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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夜色中，在两边不断流逝的灯光和逐渐荒芜的风景里，那心跳声混着风声显得格外强劲，让他觉得没来由地安心。
他甚至有一瞬间的恍惚，觉得仿佛曾几何时也在谁人背后这样飞驰在公路上。
如果这趟路途能再延长一些，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第四章 4.
「那么，您选好想要的机型了吗？」在亚瑟第三次巡过陈列柜时，爱德华.冯.沃克才开口问道。
经营着电子商品店的爱沙尼亚人是个看上去聪明又和善的年轻人，他在为亚瑟耐心介绍过不同价位的手机和性能后，也并不催促，而是给亚瑟留出考虑的时间，转身去和阿尔弗雷德热烈谈论最近购入的电影收藏碟。
那两人应该是志趣相同的朋友吧。亚瑟抬眼看着两位戴眼镜的青年，又低头看向陈列柜，他并不追求太高科技的产品，不如说高价的现代化产品才更让他觉得烦恼。
听到爱德华发问，他只好硬着头皮回答：「有没有价格便宜的类型？我只要能打区内电话和传简讯就可以了。」
「当然，」爱德华指着摆放在陈列柜侧面的朴素机型：「这款北欧生产的机型就是，待机时间也很长。」
阿尔弗雷德凑过来插话：「你确定不需要网络功能吗？现在大多数人还是会选择智能手机的。」亚瑟摇摇头。他并没有家人和什么值得联系的朋友，况且存款并不宽裕，在工资稳定发放前，他并不打算有太大额的支出。
「我就选这款吧，请问你这边能办理电话卡吗？」
「当然。」爱德华从身后的柜子里拿出新的手机和电话卡，并在亚瑟同意下帮忙完成基本设置。他把手机递给亚瑟并叮嘱：「需要向您说明，小镇的基站建设并不优质，偶尔会出现信号很差的情况。如果您有家用电脑的话，也会发现网络功能不时会出现中断，有些网站经常无法连接。」爱沙尼亚青年的语气颇无奈。
亚瑟摇头：「我没有电脑，并没有这方面需要。」
阿尔弗雷德站在他身旁，故意作出夸张的表情：「亚瑟，你还这么年轻……生活方式竟然这么原始吗？」知道他是有心调侃，亚瑟白了他一眼：「你就当我是原始人好了。」
不需要的事物便是不需要，亚瑟在这方面很有自己的原则。
爱德华的说明进一步强化他的想法，这小镇的网络功能并不完善，就更不必有这种额外开支了。
对于能顺利买到价格实惠的手机，亚瑟是颇为满意的，总算能够消除前一部手机在公车上失窃的怨气。
阿尔弗雷德把他的手机号码记录在智能手机通讯簿里，并在亚瑟那部古董手机里敲下自己的号码，朝亚瑟扬了扬：「你看，你通讯簿的第一个联系人是我唉。」
那炫耀的表情让亚瑟不禁笑起来，他故作高傲地回答：「姑且当成是你给予我帮助的特殊荣耀吧。」引来美国人更深的笑容。
正要离开电子商品店时，迎面走来一位淡金色头发的高大青年，高挺的鼻梁颇有特色，看着像斯拉夫人的长相。尽管是大夏天，那人脖子上却还卷着长长的围巾，竟然没显出闷热出汗的样子。
亚瑟禁不住朝身形和装扮都颇显眼的青年打量了几眼，对方显然也注意到亚瑟的视线，他朝亚瑟走近一步，打量片刻后，笑眯眯地低头问候：「这位可爱先生，你好。」
亚瑟条件反射地后退半步：「……你好。」对于突然被陌生人称赞「可爱」这种事，他丝毫不感到高兴。
阿尔弗雷德伸手把亚瑟往自己身后拉，脸色和声音都有些阴沉：「哈，这可真是糟蹋一天的好心情。」
自相识以来，这还是亚瑟第一次听见阿尔弗雷德用那种嘲讽的腔调说话，他觉得意外甚至别扭——这不像他认识的阿尔弗雷德。
好吧，其实他们认识也不过两三天。他在心里这么说服自己。
被嘲讽的人似乎完全不在意，他的注意力一直停留在亚瑟身上：「我还是第一次见你呢。」亚瑟正想自我介绍，对方就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我们还会见面的，不过必然不是在这里。」他的笑意又加深了，声音细小而温柔，却只让亚瑟觉得更不舒服。
阿尔弗雷德直接拉着亚瑟的手臂大步离开，把那位看似笑容满面却让人感觉奇怪的家伙远远地甩开。
重新骑上机车的时候，亚瑟终于忍不住开口问：「刚才那个人是谁？」他觉得那人身上有种说不出的怪异。直觉告诉他那不是什么应该打交道的类型，但心中依然有好奇。
「伊万.布拉金斯基，是个俄罗斯人。」阿尔弗雷德戴上头盔，叹了口气回答，「跟我们住同一栋公寓，就在顶楼。平常也不太出门，总之是个阴阳怪气的家伙。没事的话还是别接近他吧。」
「……是吗。」亚瑟暗自猜测这两人是否曾有什么过节，发现阿尔弗雷德正透过机车的倒后镜凝视着他，显然是在等待他的答复，他于是点点头。这种气氛真奇怪。
美国人似乎松了口气，重新发动引擎后，他掉转车头，载着英国人朝南边的目的地出发。
正如机车骑士的承诺，开往南郊区的路程并不算很远。不到10分钟的车程，车速便逐渐慢下来。
亚瑟一抬眼，便已经看见那栋坐落在非繁华地段的意大利风餐厅，门口挂着意大利国旗和偌大的「Vargas 1861」招牌。
阿尔弗雷德停好车后，亚瑟跟随他的脚步走进餐厅。餐厅里客人不多，丝毫不嘈杂，简洁的装潢和特地调低的暖色光线给人感觉很好。
美国人指着站在柜台前的人，向亚瑟介绍：「这家餐厅的主人是姓‘瓦尔加斯’的兄弟。那位看上去气呼呼的，是罗维诺.瓦尔加斯，是哥哥。」他的嗓音不小，亚瑟正担心他这样会不会得罪人，只听到被点名的意大利人大声回嘴：「谁看上去气呼呼了，混蛋。」
棕色头发的青年长相颇为英俊，就是表情看上去不太高兴。倒是个性格直接的人，亚瑟这么想着。
另一位有着棕红头发的年轻人笑容可掬地走过来：「晚上好！很高兴能为你们服务。那么请问今天要点什么呢？」他把餐单递给他们。
「嗨，费里西安诺。」阿尔弗雷德接过餐单熟悉地勾选起来，不忘用笔指着亚瑟，「这位是亚瑟.柯克兰，我的新邻居。」
「难怪我会对你没有印象，来过的客人我都不会忘记哦。」和他的哥哥性格完全不同，费里西安诺是个健谈的人，眯着眼睛微笑的表情尤其温暖亲切。
「是的，我最近才搬到小镇来。」亚瑟从容应答。他打量着意大利人，心想，又是一个带着「这个小镇经典风格」的人。对此他已经开始见惯不怪。
「我帮你点几个经典的菜式吧？」发现阿尔弗雷德正抬眼看着自己，亚瑟被动地点点头，几秒后又补上一句：「一两样就好，我吃不下太多。」
「放心，我了解。」阿尔弗雷德笑笑，把餐单递给在一旁等候的餐厅主人。
费里西安诺接过餐单，笑着说：「真难得呢，阿尔弗雷德会带别人一起过来吃饭。」
「是吗。」意大利人的话倒是让亚瑟意外，他以为像阿尔弗雷德这样人缘极佳的人，应该是喜欢热闹聚餐，或者经常约上女孩子到餐厅吃饭的类型。
费里西安诺把餐单递给罗维诺后，又转身过来与他们聊天，得知亚瑟在警局工作时，意大利人脸上显出异样的热情：「哇！原来亚瑟也是警察吗？这样的话就跟路德是同事了吧？真好真好，路德是个很可靠的人哦！」
亚瑟惊讶于费里西安诺的激动和活泼，但他只是笑笑：「他确实很可靠，不过我们工作时间通常错开，暂时还没有真正共事。」
「这样啊，」意大利人一瞬间似乎很失望，很快又高兴起来，「能一起工作就很好！对了，你可以叫我费里西哦！」
看亚瑟微笑点头，费里西安诺继续热情地介绍起自己和餐厅，「我们平常就住在小镇东边的公寓，把店开在靠近郊区的位置，是因为购买和运输食材更方便，所以我们的定价很实惠哦！」
「笨蛋弟弟，你废话太多了！」罗维诺从厨房走出来，手上托着两个餐盘，费里西安诺顽皮地吐了吐舌头，乖乖摆上美国人点的彩椒菌菇拌意大利面和海鲜批萨。不知是不是错觉，亚瑟觉得那份批萨上的芝士和海鲜分量似乎比以往见过的都多。
「这可是特地给你们准备的加大分量，真材实料，感谢我吧！」罗维诺神气地仰起下巴，说完转身又回到厨房去。
是个表达方式比较「特殊」的好人嘛。亚瑟这么想着，朝阿尔弗雷德看去，对方正好也在朝他使眼色。他于是忍不住微笑起来。
费里西安诺突然弯下腰凑近亚瑟的脸：「呐呐亚瑟，你一定会喜欢这个小镇的。」
这种突然的亲密和率真视线让亚瑟有些不适应，他觉得那话语里似乎有别的含义：「什么意思？」
「在这里工作很快乐呀！」意大利人重新站直，手舞足蹈地形容起来，「住在这边的大家都很亲切，治安又好。这个时期刚好是淡季，等到秋天的旅游旺季到来，游客慢慢增加，到时候生意会更好，也更热闹呢！」
「这种事情不用你特地炫耀啦！人家可是警察，知道得比你多！」罗维诺端着第三道和第四道菜走过来，朝费里西安诺瞪了眼。他俯下身把餐盘放下时，压低声音对亚瑟说：「我这个傻弟弟就是话有点多，客人你别在意啊。」
对方那别扭的表情和语气让亚瑟隐约产生了些既视感，他抿嘴笑笑：「不会。」心想，这对店主兄弟可真有趣。
食物的味道着实没什么可挑剔。罗维诺虽然看上去脾气不好捉摸，厨艺却颇为老练，调料和酱汁的使用恰到好处，风味很清爽。
晚餐的过程也相当愉快。阿尔弗雷德是个健谈的人，并不吝啬分享自己的经历和观点。跟他一比，亚瑟算是话语不多的类型，但也不介意对方来引领话题，整场晚饭居然没有任何冷场和尴尬的空隙。
至于费里西安诺说的「阿尔弗雷德难得带别人过来吃饭」这点，亚瑟依然半信半疑。尽管跟美国人认识不久，但阿尔弗雷德对外人表现出的热情和乐于助人的特质是显而易见的。
至少跟我完全不同。亚瑟在心里进行了小小的自我挖苦。
他们在晚饭结束后各自付过餐费，便与店主兄弟道别，往外走去。天色已接近浓黑，光源全来自道路两旁的人造灯光，郊区的夜晚比小镇更加安静。
他们熟练地跨坐上那部重型机车，这次亚瑟没有了之前的拘谨，尽管依然用双手握住车身的把手，但上半身不再留出那疏离的距离。
回程路上的车速并不快。在略微嘈杂的引擎声中，阿尔弗雷德有力的心跳声穿过他的背脊传到亚瑟耳中。咚咚，咚咚，温暖又规律。
夏季晚上的风趋于凉爽，在机车的飞驰中，似乎能把日间的疲惫和思虑都一并吹走。
这还是亚瑟来到小镇上，第一次和别人这样共度夜晚。买到合适的手机，在气氛良好的餐厅进餐，与有趣的店主交谈，品尝价格合适又美味的食物，在食量大得出奇却颇健谈的美国邻居陪伴下，这个夜晚的经历比他预想中愉快太多。
亚瑟摘下头盔递给阿尔弗雷德，后者笑笑接过，把车推进车库。
「谢谢你带我买手机，还有带我去那家餐厅，我……」他还在犹豫之间，美国人的回答已经从车库里传来：「不客气！我过得很开心哦。」
原本想说的话被对方抢先，亚瑟努了努嘴：「我也是。」
阿尔弗雷德从车库里走出来，头发因为被头盔长时间压着而塌陷了点，唯有额前的那撮金发依旧挺立。他并没戴上眼镜，那双天蓝色的眼睛在公寓外路灯的照射下，有种别样的深邃。
……仿佛曾在哪里见过这样的眼神。
亚瑟有一瞬间走神，却被一道粗犷的嗓音拉回来：「好啊，阿尔弗雷德！本大爷还在想怎么大晚上会找不到车，原来你骑着它去约会啦？」
不需要回头亚瑟也能认出来人的声音。基尔伯特快步走到他们面前，在看见亚瑟的脸时他表情很是高兴：「晚上好，亚瑟！」还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晚上好，基尔伯特。」亚瑟对前东德人的自来熟已经适应，「谢谢你那部好车，帮上大忙了。」
基尔伯特朝亚瑟比了个「没问题」的手势，然后一脸似笑非笑地把手臂搭上阿尔弗雷德的肩膀，后者笑着拍开他：「我只是给新邻居提供帮助而已。」说着朝亚瑟也笑。
「好吧，」基尔伯特不再追问，他直接钻进车库，「我要用车，估计要明天才还回来。你明天有课吗？」
「没事，我可以直接跑步去学校，时间也差不多。」
「那就好。」基尔伯特把机车再次推出来，他发动引擎，朝两人道别后便驾着车扬长而去。
阿尔弗雷德帮亚瑟打开门栏，他们一前一后往公寓走去，公寓里只有零星几处点着灯。
这附近的人似乎都睡得挺早。亚瑟想，他对走在身旁的阿尔弗雷德说：「今天占用你太多时间了。」
「怎么会！我过得很开心，还借机探望了几位老朋友。这可不算占用时间哦。」
亚瑟感激地笑笑，突然不知该怎么接话。
反倒是美国人难得露出忐忑的表情：「其实……我有想过自己这样，会不会让你不太舒服。」
「为什么？」亚瑟好奇。
阿尔弗雷德转了转眼珠：「你好像……总是在防备着什么似的。」
无法否认，也无从反驳。
美国人看似大咧咧，心思却比预想中要缜密。
亚瑟沉默片刻后，才闷闷地回答：「大概是我在警校培养的习惯吧……加上，我也才来没多久。」
「是吗，不是我吓到你就好。」阿尔弗雷德看着亚瑟的侧脸，扬起嘴角又笑笑，不再言语。
他们在楼梯口前道别，亚瑟上楼的时候美国人就一直站在台阶前目送他，直到他走过拐弯处时，阿尔弗雷德又朝他喊：「晚安，亚瑟！」
亚瑟在简单收拾和洗漱过后，一如往常那样把自己紧紧包裹进被窝。
他的视线落在窗外，夜色里腾起一层薄雾，氤氲地笼罩着这个温暖的小镇。
前两夜那种冷冰冰的触觉，却似乎渐渐地消逝了。
来到新环境为止遇到的人们，都给他留下了不同程度的好印象——大概，那个笑容诡异的俄罗斯人除外。不过他暂时不希望让第一印象左右对陌生人的评价，也许那家伙只是比较不热衷与人亲近吧。就像他一样。
日本籍的管理人，葡萄牙早餐店主，亲切的加拿大和匈牙利同事，意大利餐厅那对兄弟，大大咧咧的东德人，还有，那自信强势却又体贴的美国邻居。
他心中突然闪过奇妙的念头，或者该称之为……愿望。希望这座小镇那些温暖的人们，在这个夜晚，和今后的每个夜晚，都能获得平静和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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