢上前一步，手腕便被叶英攥在了手里。
“叶……！”
“你错没错？”
“我……”
“你压根没觉得自己做得有什么不对。”
叶英将他手腕攥得死紧，眼神里几乎带了刀子。
“你自觉对得起我，道义两全了是不是？我告诉你，你欠我的多了，这辈子都还不完！”
沈剑心从未见过叶英这般动怒的样子，一直淡然处世的藏剑大庄主，捏着他右腕的手已然露了青筋，止不住地打颤。湖色的双瞳仿佛燃烧着一团烈焰，在厚厚的冰层下埋藏了数年，随着旷野上微凉的风，一直烧到了他的眼前。
“沈大侠做的好算计，好英雄、好潇洒！什么都自己扛下来，怎么却不曾问我一句，我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呢？”
叶英手掌贴上他的胸口，压在那朵海棠花的位置上，指尖克制不住地将那片衣服抓得皱了起来。
他也知道那一次下了手，两人此生也许就再无交集。
说是要游山玩水不能送他回来，却分明是重伤难行。
他明明比任何人都难过，却偏偏还要摆出一副加害者的恶人脸。
当初那么胆大妄为无所顾忌的一个人，为了什么这样小心翼翼，旁人不懂，他还不懂么？
真狠啊。
这一刀正正好好捅在他软肋上，太疼了，叶英仿佛也死了一回。
他盯着沈剑心的眼睛，一字一顿道：
“我放在心尖上的人，你凭什么这么对他？”
沈剑心顿时睁大了眼睛，这话如同是在他胸口敲钟，震得整个人发麻，敲得他三魂七魄纷纷出窍，只留个空壳子立在这里。
他张了张嘴，只觉得眼角发涩、嗓子发堵，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低头攥着叶英的外袍，紧闭着眼，下一秒就被揽进了一个略显急切的怀抱。
叶英紧紧地抱着他，抱得很用力。他内心充斥着近乎卑微的惶恐、喜悦，像是一柄藏在府库内，独自悬在冰冷墙壁上许多年的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鞘，时隔多年又一次感受到日光的温度。
他始终没能忍住上涌的泪意，也没能说出想说的话，但他知道叶英会懂。
——离开你的这六年零八个月里，我没有一天不在思念着你。
连鹤不赞成叶英提前取蛊，但叶英当时已将旧事七七八八想起了不少，得知当日之事更是无论如何不肯退让。连鹤苦劝无果，好在那蛊寿命将尽，凶险程度不比当年。鉴于没造成什么严重后果，也就随他们去。
虽是不如沈剑心当年伤得那样重，取蛊后仍要静养。沈剑心忧心他的伤势，不想刚问了几句就被叶英压下。
“先不提我，”叶大庄主放下药碗，慢悠悠道，“心脉受损，是怎么一回事？”
“就、就是试了点药，其实也没什……”
“哎哟哟，当初那可是疼得厉害呀，啧啧……”
这老头像是看不见沈剑心眼色似的，一边找药，一边自顾自地说着。
“抓破了我好几条帕子呢，还有那血流的……”
叶英越听眼神越冷，周围像结了一层冰，沈剑心连眼睛都不敢抬，在宽大的木椅子里缩成小小的一团，瞧着很是有些可怜。
连鹤跟罗浮仙说完了用药事项，看看他们，又道：“你俩倒是好，对着个儿在自己身上开洞。行了，我也不碍事了，你们要说什么就说吧。”
说完抬腿就往门外走，留下两个人在屋里，半天没人出声。沈剑心偷偷瞟了一眼他的脸色，僵得跟块木头似的。
“说吧。”
沈剑心知道他气得狠了，绞尽脑汁想着该拿什么话哄他，抓心挠肝了半天。
他讷讷道：“那时候年轻不懂事……”
还有比他更懂事的吗？
叶英只觉得心肝脾肺肾一起疼，生生在肚肠里搅成了一锅胡辣汤。这汤搅了几个时辰，竟生生透出酸来，一时间心头百感交集，什么滋味都有。
望君眉间一点雪，落我心上三分寒。
叶英想自己这就是着了道了，是眉间一点，心上一滴。
是前世的债主，今世的冤家。
他轻叹一声，伸出手去。
沈剑心下意识闭了眼睛，却只受了额头上轻轻一点。
他有些愕然地睁开眼，那人看着他，似是拿他没办法的模样，沈剑心说不上来，只觉得那双眼睛在看着他的时候，里面有一种极柔软的东西。
“你啊……”
一行人先回了藏剑，恰巧听闻有纯阳的人前来拜访。
沈剑心刚见了掌门一面，便被几位万花医者给拖走了。叶英在信里提前交代过，叶晖早早请了来，已在庄子里守了几天了，就等着查他的旧伤。
李忘生含笑不语，与叶英喝了杯茶，方道：“如此甚好，我便放心了。”
两个都是聪明人，不必将话说开，点到即可。叶英将这一路的事简单讲了，遣人将纯阳前些日子订的剑交给随行弟子，两人相谈甚欢，又留人用了饭。
入了夜，叶英寻不到沈剑心，寻摸下来发现这人放着他隔壁房间不肯住，硬是找了个借口跑去纯阳一行所住的客房睡了。
这屋子里还住了一个纯阳弟子，他与沈剑心聊了一会儿，见人睡熟了，便低头翻道经。听见敲门声抬起脸一看，藏剑大庄主对上他的目光，简单行了个礼，然后把人抱起来就走了。
小弟子惊得目瞪口呆，几乎要大喊藏剑抢人了。
叶英行至走廊，正遇见练剑归来的祁进。
他瞟了沈剑心一眼，淡声道：“到底是我纯阳弟子，一副失了魂的样子，叫人看了不舒坦。”
叶英心下了然，抱着人低头道了谢，转身走了
沈剑心从睡梦中醒来，睁了眼便瞧见一张俊美无俦的脸。
就在这一刻，他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抚在发间的手和看惯了的、总是平静无波的那双眼睛，一切都像是在昭示着这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清晨。他好像回到了两个人刚认识的时候，本也不觉得有什么，直到有一天白天见了晚上见，梦里也见了，才真真切切意识到自己完了。
沈剑心想自己可能又一不小心做了以前常做的那个梦，这也没什么，现实中吃不到，还不让人在梦里解个馋吗？他抓了那只手过来，猫儿似的蹭了两下，然后压在脸下面打算接着睡，还隐约有往人家怀里滚的架势。
直到头顶上传来一声轻笑。
这轻笑声如同炸雷一般，震得他神魂出窍。沈剑心一个骨碌爬了起来，跟受了惊的兔子似地往榻边靠。让叶英拎着袖口不急不缓地拖了回来。
沈剑心有点慌，眼珠子乱瞟，在心里迅速过滤了一遍前因后果。
他干的事儿给人发现了，叶英气得要死，但他受了伤没法罚他。之后一同回了藏剑，他还不知道还怎么面对叶英，趁着掌门来拜访的机会溜去纯阳的客房遁了。
……那他是怎么过来的？
他病急乱投医，不敢直接面对叶英，索性绕了个弯儿跑去弟子房躲着。万万没想到，叶英居然直接明目张胆地进了屋抢人。
沈剑心惊吓万分：“这是君子所为吗？”
叶英抚着他长发道：“我这几日也想过了，做君子，也得看对谁。有些人就是做不得，不如不做了。”
叶英微微俯下身去，吻上了他的唇。
明明只是一个吻，沈剑心却觉得自己快要被烧化了一样。平常清清冷冷的一个人，骨子里好像藏着一团经久不息的火。
沈剑心先是呆了半晌，之后牙一咬心一横，想着没吃过猪肉好歹也见过猪跑，抓着叶英的肩膀想扳回一局。只可惜没一会儿就叫人亲软了腰，只有瘫在枕头上喘气的份儿。
叶英又亲了亲他的额头：“你伤还没好，之后的，先欠着。”
沈剑心想说你不也还伤着吗，挣扎了半天，还是把嘴闭上了。
他觉得自己快熟了，还是不说话的好。
TBC.
第十章 十、云我
沈剑心损了心脉没怎么细养，之后又跑去洛阳参战数年，这身子骨外面瞧着是个好的，里面却很是不行。
孙大神医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列出的药单子能从桌上垂到地面。
叶大庄主听完了微微一笑，彻底断了沈剑心的酒。小厨房热火朝天地忙碌起来，灶上一水的补汤。
沈剑心在心里叫苦连天，一个劲儿地喊他家掌门，他开始有点怀念纯阳宫了，天天被按着灌药，真不是人活的日子。在华山上好歹能沾点零嘴，他捧着药碗两眼含泪，只觉得纯阳宫里的雪都是带着甜味的。
前来探望的李复对此大感惊奇：“你还没嫁就开始想娘家了？”
沈剑心把桌子拍得震天响：“谁嫁了谁嫁了？”
“这不都写着吗？”
他随手翻开桌子上的一本话本，道：“我还看过一本更刺激的，说沈大侠当年怀了叶庄主的孩子私自出庄，等人找回来的时候那孩子都有两尺多高了，你说惊喜不惊喜？”
沈剑心两眼瞪得像门口的石狮子，粗喘了几口气才勉强活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露出慈母般的眼神，劝道：“心心，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孩子是无辜的啊……”
沈剑心把头埋回他刚才还在嫌弃的高床软枕上，就地装死。
李复仍旧不依不饶：“你看看你，动胎气了吧，我就说这个时候情绪不能激动……”
“滚滚滚滚滚！”沈剑心气得炸了毛，“你现在就出去！”
李复调戏完了人，见他精神甚好，心满意足地走了。
孙思邈正好过来问他身体状况，纯阳万花素来交好，沈剑心拿他当自己家长辈亲近，没两句就跑了题。
“您不知道呀，”沈剑心连连叫苦，“他这番气势过来是要吃我的肉呢。”
他叹着气说：“我那情缘啊，哪儿都好，就有一点……”
“哪一点？”
叶英站在门口，温声问道。
“就有一点……点让你不顺心都觉得内疚，我这个心里啊……”
沈剑心满肚子求生欲，一脸正色凛然。
叶英被他逗得露了笑，谢过孙思邈，坐到床边问他为何不肯进补汤。
沈剑心不敢说实话，别的药也许不认得，可这天他眼瞅着这汤里的何首乌是个有了人形的，顿时心里一凛。寻了个小侍女旁敲侧击问了几句，小姑娘瞅着也就十二三岁，没聊一会儿就被他套了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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