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能震撼墙壁的怪力,和恣意挥舞着的金属利器。
眼前两人的威压感和杀气让亚瑟顿感窒息,他在阿尔弗雷德迈出脚步时哑着嗓子吼出声:「住手!阿尔弗雷德!伊万!」音量之大连他自己都感到惊讶,他的肩膀止不住颤抖起来。
阿尔弗雷德显然没有预料到亚瑟的出现,望着站在几米开外的英国人,他的脚步迟疑了:「亚瑟……」
伊万抬头飞快地扫了亚瑟一眼,大步往前跃进,然后攥住阿尔弗雷德的脖颈,一施力往旁边的玻璃门上撞,后者因为分心完全没来得及闪避,头颅撞击玻璃的钝重声响让亚瑟有种自己的喉咙也一同被攥住般的疼痛:「阿尔弗雷德!」
他几乎是飞扑上前攥住伊万的围巾,用力把对方扯开,身高的劣势无法阻挡他的愤怒:「伊万,你……!」
俄罗斯人早就停下所有攻击性动作,他垂下肩膀,低头望向英国人:「果然,你还是……」
前一刻被打倒在地的阿尔弗雷德已经挣扎着撑起身体,他左手扶着脑袋大步靠过来,右手臂把伊万推出好几步远:「离亚瑟远点!」
美国人宽厚的背影完整地挡在亚瑟身前,然而无法看见对方的脸和伤势让此时的英国警员莫名焦急。
他正打算伸手去拽美国人,身后传来了重型机车的马达熄灭声和急促的脚步声,还有瓦修严肃又果断的指令:「动手!」
马修从后方伸出手把亚瑟朝自己身旁拢住。路德维希则大步上前,抵住阿尔弗雷德的肩膀,后者没有作出任何抵抗,于是德国人熟练地把美国人的双手倒扣在身后,固定住。
另一边,有着深色皮肤、戴着半截面具的壮硕男人萨迪克.阿德南——亚瑟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土耳其同事——则更为粗暴。他徒手把垂着头的俄罗斯人掀翻在地,手掌压住他的脸,膝盖使劲顶住伊万的肩膀:「拘捕完成。」
混乱的局面似乎就在土耳其人的话语下收场,尘埃落定,亚瑟却完完全全地愣在原地。
瓦修走上前来,冷冷的眼神扫过已经被禁锢住的肇事者。他扭头朝亚瑟下达命令,眼神锐利:「手铐。」
亚瑟回过神来,他从后腰的装备袋里快速翻出手铐,走上前铐住美国人的手腕。
那双满是尘土的手是滚烫的。
看着美国人脸和脖颈上的瘀血,亚瑟咬咬嘴唇,他在对方耳边低声说道:「抱歉。」声音有些发抖。阿尔弗雷德只是垂着头,没有回答。
亚瑟看不清美国人的表情,马修在一旁轻拍英国人的肩膀,冲他摇头。
亚瑟站直身体,眼神扫过面前的人们。队长和警员应对这件事的流程堪称熟练,围观的客人则在瓦修给伊万扣上手铐后松了口气,纷纷散去。
一切迅速地回归正常轨道,美国人和俄罗斯人的斗殴仿佛不过是寻常生活里的一个常见插曲。徒留亚瑟一人,仍旧陷入首次面临突发状况的不冷静和不安中。
那种专属于新人警员的狼狈——真是不堪。他下意识地握紧拳头。
这大概不是第一次发生吧。那些斗殴的招式和手法,简直像什么长期对决的仇人似的。
此前他从没想过这两位邻居暴力相向的场景。而在这场斗殴结束后,比起震惊,他的情绪正更多地被愧疚和疑惑占据。
愧疚的是,阿尔弗雷德的伤势来自他喊对方名字时的那个迟疑;疑惑的是,美国人执着地把他和伊万隔开的动作,以及伊万被自己揪住衣领时的落寞眼神。
他以为已经熟悉起来的两位异国青年,仿佛又成了初次见面的陌生人。也许比那时更加陌生,至少在与他们初次相识的时候,那两人都是面带笑容的——姑且不论那些笑容带着什么含义。
亚瑟的目光再次回到一言不发的美国人身上。
阿尔弗雷德在路德和马修的监视下,一步步地朝警局的方向走去,亚瑟依旧看不到他的表情。
那位总是阳光爽朗的美国青年只留给他阴沉和低落的背影。
夏日傍晚的空气沉闷湿润,亚瑟用手紧紧抓住制服的衣领。他的心沉甸甸的,一阵又一阵的窒息感在胸腔和喉咙之间来回起伏。
就像在夜色中看到阿尔弗雷德的笑容时那样,他毫无缘由地感到心痛。
第八章 8.
「手续办好之前,你们两个家伙就先在拘押室里反省吧。」
瓦修神情冷漠地把拘押室的百叶窗落下,两名斗殴肇事者与门外的人们就此隔开。
「抱歉,又给警局的各位添麻烦了。」
本田在接待处缴付完保释金,在等待伊丽莎白为他列印文件的空档里,他一脸歉意地朝在场的警员鞠了个躬:「也为耽误各位的下班时间感到抱歉。」
「别客气,这是我们的职责。」一直显得沉默的德国警员难得开口。
「你也真是不幸,把公寓租给那两个混帐到底有什么好处?」土耳其警察一脸嘲笑地俯视日本人,后者直起身躯时面无表情。
本田说了「又」,萨迪克说了「混帐」。亚瑟在一旁听得仔细。
然后便是一阵让人尴尬的沉默。
伊丽莎白把文件密封后递给本田。马修站起身,拉开拘押室的阻隔窗,开门并朝里面的人说:「两位出来吧。」
一切都显得轻车熟路。
亚瑟隔着拘押室的钢化玻璃打量已经被保释的两位青年。俄罗斯人首先站起身来,他大步走出拘押室,完全无视隔壁间依旧静止不动的美国人。
伊万低头看着亚瑟,脸上的瘀青并不影响他的笑容:「你看……有些事情在哪里都不会改变的。」
「我、不明白……」亚瑟无法解读对方眼神里的含义,然而伊万不再作答,他只是捞起围巾一角,把嘴角的灰尘和血迹擦掉些,便径直绕过亚瑟和本田,离开的步伐几乎带起一阵风。
本田仍旧目不斜视地站在原地。直至阿尔弗雷德也从拘押室慢步走出来,他才低声说道:「这次太过火了。」一向内敛的日本人难得在语气里带上谴责。
美国人脸上毫无歉意,他已经重新戴上眼镜——似乎是马修帮他找回来的。他抬起手臂转动两圈,又动动脖颈,骨骼发出「咔咔」声响。然后他回转视线对着亚瑟问:「你没事吧?」
这应该是我要问的话吧?!美国人的不着调把亚瑟原先的低落情绪击退了些,他简直哭笑不得。然而视线接触到对方脖颈和嘴角的伤痕时,他的心脏仍有一阵被揪起的疼痛。
「我的工作结束了。晚上到我的公寓,我帮你重新包扎一下吧。」
亚瑟说这话时几乎是叹息。为了不引起其他人的误解,他很快补充道:「警局的急救箱物品太少了。」
「天生相克。」
「哈?」
「我和伊万.布拉金斯基打架的原因。」
「……我又没问。」
「但你想问的吧。」
亚瑟一愣,又无可反驳:「……这算是哪门子打架理由。」
他的语气带有怒意,手上操作消毒棉花的动作依然谨慎:「主要是表面的擦伤,幸好没有伤到骨头。那种情况下你还能站起来,还真是挺能忍耐的。」
「好歹以前在军队训练过嘛。」
早已经脱掉外套,此时正坐在亚瑟客厅里的美国人耸耸肩,英国人马上用另一只手按住他:「别乱动。」换来阿尔弗雷德带着鼻息的笑声。
不知是否错觉,美国人身上的伤痕似乎比在警局时颜色变浅了。也许是把尘土都擦干净的原因吧,亚瑟挑着眉毛想。
「布拉金斯基那家伙下手还是挺狠的。」阿尔弗雷德侧头,眼珠跟着亚瑟为他消毒的双手来回转。
「对不起。」回想起当时的场景,亚瑟再次愧疚起来,「如果不是我让你分心……」
「是我自己选择要分心的。」阿尔弗雷德打断他,他抬起脸,眼睛直接对上英国人的视线。
「不要道歉。」他加重了语气,鼻息几乎扑在亚瑟脸上。
英国人才意识到他们此刻似乎离得太近了,那股灼热简直像能传染给他似的。
他慌张地把两人的距离拉开半步,然后把棉签扔进垃圾桶,又从医药箱里拿出消炎药膏,直接丢到对方身上:「剩下的你自己可以处理吧。」
「哦!」后者爽快接过,自己动起手来。
亚瑟拉开餐桌另一侧的凳子坐下,他有不少想问的事,又隐约觉得美国人并不想细说。
他努力寻找话题的切入点:「没想到瓦修队长会判定保释,我以为这类扰乱社会秩序的行为,至少应该关上几天的。而且伊万还有利器伤人的情节。」
亚瑟知道自己的话语有偏袒成分,甚至有违职业操守。不管阿尔弗雷德是否受伤,对方是否有利器,参与斗殴终究是不对的。但既然已经是非工作时间,又出于……朋友的立场,英国警员还是转移了责备重心。
「那位瑞士警官知道关押不起作用嘛,」美国人终于笑起来,「而且这次是我先动的手,也不算太吃亏。」
「……本田负责保释也是惯例?」
「对。」毫无忏悔。
美国人的表情太理直气壮,反倒让亚瑟愕然。片刻后他才挤出一句:「你们这些惯犯……」
他心中暗暗自责。
到小镇工作至今,他几乎被安逸的工作步调和亲切的人们给麻痹,而有些忘却过去在警校曾接受的严苛训练,以及作为警察面对突发状况该有的姿态。
他的反应不冷静、不敏捷。他甚至在看到阿尔弗雷德倒地时一阵心慌和脑门发热,并且冲上去抓住了伊万——如果不是对方当时的眼神,他也许会抡起拳头直接揍上去……那样的自己,大概比后来被压制在地的那两人还要狼狈吧。
亚瑟沮丧地垂下头,细碎的前发把他的眉毛挡住了些。
阿尔弗雷德的手指轻轻敲着桌面。
「不过以后……应该不会再这样了。」
低落的英国警员惊诧地抬头看向美国人,对方脸上依旧是从容表情,他毫不避讳地与亚瑟四目相对,那蓝色眼睛里像铺满温柔。
「我保证。」他说。
过分真诚的话语反倒让亚瑟紧张起来,那视线灼热得仿佛能穿透他。他的心脏咚咚咚地剧烈跳动起来。他知道自己已经脸红了,于是只能局促地把视线移开。
阿尔弗雷德挠挠头:「那个……我肚子好饿,你这边有什么能吃的吗?」
美国人手里握着亚瑟洗好的青苹果,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英国人的住处。
这是亚瑟第一次让阿尔弗雷德走进自己的住处。准确地说,来到小镇后,这是他第一次邀请外人进入自己的私人领域。
阿尔弗雷德毫不掩饰自己的好奇,他站起身在空间不大的小客厅里转悠:「感觉好新鲜!虽然和我住的地方面积一样,不过布置不同,就有种进入不同世界的感觉。」他转过头,「你介意我参观你的房间吗?」
亚瑟自认是边界感很强的人,就像阿尔弗雷德之前说过的,「总是在防备着什么似的」。他对陌生人友好,却总是保持距离。然而今天眼见阿尔弗雷德受伤,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如何补救和安抚对方的情绪。
起先他只是觉得这个美国人爽朗热情,兴趣也广泛,和自己截然不同的性格也让他产生了兴趣。而那之后自己的反应和情绪起伏,显然已经超越好奇和友好了。
「随便你吧。」英国人小声地给出许可。
这真不像我。不应该是这样的。他默默地想着。
阿尔弗雷德一脸愉快地研究着亚瑟的房间:整洁而简朴的素色家具,小夜灯和书桌,布置在窗台和桌角的小盆栽,都显示出房间主人简练淡雅的喜好。最显眼的还是床边的小书柜,不同于其他清冷干净的配置,那书柜上的书籍不但厚重,还很复古。
他凑上前仔细打量:「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别人家里放这么厚的书,原来你喜欢这种文学作品啊。英国人都喜欢莎士比亚吗?」
「……也还好。」
亚瑟的声音有些闷。他不确定阿尔弗雷德那句话里是不是带着评判和调侃的成分。
「我在高中时也读过他的戏剧。当时班上排演,我有参演重要角色哦。」
「……什么角色?」如果是罗密欧的话,那就可以乘机调侃一下对方了,亚瑟心想。
「呃,女主角那个被杀掉的表哥?」
亚瑟想象着那个画面,没忍住笑了出声。
美国人挑挑眉毛,似乎还在努力回忆剧情:「也算促成主角感情的重要角色嘛。我印象中主角的名台词,好像是那句‘朱丽叶,你为什么是朱丽叶?’」
「是‘罗密欧’。那个句式是女主角抒发对男主角情感时说的。」亚瑟迅速纠正,「再说,这哪里算名台词了。」
「是吗。」阿尔弗雷德不在意地笑笑,「那你介意给我念一段你认可的名台词吗?」
看来美国青年对待他这份喜好的态度颇为正面,语气也很真诚。
这让亚瑟觉得难以拒绝。他思考片刻,才低头嘟囔着:「那你要先保证……不许笑。」
「当然!」美国人眼睛发亮。
英国人从书架上抽出那本睡前读物,稳稳地抱在手中,翻开花卉书签夹着的那页。
「我最喜欢的一段,是这里。」 他用手摩挲着泛黄的纸张,慢慢朗诵:
「正像那闪电 /在及时开口之前 / 便已消逝
亲爱的 /晚安吧
这爱情的蓓蕾 /经夏日的和风吹拂
待下次我们见面时 /会变成美丽的花朵
晚安 /晚安!
但愿恬静与安宁 /既降于你心房 /也落在我心中。」
语言和文字酝酿出的诗意让亚瑟放松,他的嗓音比往常更轻。在停下朗读后,他忍不住轻轻叹息,一抬眼,发现阿尔弗雷德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亚瑟的脸蹭地一下红了,他局促地抬手把鬓角捋到耳后,企图能稍微掩饰自己的害羞。
「哇哦……」美国人也发出叹息,「被你这样一读,总觉得跟我以前知道的罗密欧朱丽叶不一样。非常优美。」他由衷地称赞。
「……谢谢。」亚瑟清了清嗓子。
以往他总觉得自己的诸多喜好都不入流,也就鲜少和人交流。自己欣赏的事物能被人接受甚至称赞,那确实是颇为美好的体验。
再加上……称赞他的人是阿尔弗雷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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