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风】一个简单粗暴的治腿故事
作者:风凉的阿蝉
第一章 壹
好冷,被子不见了吗……风无涯从睡梦中被冷得睁开眼,迷迷瞪瞪的,“唔……师兄,你怎么在……”他话没来得及问完,就悚然发现了自己的处境,不敢置信地四下张望确认一番,最后被惊得只呆呆望着齐无悔,瞠目结舌,一个字也讲不出来。
他现在不是在房里的床上,而是在齐无悔的怀里,而齐无悔抱着他,在月明星疏的夜色里以轻功赶路,从一个屋顶跃上另一个屋顶,从一处树枝跳到另一处树枝,见他醒了也只是笑笑,又专注行路,顾不上开口说话。
风无涯知道齐无悔总有些稀奇古怪的念头,也知道这个人往往以大师兄自居,喜欢先斩后奏,甚至根本不奏,但尚未经历过如此离奇之事,要不是刮过耳边的夜风冷得他打哆嗦,他怕是还要以为自己在做梦。算了,总归是师兄,等会儿再问吧。满肚子疑惑的风无涯单纯因为行事者是齐无悔就暂且放松下来,哪怕齐无悔伤过他,他却从未觉得在齐无悔身边会是危险的。
他认命似的把双手环上齐无悔的脖子,免得颠簸时被摔下去,还干脆把头埋进齐无悔颈侧,挡风。
幸好路没有多远,很快就到山脚,风无涯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瞧见一辆马车停在面前。齐无悔的胸膛剧烈地起伏,显然是在调整呼吸,风无涯要么平视看见他鬓边汗水缓缓滑落,要么垂头看见他喉结不时上下滚动,总觉得哪里都不对劲,只好仰起脖子抬头看天。月中,正逢圆月,虽然不是那么满,却格外明亮,被雪覆盖的华山在月色笼罩下泛出莹莹的白光,敛去白日的肃杀凛冽,显出温柔端娴的一面,像是无声地目送他们。
“我们坐马车过去,不出意外的话,三日后就能到了,你先安心睡吧。”齐无悔把风无涯抱进那辆有点旧有点小但是陈设布置尤其精致的马车,将他放在铺着厚厚毯子的座椅上,没头没尾地说,说完就掀帘子,要去车外驾马,风无涯赶紧拉住了他,“师兄,先等等,我们去哪儿……不对,师兄你能不能把事情说清楚一点,这是怎么一回事?”
齐无悔好像这才想起他没有跟风无涯交代过始末似的,“哦”了一声解释道:“我找到了一大夫,他那边可能能治这伤,而且那地方山好水好,你去休养段日子总也不亏。”
“……所以?”
“所以?没了,然后我就来接你过去啊。”
“师兄”,风无涯头疼地说,“你不跟我打商量就算了,总要留时间跟师父师妹他们说一声吧,我一个大活人,还废了腿,就这么不见,他们会很着急的。”
“废什么废!你只是伤了脊柱,腿本身没有问题,那大夫也说了,好好疗养一定可以重新站起来。”
风无涯知道齐无悔对这个点十分敏感,看他沉下脸的样子,暗骂自己又不多考虑说了这种话,但是重点根本不在这里,“好,我错了,我不会再这么说了。但是师兄,门内要如何是好?”
齐无悔得意洋洋地说:“你不用担心这个,我已经留书一封,明天他们看到就知道了。我之所以偷偷带你下山,就是想快刀斩乱麻,省的你左思右想考虑半天又还找这个说找那个讲,我们越早过去你就能越早好起来。”
风无涯无奈地叹了口气,还想说什么,齐无悔一个闪身跨坐到外边的马上,取下背后的斗笠戴在头上,摸着马脖子安抚了它一会,扬起鞭子轻轻挥下。
“走喽!”
那架势倒还真有点像个马夫。
风无涯在轻微的颠簸中掀开窗帘往外瞄了一眼,所有的景物都向后退去,华山也将被他们抛在身后,越离越远。
前头的马上传来齐无悔的絮叨:“等师弟你腿好后还是自己骑马回来吧!买辆马车可没折腾死我,就这破车,一开始还想要我好几百两银子,要不是老子有招老婆本都被坑没了。我一想别人家的车比他家的大还新都没要那么贵,就故意吓他一吓,剑刚出鞘,那怂货就吓得差点没抱我大腿求饶。哎对了,他说这马车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还特别安稳,陈设什么的也全给我换新的了,还特意准备了床厚棉被,冷就盖上。你坐着还舒服吧,不舒服就说一声,我们停下休息休息。”
风无涯忍不住笑起来,倒放下帘子,安心地坐在车内,左右他一个残废,总不能爬回华山,既来之则安之,反正有师兄在旁边,应该也出不了什么事。
“这马车确实不错,我挺好的”,风无涯语含笑意地说道,“倒是师兄你,身为华山弟子,怎可随意以利器威胁一个不会武的老百姓,他虽有可能做些手段……”
“你可打住,老子早不是华山的了,你这个做师弟的可别拿那套来教训你师兄啊,还有,那种家伙平时一看就不老实,也不知道坑了多少不懂行的无辜群众,我这也算教训教训他。”
“师兄,你都自相矛盾了,既然不是华山的,我又怎么还是你师弟。”
“哟,怎么着,你难不成还乐意做我师弟喊我师兄了,也是,我都这样了,那也行——”
“我不是那个意思!”风无涯急道,“你永远是我的师兄,是华山的大师兄,无论发生什么。”
回答他的是车外长久的沉默和风声,风无涯心里开始没底,但偏偏他又没办法自己过去看齐无悔究竟如何了,只好有点慌乱地试探道:“师兄?”
齐无悔憋不住了,哈哈大笑起来,笑完才道:“我这个人做事就不后悔,伤了你这件是头一桩,也是唯一一桩。我离开华山可是自愿的,也没再回去的道理,你放心,对我来说也不算什么事,是不是七剑,是不是华山大师兄我都无所谓。不过,你还愿意喊我师兄,我当然是……再开心不过。”
最后一句话声音变得极小,又含糊,近乎于某种叹息,夹在车轮滚滚的噪音里,幸好风无涯仍然是听清楚了,清清楚楚。
第二章 贰
舒服住了几晚的客栈,最后一晚却由于先前的大雨耽搁而无法达到预计的地点,齐无悔只得在山中寻了个地方停下马车。
滂沱大雨早在晌午就止住了势头,但淅淅沥沥的细雨却断断续续地下到现在,齐无悔蓑衣里头的衣服难以幸免地被淋湿,他自己倒无所谓,就怕一身水汽又害的风无涯身体难受,所以他在马车外头用内力把自己外衣烘干,才掀开帘子进车厢里。
比起驾车的齐无悔,其实坐在车厢里的风无涯才是最无聊的那个,车身不时有颠簸摇晃,看书看一会儿便有些发晕,齐无悔不方便长期分神说话,做其他事情也做不成,风无涯只好像小时候那样用草叶编些东西解闷。他手不算巧,编出来的东西多半也不成个什么样子,谷潇潇师妹手最巧,螳螂鸟儿小兔子,个个栩栩如生,过节时拿到山下还能卖几个钱。齐师兄也做不来这些,又偏偏喜欢去捣人家的乱,不晓得把谷师妹惹哭过多少回。
那回谷师妹捧着被肢解了的草兔子在屋里哭,齐无悔被枯梅罚站在外头,好像正巧碰上雨夹雪,檐雪坠阶,寒风吹面,华山格外地、尤其地冷,齐无悔鼻子通红,孤零零地站在外边,时不时打个哆嗦,枯梅看得也有几分不忍,可是齐无悔一对上她的目光就立马撇头,一副“老子没错”的趾高气扬的样子,让枯梅又不好就这么喊他回来。幸而风无涯早就拿着伞在一边等枯梅松口,一见师父表情有所松动,他连忙小声道:“师父,这个天气,又是雨又是雪的,师兄很容易染病,要不这回先放了他,等会儿我一定找他来给您和谷师妹赔礼道歉?”枯梅哪里不知道风无涯急得不行,沉默了一会儿,齐无悔没忍住打了个喷嚏,她终于还是松口:“快去。”说完挥袖便走。风无涯也顾不上考虑师父究竟在想什么,赶紧抱着伞小跑到齐无悔身边,踮起脚替他撑伞,说:“师兄,我们先回去吧,你看师父都没看着了。”齐无悔迟疑了一下,眼见确实看不着枯梅了,才接过风无涯手上的伞,顺手替他拂去一边肩膀的雪,揽着他的肩,任冰凉的雨雪落在自己的手上,缓缓往回走去。
齐无悔道,师弟,我没弄坏师妹的兔子,她那么喜欢那只兔子,我才不会去弄坏。
雨雪落在伞上,有时候是轻轻的噼啪,有时候是沉闷的咚声,好像隔开了外界的风雪声与一切嘈杂,自成了一方世界。
风无涯虽然根本没有看见经过,但是毫不犹疑地说,我知道,肯定不是师兄你做的。
最后两个人一起哄了谷师妹很久,根据谷师妹断断续续抽抽噎噎的叙述和“尸体”上沾着的毛发,两个人抽丝剥茧,找到了凶手:一只胆子奇大的狐狸。那只狐狸是在第二天被守株待狐的,它一爪子搅乱桌面上的东西,还叼起一只草兔子开始用爪子拨弄。
水落石出真相大白后,齐无悔气得要把那畜生剥皮做围脖,高亚男半点也不怕地拦着,说大师兄你跟畜生较什么劲儿,谷潇潇也喜它可爱伶俐,趁机偷偷放走了。就连风无涯都投敌,只劝齐无悔莫跟一只傻狐狸计较。风无涯后来为了解除冷战状态,不得已折了数十只千奇百怪的草狐狸送给齐无悔让他消气。
好像也就是前几日的事,桩桩件件历历在目,其实倏忽间人事已变,也没有谁能够再回去过无忧无虑的生活,要操心的事情一捞一大把,眼前的路越看越难辨认,每个人好像也都藏着些什么,谁都不容易。风无涯的腿此时猛然又一抽,他手中抓着的草蚱蜢轻易变了形。还好是一阵一阵的,也勉强能忍过去吧,风无涯擦干净脸上出的冷汗,苦中作乐地想。
齐无悔进来,风无涯正好编完蚱蜢的最后一条腿,齐无悔纳闷道:“这是什么?蜈蚣?还是切半了的那种。”
风无涯决定还是不要说自己原来想做个什么了。他把不成功的成品收进袖子里,似乎有些紧张地把手放在膝上道:“师兄,今晚便在此处歇息吗?”
齐无悔挨着他坐下:“对,这附近有溪,取水方便,地势也比较高,不会积水。”
风无涯悄悄摸了摸齐无悔的衣袖,感觉到轻微的潮湿,暗自叹了口气,面上不显,只道:“还好这辆马车东西备得齐全,上头还有油布挡着,今晚我们也可在车厢内凑合一晚,不用担心要吹风淋雨。”
虽然地方小,但挤一挤勉强也睡得下,齐无悔自然没什么不满意:“雨下够了,希望明日是个好天气。”
雨丝落在车顶的油布蓬上,敲出不大不小的声音,好听谈不上,却也让人安心。
“会是个好天气的。”风无涯笃定地说。
“哦?你怎么知道,莫非你还学会了夜观天象?”
风无涯一本正经道:“既然师兄希望明日是个好天气,它怎么敢不给个面子。”
齐无悔摇摇头,本是想板着脸唬唬师弟,可是憋不住还是笑了出来,看不出丝毫不开心:“听起来你是在明里暗里损我,还在气我不跟你打商量?”
风无涯瞧齐无悔开怀,松了口气,然而手却还是忍不住抓紧了膝盖——又来了,这次只有那一条腿。风无涯有时候觉得自己像在被老天爷抽鞭子,什么时候想起来就抽一鞭,多轻多重,多久一次,抽在哪里,全都没个定数。他咬着牙忍痛,耳边齐无悔的声音如同被扭曲了一样,歪歪扭扭地传进脑子,解析不出意思,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只能随口附和。所以他也注意不到,其实齐无悔没说几句就停住了话头,满脸忧色地望着他。
冰冷的手背忽然覆上温暖的另一只手,风无涯慌忙抬眼望去,齐无悔并没有在看他,左手正挑起帘子好让他看外边的景色,但是右手却稳稳得包覆住他因过于用力而有些痉挛的手。
风无涯不自在地似乎在辩解道:“我只是腿有些酸,没什么大事。”
没有回答。
齐无悔望着帘外的黏稠而潮湿的夜色,无星无月,暗的令人心惊,但濛濛细雨反而为之遥遥笼上一层柔软的纱帐,让它看起来也不那么可怖。
过了很久,他才说:“前几晚骗了你。那时候老子真的很痛。就算习惯了,疼痛是不会消减的。”
住客栈时,一是省钱,二也是照顾起来方便,齐无悔只要一间房,两个人同住。并排躺在并不宽敞的床上时,对方细微的颤抖都会因为隔着衣物的肌肤相贴而被如实传达,每到子时,齐无悔总是会忍不住蜷起身子,迎接万圣阁的“恩赐”带来的噬心之痛,风无涯即使睡着了,这时候也会醒转,担忧地望着他。
他们两个其实同样伤痕累累,却总是故作出云淡风轻的样子,误以为对方对这份痛苦毫不知情,好像瞒过去就阳光灿烂,无事发生。
“但是”,齐无悔转过头来,盯着风无涯,一字一句地说,“想着你还在身边,你还需要我,咬咬牙也就撑下去了。风无涯,我现在想通了,瞒住没用,就像我当时那样说,你就信了吗?反而更担心对不对?以后你要是痛就讲,是,老子是分担不了,可我保证,我会陪着你。”
他宁可风无涯因疼痛而仪态全无破口大骂,也不愿见他如此隐忍。
风无涯只能回以笑容,眼眶有些发红,讲不出话来,他既难过,又可耻地从中咂摸出丝丝的甜意,在此时此刻,他甚至对于自己的腿和齐无悔中的毒都全然不在乎,好像宇宙缩退到这个小小的车厢里,只围绕着他们两个人的存在才鲜活,当然那只是刹那间,很抽象的一种感觉,他从来不是只要两个人好就可以抛却其余一切的人。
怜君独卧无言语,唯我知君此夜心。
他觉得似乎眼泪要掉了,又觉得似乎没什么好掉泪的,怕被瞧见这般丑态,身子往前倾,紧紧抱住齐无悔,本来没有开口的打算,却在齐无悔安抚地回抱住他时,闭上眼,一瞬间某种难言的情感达到顶点,忍不住哽咽道:“师兄……我,我很怕,我怕我一辈子也站不起来,我怕你杳无音信,某一日就死在外头,我怕华山出了事,我只是个累赘,一点忙也帮不上,我怕我所有想要守护的东西,全都守不住,我也怕我这些脆弱的念头一旦被知晓,你会愧疚,师妹师弟们会难过,师父会望着我疲惫地叹息。师兄,你发作的时候,我甚至会怕你会不会就那么离开。”
我不信邪剑之说,不怕鬼琵琶的诅咒,可是我怕我会在漫长的时日里被消磨得志气全无,开始恨你,怕你也在漫长的折磨里终于决定扔开我和华山自去广袤天地,消失无踪,这个世间有太多凡人无法预料和控制的事情,天意从来高难问,当初又有谁能够想到会在争吵切磋时造成如此无可挽回的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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