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阿尔弗雷德离开时,门外已是夜色沉沉,凉爽的夜风一阵阵拂过。
在走廊昏暗的夜灯下,阿尔弗雷德浓金色的前发被风吹起,偶尔拂过他脸上尚且显眼的伤痕。
亚瑟的脸上仍带着微热,他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望着美国青年说:「晚安,阿尔弗雷德。」
对方已经把外套重新穿上,蓝色的双眼也回望着他:「晚安,亚瑟。」
「总之,别再惹事生非了。」
「我保证。」高大的青年笑起来。
「好吧,那就真的……晚安。」
「嗯,晚安。」
直到那身影消失在消防梯口,亚瑟才把门关上。他瘦削的背脊紧贴着门板,仰头看向客厅顶上空荡荡的天花板。
阿尔弗雷德的声音是那样随和。一股温暖又怀念,似乎还夹杂着悲伤的情绪再次泛起,瞬间淹没了亚瑟。
晚安,晚安。
也许再说出一千次晚安,也仍带着恋恋不舍。
第九章 9.
「不管你信不信‘天生相克’这种理论,我和伊万.布拉金斯基就是那种关系。很不走运地,我们还都住在这栋公寓里。没有解决方案,只能少接近对方。」
这是阿尔弗雷德向他解释的「天生相克」理论。
并且还给出「我保证不会再这样」的承诺。对于这个结果,作为警员的亚瑟很难再有怨言。
然而什么样的「天生相克」,会让无怨无仇的人们见到彼此就剑拔弩张、暴力相向,不惜对方惨痛流血的地步呢。
每次回想起美国人和俄罗斯人那场打架的画面,亚瑟就会没来由地心烦意乱,太阳穴隐隐作痛。
他曾经跟马修提起过这件事,加拿大青年也只是温柔地劝诫他:不要去思考无法解决的难题。
总之,英国人并不太相信所谓的「天生相克」理论。
直到他也亲身感受过一回毫无缘由的「天生相克」为止。
夏日的暑气逐渐减退,工作轨迹并没有太多改变。亚瑟一如既往地执行着日常的巡逻任务。
然而这一天,站在他经常光顾的咖啡屋对面,他皱起眉头。
一辆车身和轮胎都沾满泥巴的小型货车此时正停泊在黄色实线内,周围散落着不同大小的货物箱,其中几个甚至蔓延到主干道的位置。
再明显不同的违规。
想起阿尔弗雷德之前也在相同地点吃过自己的罚单,英国警员未免纳闷,法国人这家店难道是约定俗成的违规集中地吗。
货车主人从咖啡屋里走出来时,亚瑟的手指正在电子传票机上操作。那位有着拉丁长相的青年站在店门口的台阶上,一脸迷惑。
亚瑟瞄了他一眼,语气淡漠:「先生,你的货车妨碍交通了,我正在开罚单。」
「哈?」那人的嗓门不小,他丢下箱子,走上来毫不客气地拽住亚瑟的制服:「开什么罚单?!俺的货车想停哪里都可以吧!」虽然是疑问句,用的却是肯定语气。
对于妨碍自己正当执法的家伙,亚瑟显然摆不出好脸色,他把传票「啪」的一下直接贴上货车车窗,语气嘲讽:「就麻烦这位先生配合了。」在挣开对方的手后,他略带厌恶地拍了拍制服。
对方明显被亚瑟的动作惹恼:「俺才一阵子没来镇上,就来了个这么神气活现的警察啊?」他比亚瑟高大些,借着体格优势俯视着英国人,「瘦巴巴的还挺嚣张。」
亚瑟毫不退缩,他仰头对上拉丁青年那张不愉快的脸,心中愠怒。
「喂喂,安东尼奥!你们别在哥哥我美丽的店门口吵架嘛!」弗朗西斯终于留意到店外的争吵声,他小跑出来,正要去拉住被称为「安东尼奥」的青年。
然而后者并不打算息事宁人,他把手探向亚瑟后腰的装备袋:「哦,身上带着枪才那么嚣张啊。」眼底的轻蔑显而易见,亚瑟心中那股无名火彻底被点燃。
他抬手扣住对方肆无忌惮的手腕——尽管他看上去身形纤细,动作却相当敏捷——把对方手臂沿着肘关节朝后折起,他的腿直接往对方膝盖顶去,趁安东尼奥重心不稳,亚瑟的手臂用力往上一推,转眼就把青年的上身控制住,压制在小货车的车盖上。
棕色皮肤的青年显然没料到这个进展,他的脸被迫贴住被太阳烤得滚烫的金属车盖。亚瑟固定关节的动作极稳,他动了几下依旧无法挣开,只能高声抱怨:「痛痛痛—!喂,这位警察你也太粗暴了吧?!」
「既然你先动手动脚,我没必要客气。」亚瑟的语气冰冷,眼睛里满是怒意。
「救人啊,弗朗!」安东尼奥勉强把脸转向法国人。弗朗西斯无奈地摊开双手:「啊,小少爷你果然还是展现出小混混本性了。」
「感谢赞美。」亚瑟的手上没有丝毫松动。他心中灼热的怒意仍在燃烧。
「小少爷,还是放过他吧。」弗朗西斯叹口气,「那个……虽然这种情况下作介绍不太好,这位在郊区经营农产品的安东尼奥.F.卡里埃多是我店里的长期供货商。这个西班牙人吧……有申请装卸货物的特别许可证。」
亚瑟心中一咯噔,立即松开手上力道,后退了两步。他皱着眉看向法国人,后者再次点头表示确认。
这可不妙。亚瑟心中暗暗叫苦。
「俺的脸差点被烫熟了!」西班牙人飞快地跳起身,他挥动手掌为脸颊降温,不快地朝亚瑟喊话:「你这警察怎么回事?明明就跟你说过俺的货车想停哪里都可以的。」
亚瑟自知理亏,脸上有愧疚神色,但语气仍然很是不忿:「你就不能直接说自己有许可证吗?」西班牙人的举动格外能惹起他的怒意,他的耐心在对方面前几乎丧失殆尽。
「你倒是给俺拿证件的机会啊 !一上来就直接动粗!」
「分明是你先伸手过来碰我的枪!」
「俺有点好奇嘛!你们这些警察平常不都是只管交通,不带枪的吗?除了你们那个瑞士队长之外。」安东尼奥把货车玻璃上的罚单撕下来,朝亚瑟扔过来:「总之这东西用不着,拿回去。」
这个混蛋西班牙人!简直……可恶!还满口歪理!亚瑟眉间已经皱成一团,弗朗西斯赶紧往两人中间一站:「一场误会,一场误会。小少爷你也差不多该回警局了吧。」
安东尼奥并不领情,他交叉起双臂:「对哦,你是警局的新人嘛,那俺可以投诉吧?弗朗的电话借用一下哦。」弗朗西斯绝望地低下头。他只能伸手去推亚瑟,示意他赶紧离开现场。
冷静,冷静下来,亚瑟.柯克兰。英国警员的拳头重复地攥起,松开,又攥起。对方只是个无辜的小镇居民,是你误会在先,你该负起责任,要冷静。他在心里不停催眠自己。
那个西班牙混球!
距离正常的下班时间已经过去一个小时,马修和伊丽莎白分别在十五分钟和半小时前和他道别。而亚瑟只能照程序把西班牙人的投诉归档,并缩在办公桌前填写解释报告。
尽管瓦修在得知投诉后没有对他进行任何处罚,但那道带着责怪的眼神足够让他不好受。
这是近期以来的第二次挫败。亚瑟不甘心地咬了咬嘴唇。看来自己还是太轻视这份工作了。回到警局后,他心中的怨气已退去大半,此时开始默默自责起来。
一只大手在他的桌面敲了敲,亚瑟抬头,居然是阿尔弗雷德。他哑然。
美国青年放下运动挎包,直接推来一张滚轮座椅,在亚瑟对面坐下:「嗨,亚瑟。」语气轻松。
警局长期对市民开放,他的出现再正当不过。只是恰好遇上英国人心情不佳:「你怎么会在这里。」
「嗯?外面没人,我就直接进来啦。」
「……你怎么知道我还没走?」
「路上遇到马修,他说你应该还在,我顺便过来看看。」
看到亚瑟不经意地翻了个白眼,阿尔弗雷德笑了,他的手指轻敲桌面:「听说你今天和安东尼奥打起来了。」
「并没有‘打’的过程,只是我扣住了他。」亚瑟停下笔,语气依旧不快,「不过你为什么会知道?」
「下课刚好路过弗朗西斯的店,他很生动地跟我们描述了过程。连基尔伯特都很吃惊呢。」
「那个臭胡子……」
「那种冲动的行为,感觉不太像你啊。」
听到美国人的评价,亚瑟感到泄气。可以的话他真不希望又被对方知晓自己不冷静的一面。
前不久他还因为类似事件训斥过阿尔弗雷德,此刻却立场对调;他的情况甚至还严重些,他终究是名警察。
他和安东尼奥.F.卡里埃多是第一次见面,也就不可能有什么私人冤仇。然而看到那家伙的脸和眼神,他心中没来由地感到排斥,这种排斥在其后直接化成实际的愤怒。
亚瑟并不是脾气暴躁的人,也没有热爱职业到嫉恶如仇的地步。他无从解释这种怒意的来源。
「天生相克,」片刻沉默之后,亚瑟叹气,「我有点明白你说的‘天生相克’理论了。」
「哈哈,原来是这样。」阿尔弗雷德笑起来,「你看,这世上就是会有这样的事吧。」
亚瑟重新拿起笔,继续未完成的报告。
「不过安东尼奥那家伙不坏,」阿尔弗雷德坐正身子,用手臂支着脸,眼神落在亚瑟的报告上,「总之你别太在意。」
「我很好。」英国警员的语气别扭。
「你还有多久下班?」
「快了……」亚瑟抬了抬眼,突然觉得不太对,「你难道是在等我?」
「对啊。本来是想打电话给你的,不过距离近就干脆走过来了。再说明天是你难得的轮休,也想问你有没有打算去郊区走走。」
亚瑟惊讶地放下笔:「你怎么会知道我的轮休时间?」
阿尔弗雷德指了指警局门口:「那边的公示牌。你们的工作时间可不是什么秘密啊,排班和轮休时间都标得清清楚楚。」
亚瑟的心境复杂。他对美国人是颇有好感的,也不排斥和美国人有好交情。但他从以前开始就对浓度太高的交际模式感到不适应,甚至不自在。
美国人和他在这方面显然没有共鸣,不如说他们的性格很少有什么共鸣的地方。
而他却似乎逐渐被对方的节奏感染,他很难拒绝来自阿尔弗雷德的请求。
「……半个小时以内。如果你确定要等我的话。」
阿尔弗雷德笑起来,他从挎包里拿出笔和航天学的教材,边翻动边说:「回去路上我请你到弗朗西斯店里吃甜点吧?总之你别绷着脸啦。」
阿尔弗雷德给自己点了苏打水和肉桂鸡肉派,顺便帮亚瑟勾上了新品的柠檬塔,英国人没有异议。
原本坐在隔壁桌的基尔伯特走到吧台前,拍拍亚瑟的肩膀:「我说,安东尼奥是我们的老朋友啦。他不是什么坏家伙,亚瑟你对他宽容点嘛。」
堪称杀风景种子选手,尝试新甜品的好心情瞬间打折。亚瑟没好气地回答:「谢谢你们这些伟大宽容的建议。」今天至少有三个人对他说过类似话语,简直显得他像个反派角色似的。
「哈哈,别迁怒嘛,不过是一场误会。」基尔伯特也不在意,他把手上的物件朝阿尔弗雷德扔去,美国人稳稳接住,是把轿车钥匙。
前东德人朝他摊开手掌:「我明天要用机车,这个先借你代步吧。」
「我刚好想找你借轿车呢。」美国人也拿出机车钥匙扔给原主人。
弗朗西斯把他们的餐点端上,适时地插话:「怎么?约会用吗?」阿尔弗雷德笑笑,并不作答。
亚瑟的注意力集中在法国人端来的柠檬塔上,他用叉子把那工艺精细的糕点切下一块送进嘴里,香甜微酸的口感让他的眉眼舒展开,心中郁闷的情绪驱散不少。臭胡子虽然偶尔八卦烦人,但他的甜品却有不错的治愈效果。
阿尔弗雷德用餐巾纸抓起鸡肉派直接送进嘴里,看到亚瑟的表情变化,他凑过来打趣:「看来请这位警察先生吃甜点是正确的选择。」
「别在非工作时段喊什么‘警察先生’,听着像在讽刺。」
「我可没那个意思。」
亚瑟瞪了美国人一眼,那眼神自然没有什么杀伤力,尤其是嘴角还蹭着一小块奶油的情况下。
美国人咧嘴一笑,他抬起右手,弓起食指直接蹭过亚瑟的脸颊,把那有点显眼的奶油揩了下来。一连串动作太过自然,亚瑟没来得作出任何反应,美国人已经把那块奶油放进嘴里吃掉了。
一股热流直接涌上英国人僵硬的脸颊,慢慢地形成一层粉红色,蔓延到耳根。
阿尔弗雷德也发现自己刚才的举动并不正常,原本放松的坐姿紧绷起来。他挠挠头,似乎想开口说些什么,终究没说,只是把头别向一旁,继续消灭他的鸡肉派。
「咻咻——」弗朗西斯吹了声口哨,他凑上来把亚瑟的茶重新添满,轻敲杯缘。亚瑟抬眼看着法国人,对方用力地朝他眨眼,又朝阿尔弗雷德的方向指指,然后双手比了个心型手势。
再明显不过了。即便在情感上迟钝如亚瑟,也明白弗朗西斯想说什么。
那是他之前就隐隐察觉到的,一种可能性。
亚瑟脸上的红晕又加深了,但却局促地什么也说不出来。他把头低下,快速地把剩下的柠檬塔送进嘴里,前一刻的酸甜滋味已经不如之前吸引人了。
他们一前一后地走在回公寓的路上。
从咖啡屋里出来开始,亚瑟就单方面地认为他们此刻正处在一种奇怪的尴尬状态中。他鼓起勇气先打破沉默:「阿尔弗雷德……你是那种,喜欢照顾同性的人吗?」
「什么意思?」美国人放慢了脚步,没明白英国人话里的意思。
「就是……刚才在咖啡屋里,那个、那个动作。」
「啊,」阿尔弗雷德恍然大悟,他抓了抓头发,「吓到你了吧。」
「我……我认为,那似乎是不该发生在两个成年男性之间的……亲密动作。」
亚瑟的表述实在太过别扭,阿尔弗雷德止不住笑起来:「哈哈,你说话就不能少一些拐弯抹角吗?」
那笑声让英国人不乐意了:「哼……我就喜欢这样。」
美国人狡黠地扬起嘴角:「哦,我也喜欢你这样。」留下脸上表情从错愕过渡到窘迫、再转变成羞赧的英国人,愣在原地挪不动脚。
夜晚的微风从他们之间吹过。
英国人局促的声音夹杂着风声:「如果是我太自以为是的话,你、你可以嘲笑我。你这样……就好像在追求我似的。」他尽量低着头,不愿意让对方注意自己涨红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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