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那不着调的损友在电话里的原话,他在学校附近开了一家酒吧,老盯着附近学校里长得好看的小男孩子下手,是个没脸没皮不知羞耻的老流氓。
小艺术家正是那天在一面墙上作画,不小心从手脚架上摔了下来,腿儿折了,于是在南苑山那边休养,结果黎奉临时要出国一趟,那边离得远,当初为了清净人也没安排几个,哪里都不方便,临时请人又不放心,干脆将人送了过来。
今天周末,我没课,坐在餐厅里吃早饭,那小画家也低头用餐,时不时抬头怯怯地瞄我。
“我是个丑八怪?”我嗤道,“还看个没完了。”
睿延登时红了脸,“不是,对不起。”
他低下头,有些羞惭似的红了眼睛,莲姨不知是不是为了照顾他的口味,早餐全是些甜腻腻的糯米糕点,我喝了口牛奶,咬了口酥馅点心,便被齁得没了胃口。
吃完老想出去,找白清厮混,或是我那损友解闷,家里来的这只矜贵的金丝雀太不禁弄了,逗两句就要红眼睛。
而且一想到他和黎奉的关系,我再心大也逗弄不下去了。
我换好衣服就要出门,刚要下楼,管家就默默站在门口,告诉我说先生让我周末待在家。
“要我拍一处姊妹情深的好戏吗给他看吗?”我斜睨着眼,有些阴阳怪气,“他就不害怕我欺负了那只小雀儿?”
“先生说外面蚊子多,誉先生皮肤娇嫩,还是不要出去的好。”管家语气严肃认真,我的心却一下子沉了下去。
黎奉莫非是知道了些什么,他知道为什么还不放我离开。
真是奇怪。
我暗暗想着,却瞧见那金丝雀搬着油画架要去花园,我连忙叫了管家去帮忙,却见他面色有点尴尬,一直摆着手说不用。
“就不能安静歇着吗?要是那老混蛋回来了看见你伤势更重,难道又是我的错?”
我没好气举起那架子,居然一点都不轻,没想到对面那小身板还挺有料的,刚刚看着他很轻松就扛了起来,只是因为腿伤动作间有些不大方便,我有些意外,连忙看了看他。
“谢谢哥哥。”他忽然讷讷地道谢。
这称呼真是怪恶心人的,我不禁打了个哆嗦。
“誉声,要么叫我名字,要么叫我喂。”我冷冷道,问他东西要放在哪里。
他跛着脚,指了花园里靠近月季的一处,“这里就好了,谢谢誉声。”
我放下画架,正要离开,却听那小雀儿在我身后道,“誉声今天可以做我的模特儿吗?”
我转身看他,有些惊讶,“你要画我?”
小雀儿垂下了眼睛,扇子般的长睫毛扇了扇,轻声问,“可以吗?”
他长得不算多么好看,眼睛不够大,鼻梁不够挺,嘴唇有点干,起了白皮,和黎奉从前喜欢的那些雍容华贵的人间富贵花一点都不一样。
但是他身上有一股干净的气质,他让我感觉到这是一朵在庸俗烂泥里竭力向上的小白花,他从肮脏中汲取养料,万分努力地生长。
看着这样熟悉的气质,我一时竟有点怔然。
等到他开始叫我,我才发现我已站在原地发了好久的呆。
“画吧画吧,反正就是个丑八怪,还能画出朵花儿来不成。”我无所谓道,让人去搬了张椅子放在小雀儿面前。
“誉声长得这样好看,怎么会是丑八怪。”小雀儿有些不高兴地反驳我,眼神还有点埋怨。
我不由得“噗嗤”一声笑出了声,嘲道,“嘴巴这样甜,这里可没有蜜给你吃。”
他的脸又红了。
真是个内向的小子。
花园里的月季开得繁盛,我隐约记得是一种叫真宙的品种,花瓣娇娇艳艳,柔弱无辜,好看得不得了。
真好,有些生物只用好看就能得到别人的宠爱,我年轻时也是这样幸运。
那时候总觉得我和黎奉之间怎么会只是单纯的钱色交易,我们是真心相爱,所以做尽了这一辈子的白日梦,犯了许多蠢。
现在我已经没有什么多余的美梦可以做了,现实用直白冷酷的真相一步步教会了我,所以我再不能对谁温情脉脉,一往情深。
我也可以在另外一个男人身底下摆出放肆的姿态,对另一个人曲意讨好,只为了可笑的报复,我从这报复中得到了巨大的快意,且品味到了难以抗拒的沉迷。
“誉声年轻时一定更好看吧,真遗憾不能早一点看见你。”小雀儿看着画布感慨道,他拿笔的手快速地涂抹着,看着挺像那么回事,不过我不懂这些。
我不懂油画,不懂小提琴,不懂高尔夫,也不懂马术和游艇,这些上等家庭里用钱培养出来的品味和时尚,我全都不懂。
之前有人叫过我寒门明珠,我知道那不是什么好词,明珠虽好,身在寒门,到底大打折扣,不少人还曾因此取笑过黎奉,说他怎么品味和暴发户一样糟糕,只喜欢脸好看的庸俗美人,没有底蕴。
黎奉曾经还为此发过脾气,他也觉得难堪吧,便委婉地问过我要不要去学一学这些东西,我当时是怎么回答的呢?
哦,我那时大学还未毕业,正低着头看笔记密密麻麻的教科书,对他道,“学过之后有什么用呢?要参加考试吗?”
那时我在准备我的第六次期末考,大三的学习忽然紧张起来,我想考研,心仪的学校在另一座城市,离这里很远,我和黎奉说了,黎奉却不太愿意让我离开太远。
后来我放弃了考研,保研本校,再后来,留校任教。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时间真是快呀。
我想着想着,竟差点睡着,我醒来时,睿延正怔怔地看着我,见我张开了眼睛,有些羞涩地飞快移开了视线。
“画完了吧?”我打着哈欠问,浑身毫无气质可言。
我从前觉得应该注意这些,甚至再黎奉第一次出轨的时候,终于觉得自己应该了解一点属于上流社会的那些游戏,绘画、音乐、马术,我试图亡羊补牢,去认真学了,可是毫无用处。
那个男人在我颜色尚好的时候可谓是真心实意,我老了,容颜不再,便冷淡起来。
真是势利之极。
我嗤笑,他的爱也不过如此,廉价极了,只抵一张面皮而已。
3
不管他画没画好,反正我是不会傻待在那里了。
我回了卧室,开始做下星期要用的PPT,周一李教授上课需要,都是我这边提前做好发到他的邮箱里。
这学期还有一个多月便要结束了。
想来我那小姘头到时候也要回家了,忽然有点想念他。
只是一点点而已。
我承认。
.
我那丈夫一个多星期后回来了,多亏他回来,周六我也可以出门一趟。
得知我忽然搬了卧室,他也没什么可说的,只问我有没有不方便的地方。
“怎么会?方便极了。”我站在楼梯旁扶着扶手,朝他讽笑着说。
他忽然有点沉默,半晌后,对我道,“好好说话,不要阴阳怪气。”
哈哈,多么严苛,他让他的情人住进了我们曾经睡过的房间,叫我不要阴阳怪气。
我抿起唇,对他微微一笑,“自然没有的,老公。”
睿延忽然从我和丈夫的卧室里出来,我收回之前说他并不漂亮的假话。
他哪里是不漂亮,简直是漂亮得过分。
他现在绝不会是什么生长在肮脏烂泥里的小白花,他明明是插在花瓶里矜贵典雅的艺术品。
他的眼睛虽然不大,可是却很亮,眼形很美,睫毛长而卷曲,像乌鸦的翅膀,他的鼻梁不够挺,但是小巧,嘴唇绯红,泛着水光,他穿着我丈夫的衬衣,那对他来说有点大了,于是他只好挽起袖子,那副模样一看就知道他俩前一晚在那房间里做了什么好事情。
他大概是没想到会忽然看见我,面色有些讪讪的。
我没心情去看他俩一副蜜里调油的恩爱模样,径直下了楼。
只有我知道,掌心被指甲掐过的地方,已经破了。
没滋没味吃完早餐,我准备去花园里逛逛,管家让人拿了几本时装杂志,问我有没有中意的,或是直接让人送几套过来挑着看看。
我百无聊赖翻了几页,不感兴趣地全部丢到一边。
我感觉我是一团日益腐败的烂泥,我在等什么时候才会被人彻底丢弃。
黎奉的工作很忙,晚饭时他已经不在这个家里了,睿延并没有下楼,他今天大概率只能喝点味道清淡的粥。
我吃完晚餐准备上楼休息,正看见他在黎奉的书房里低头看着什么。
我有点好奇,没想到那个人居然会允许他进自己的书房。
“你在看什么?黎奉不太喜欢别人动他的东西。”我站在门口冷冷地问道。
睿延蓦地转过头,面色有些尴尬,他蜷腿坐在厚厚的手工地毯上,手里正捧着一本蓝色的硬壳相册。
“黎先生说没有关系,他知道的。”
看到这一幕,我忽然觉得脑中有什么东西在刹那间碎裂了。
我一直以为自己其实早就已经不在意了。
在黎奉第二次第三次背叛的时候,我开始强迫自己要习以为常,选择故意遗忘。
不过是一本相册而已,不过是一本记录着我们过往的虚假回忆而已。
不过......
我努力安慰着自己,但却没办法继续欺骗下去。
我的手在颤抖,身体也在发抖,大概是失望,还有愤怒的情绪,他们在淹没我,吞噬我。
我的眼睛很红,有什么东西抑制不住流了出来。
我现在已经不再去动这些东西,我将它们藏得很深,藏得很好,我已经不配去碰这些东西了。
我能忍受他们两个躺在我们曾经睡过的大床上做爱,却一点也不能忍受他允许外人来碰这些东西。
黎奉变了,我也已经不再是从前的我了。
他出过轨,我也睡过其他男人。
但从前我们是那样相爱过。
我没有办法完全舍弃的记忆,我在人生最干净无畏的时候爱过那样一个男人。
即使我们都已经忘记了那段曾经。
那是我们彼此封存的禁地,现在变成我一个人的了,他不该做得这么薄情的。
多少该给彼此留一点体面,随便让外人来观赏这样不堪的过往算什么呢。
承认那确实只是一段笑话吗?
大概是我的模样太过吓人,睿延有些慌了。
他将手中的东西小心放在一边,讷讷道,“我不该动这个吗?抱歉。”
他低着头,小声解释道,“只是我昨晚告诉黎先生,很想见见誉声年轻时候的样子。”
我的脸早已湿成了一片,我垂着眼,透过朦胧的泪光睨他,声音很冷。
“有什么可看的,
不过是比你老了些罢了。”
说完这句话,我转身离开了书房,他有些慌,在身后叫住我,朝我不停道歉。
“誉声,对不起。
我以后再也不碰你们的东西了,你不要生气。”
他大概是追了出来,但是腿上有伤,加上昨晚和黎奉胡混了一夜,所以走得并不快。
我再没有上楼,直接离开了家。
我一点都不生气,只是彻底绝望罢了。
管家再不能拦着我了,从前不过是我还赖着不想走。
我心里还未对那个男人彻底死心,不相信他能那样无情。
现在不用了,一切已经很分明了,他对我不再留恋尊重,我也不必再报什么多余的期望。
继续留下来不过是浪费彼此的时间罢了。
睿延在后面叫得声音凄切,他摔倒了,跌坐在楼梯上,吵醒了房子内的几个人,房间里的灯陆陆续续亮了起来,他们睡眼惺忪,全都站在房间外,却没有一个人上来拦。
此刻我好像是舞台上最滑稽的演员,灯光一亮,台下的所有人满含期待,等着看我最出彩的诙谐表演。
我注定要狠狠跌上一跤,然后引他们发笑。
我眼里流下了最后一滴温情的眼泪,我的眼眶已经干了,再留不住多余的喜怒,我不用再去瞧我身后的观众,只用静静退场就可以了。
我从前想着离开这里的那天天空说不定会应景地下场雨,那一定要是个寒冷凄苦的雨夜,所有的一切都要为我矫情。
但好笑的是,真正离开的这一晚,什么都没有,夜空静静的,连一丝风都不曾来过。
我裹紧了身上的外套,握住手机神情狼狈地去了一个地方。
4
“所以你就这么出来了?”
我那没脸没皮流氓彻底的损友周琦坐在卡座边怒其不争道,“你就不能先抽那小子几巴掌出出气,或者薅秃他的头毛,让他吃不了兜着走,你是不是傻?”
“何必呢?欺负一个以后会和我一样可怜的人?”
我握紧手上的杯子,苔绿色的酒液折射出迷离的光晕,我一口饮尽这让人忘却的良药。
“或者直接起诉离婚,分完家产离那对狗男男远远的,找个小狼狗逍遥自在。”周琦愤愤道。
“我们婚前签过协议,除非黎奉愿意从手指缝里施舍我一点儿,我等了这么久,可没见过他什么时候发过慈悲。”我斜着眼睛看他,口中嗤道。
况且不仅仅是钱的事情,我心里很清楚,还有一根埋在我和他心里的刺。
他在嘴里轻声骂了句“我操!”
不知是在骂我那丈夫,还是我现在这副落魄的败者颓态。
之前黎奉不同意便是说什么和我离婚的消息传出来会对公司有影响,可笑的是他不断出轨的新闻只要瞒得好却能对公司毫无影响。
酒吧内沸反盈天,喧嚣炙躁的音乐声震耳欲聋,颜色夸张的光斑转投在每个人脸上,显出斑驳陆离的暧昧来。
好一个肆意放纵的时代。
有个男人忽然坐在我右手边,问可不可以请我喝一杯。
周琦只在这里呆了一阵,便被不知哪里出现的小野猫勾跑了,迷了魂似的一脸殷勤地靠过去。
我那损友是个见色忘义的货色,我也不指望他能给我什么安慰,刚才同仇敌忾的气愤我已经很满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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