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瑟脸上的温度已经褪去一些,他也从沙发上站起来:「我也一起下楼。正好要去超商买些水果。」
「青苹果?」美国人眨眨眼。
「总是吃那个也会厌烦的吧。」亚瑟失笑,伸手捏了美国人的脸。
「那我陪你走到门口,正好去车库拿做模型的工具。」
阿尔弗雷德打开车库铁门,正打算往里走,一侧头见亚瑟正托着下巴好奇地朝里探头,他直接开口:「你要进来看看吗?」
「唉……可以吗?」
「当然!这里本来就是公共空间啊。」
亚瑟松了口气,跟随美国人的脚步走进密闭的空间里。
车库的面积不大,角落设置了简单的防火设备,空气不太流通,还弥漫着挥发不彻底的柴油气味。一半空间被阿尔弗雷德那辆黑色机车占据,另一半则竖着两排陈列柜。其中一排摆放机车零件,另一排因为白炽灯照射不到,一开始看不太清,等走近后亚瑟才发现那上面摆着不少收藏品,既有陶瓷制品,也有铜制装饰品。
「我还以为这里就是单纯的车库。」
「算是车库和收藏室吧。大部分是本田的古董藏品,还有部分是基尔伯特的。」阿尔弗雷德简单介绍。他走到后排陈列架前,抄起一把长条状物件回到灯光下:「不过这一件是我的哦。」
那是把看起来略陈旧的西洋燧发火枪,并不脏,仔细观察能看见枪身上刻着一道深深的划痕。
「这种古老的枪支连装填子弹都很麻烦,」阿尔弗雷德随手摘下眼镜挂到T恤前沿,然后把那燧发火枪架上肩膀,他的头颅歪向一侧,「连命中率都很低呢。」
看着美国青年抬起手臂,侧着头眯起眼摆出瞄准的姿势,亚瑟的肩膀止不住开始发抖。
眼前是远的近的暗的暮色,雨点粗大如同冰块,砸得他浑身上下只感到潮湿和冷。
金发蓝眼的少年站在荒野里,他双手托举着燧发火枪,正侧着头进行瞄准射击的动作。少年的嘴巴一张一合,大雨滂沱中他听不清少年的言语,只觉得那蓝色眼睛里的怜悯像蛛网一般捆住他。他是那网上的猎物,喉咙被丝线缠住近乎窒息。
一道闪电划破乌云,照亮周围成群身着深蓝色衣服的士兵。他无法从身下的泥泞里站起,只能挣扎着抬起头,有星星的旗帜缓缓地从他眼前飘过。
少年的嗓音在他耳边低低地响起:「再见吧——再见——」
他的心脏咚咚咚咚地跳动着,太阳穴剧烈地抽痛。他全身发抖,只能哑着嗓子呼喊:「不——!」
「亚瑟?亚瑟!」
阿尔弗雷德用力晃动英国人的肩膀,亚瑟猛地回过神来,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的视线扫过周围,依旧是那开着白炽灯、略显狭窄的车库,阿尔弗雷德的黑色机车就停在自己身旁,右侧是不太协调的陈列柜。他抬手揉揉眼睛,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跪坐在了地板上,裤子蹭上了几处机油渍。
阿尔弗雷德早把那燧发火枪丢到一旁,此刻正蹲在他面前,双手用力握着他的肩膀,他脸上写满担忧:「亚瑟,你还好吗?」
亚瑟彻底反应过来了:「啊……我好像有点走神。」
刚才那画面,是什么情况……他用力揉着脑门,美国人顺势轻抚他的肩膀。就这样持续了几分钟,凝聚在他太阳穴的那股疼痛才逐渐消退。
待呼吸平缓下来,亚瑟苍白的脸上才恢复了些生动:「大概是偏头痛……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刚才真吓了我一跳。我还在想万一是急性贫血该怎么处理。」美国人明显松了口气。
他扶着亚瑟从地上站起来,怜惜地抚摸着英国人的脸颊:「本田偶尔也会犯头痛,要不要找他问问需要哪类药物?」
「……好。」亚瑟迟疑地回答。他难过地拽住上衣领口,然后把身躯往阿尔弗雷德身上倾过去,迎来对方毫不迟疑的拥抱。
英国人蜷在美国人的怀里,缓缓地、无力地低下了头。
水珠划过花瓣,落入泥土。他用喷壶一株株地给玫瑰洒水。
夏季的暑气逐渐消退,空气湿度明显下降,也让玫瑰花苞长得越来越快,估计再过几天这些玫瑰就会陆续盛开。
注视着自己仔细打理的成果一点点绽放,亚瑟微笑起来。差不多该请阿尔弗雷德来看看了,他心里暗暗计划。
「亚瑟先生,您的偏头痛好些了吗?」在结束天台的循例检查工作后,本田朝英国人走来。
「已经没事了。谢谢你的药,本田。」亚瑟站起身来,扫扫园艺围裙上沾着的泥土,略为不好意思地朝管理人道谢。
「您没事就好了。」
亚瑟先前出现的偏头痛似乎只是炎热夏季的短暂症状。本田给他的止痛药相当有效,大概吃了三四天,他的偏头痛就不再发作,连睡眠质量也改善不少。
与此同时,他的年轻恋人则显出罕有的过度照顾。阿尔弗雷德在那之后除了监督亚瑟吃药,还软硬兼施地让他吃了三个星期的营养补剂。
直到前两天亚瑟终于忍无可忍,特地花费一个休假亲自下厨,并制造出数量惊人的司康来宣示自己的旺盛精力,美国人才在那些名为「犒劳」实际更像「报复」的黑炭料理和点心攻击下作罢。
这件事自然没能逃过小镇居民的耳目,从此那些注视英国警察的视线里又注入了更多的亲切感和怜悯成分。
为此亚瑟还向阿尔弗雷德小小地抗议过,当然也很快就被对方的笑容和亲吻击败。
「这下阿尔弗雷德和警局的各位都能放心了。」本田微笑着俯下身,「这些玫瑰似乎很快就会盛开呢。您真的很用心在照料它们。」
「谢谢你把这个地方借给我。」亚瑟语气真诚。
日本人专注地凝视着花圃里的植物,然后把视线缓缓转移到亚瑟身上:「看着这些生命的变化,就会感到时间过得真快呐。您曾对此感到疑惑吗?」
他的笑容逐渐收敛,那黑色眼睛深邃如同一汪潭水,亚瑟几乎被东方人那股气势镇住,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日本人突然回过神,他用力摇摇头,低声留下一句「失礼了」便快步离开天台。
英国人蹲在原地,暮色下空荡荡的天台中,他形单影只。
第十三章 13.
亚瑟直着腰身站在警局门口。不时有熟悉的面孔从他身前经过,他们朝英国警员问候致意,他则以优雅的微笑回应。
夏末秋初的风里已经夹着寒意。小镇的居民陆续换上长袖衣装,亚瑟也不例外,他的警服外套已经换成秋季款式,比过往更增添了几分笔挺——当然连同身上的装备一起,也变得更重了。
英国人抬眼看了看警局门口的时钟,差不多是巡逻的时间了。马修从警局办公室走出来,他把充好电的对讲机递给亚瑟。英国人接过对讲机别上,跟加拿大人一起往外走去,脸上的神情坚定而平静。
警局的工作已经完全步上正轨。他来到小镇以来,只经历过美国人和俄罗斯人那场公开斗殴——其后阿尔弗雷德也遵照承诺没有再犯——以及因为轮休错过的一次寻人启事,还有居民不慎丢失财物的案件,除了这些意外,治安状况堪称模范小镇——假如附近还有什么其他竞争城镇的话。
比起早些时候,他最近的身体状况相当不错,心悸、偏头痛和奇怪的幻觉都已经平息。而最让他感到满意的,自然是和阿尔弗雷德的恋爱关系。
美国人的直白和热情总能驱散他那些无端的谨慎和疑惑,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如果他能在最近下决心开口说出要去阿尔弗雷德的公寓的话,那就算得上完美了。
而天台的那些玫瑰,也马上迎来盛放的时机。
邀请阿尔弗雷德去赏花这件事,要比主动提出自己想去对方公寓来得容易许多。
傍晚的时候,阿尔弗雷德从大学下课回来惯例到警局接亚瑟,并在回公寓的路上爽快地接受了他的邀约。
亚瑟一大清早就已醒来,快速洗漱后他拿起电话,正想给阿尔弗雷德发信息时,门铃恰好被按响。
一打开门便迎来阿尔弗雷德的笑脸和亲吻:「早安,亚瑟。」尽管这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举动,亚瑟还是脸红了。
他撇撇嘴,凑到美国人的脸颊边落下一吻:「你来得真早。」
朝阳已经升起,橘色光芒给颜色清冷的天台铺上一层柔光,像是连冷风都带上暖色。
英国人的小花圃很是干净整洁,傲然盛开的玫瑰花梗错落有致地分布在深色泥土中,绿色茎叶与玫红色花瓣都完整而美丽。
阿尔弗雷德仔细看着眼前的光景:「真没想到这个花圃能变得这么漂亮。」这种赞美颇让亚瑟受用,他把双臂交叉在胸前,脸上尽是得意神情。
美国人半蹲下身,开始用他的智能手机给玫瑰对焦拍摄:「我终于可以刷新对这片花圃的回忆了,之前就只在这里跟布拉金斯基打过架。」简直是最不合时宜的话题——亚瑟忍不住伸脚轻踹他的手臂。
「抱歉,我亲爱的警察先生。我说过不会再犯的啦。」
「哼。」
「对了,这些花什么时候可以摘?玫瑰花不能直接折断吧?」阿尔弗雷德回头问他。
亚瑟于是在他身旁也蹲下。他捏住正对着美国人的那朵玫瑰花托,然后拿出一旁的植物剪把花朵剪下,又削掉上面的刺,才递给阿尔弗雷德。
美国青年接过花,凑近鼻尖闻了闻:「好像不怎么香呢。」
「花香淡的品种更好,花期比较长,摘下来以后也不那么容易凋零。」
「这样啊。」阿尔弗雷德一抬手,把手上的玫瑰花别在亚瑟的耳旁,英国人一愣。
那花朵的红粉色泽映衬着他亚麻金色的头发和碧绿眼睛,让美国人露出了满意的笑:「你真好看。」
「你这家伙……」亚瑟反手去戳美国人的手臂,另一只手摸着耳侧的花朵,但没有拿下。
「嗯?」
「谢谢。」他终究藏不住那份害羞。
「为什么谢我呢?这些玫瑰是你的得意之作,我才该说谢谢呢。」美国人拉着他站起来。
「我会把刚才拍的照片拿去爱德华的店里冲洗。你今晚来我公寓拿吧?」
「你的公寓?」亚瑟有些动摇了。
「嗯,也是时候去我那边看看了吧?」阿尔弗雷德眨眨眼。
近期最在意的事就这样被美国人轻松化解。为什么这个人看上去大咧咧,实际上却总是出奇敏锐呢。亚瑟心里不免感慨,默默地点头答应下来。
美国人牵起他的手走向天台的电梯:「我会尽量把房间收拾干净的,放心!」
公寓的主人在壁橱里一阵翻找,才从壁橱深处挖出一只新的马克杯。他脸上露出歉意,回头对僵坐在客厅的亚瑟说:「我这边没有你喜欢的红茶,咖啡和牛奶的话可以吗?」
「那就……热牛奶吧。」
高个子青年于是转身打开冰箱又是一阵翻找。亚瑟看着那过分充足的食物储备,咂了咂舌,心想这家伙可真是典型的美国人。
趁着公寓主人在忙,亚瑟开始环顾四周。
阿尔弗雷德的公寓墙壁被刷成淡蓝色,贴着世界地图、NASA的海报和宣传单张,还有不知名乐队的专辑海报,几乎没有多少留白空间。沙发后方就是美国人的房间,透过半掩的门能看到显眼的大工作台,那上面摆放的无意外便是属于大学生的专业书籍了。
阿尔弗雷德替亚瑟倒好牛奶,放进微波炉加热,又给自己冲好速溶咖啡。然后他端着两只杯子朝沙发走来,大咧咧地坐到亚瑟身边。
亚瑟端起马克杯慢慢啜饮,阿尔弗雷德饶有兴致地盯着他略为局促的神情,那目光仿佛在打量着小猫或小松鼠似的,让英国人更加不自在。
这是他第一次踏进阿尔弗雷德的私人空间。就跟对方第一次进他公寓类似,明明是相似的公寓构造,却因为主人的风格差异,让他有了几分错愕,这毕竟是完全属于对方的「领域」。
这种心情,也导致他们之间的气氛都跟在自己的203号公寓时不太一样了。
阿尔弗雷德伸手刮了刮亚瑟的鼻尖:「不要这么小心翼翼嘛,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他语气真诚,「我们是恋人,我希望你能更了解我。」
心事再次被说个正着,亚瑟只好点点头。心里隐隐又泛起奇怪的刺痛感,他条件反射地咬了咬嘴唇,慢慢地整理思路。
「之前就想问你,为什么会从军队退役呢?」
「嗯?因为觉得军队生活不太适合我,趁还没后悔就退伍了。而且很幸运地发现这边的大学有我喜欢的专业,还能从军队拿到补学金,就直接来啦。」
「这样啊。」这确实是非常现实且有说服力的做法。亚瑟放下马克杯:「那你……毕业之后怎么打算?」
这个问题似乎让阿尔弗雷德感到意外,他眨眨眼睛:「大概会去其他城市的航天研究中心求职吧,学校的学长们都是这样。」
亚瑟眼神一暗。
美国人握住他的手:「虽然几年后的事谁也没办法预测。不过我希望到那个时候,能带着你一起走。」几秒后他又歪着头补充,「只要你愿意的话。」
对着那热诚的眼神,亚瑟心中一片柔软。
那是有我在的未来。英国人垂下眼睛,眼底的阴郁随之消去。片刻后他才抬起头,撇着嘴说:「……也不是不能考虑啦。」
美国人站起身,把亚瑟从沙发里捞起来然后抱进怀里原地转圈。动作之迅猛让英国人不得不紧紧环住他的肩膀并发声抗议:「笨蛋!别闹!」
「哈哈,」阿尔弗雷德停下那看上去略蠢的举动,他把脸蛋涨红的恋人放下,得意洋洋地拉起亚瑟的手,「来参观我的房间吧,很酷哦!」
「自吹自擂。」英国人笑起来,他用另一只手轻捶美国人的肩膀。
本来应该用来休息的房间完整地暴露出主人的喜好——床铺还算整洁,工作台上却挤满若干仍在制作中的作业模型,散落着小型磨具和测量工具,房门旁边的大展示架上则摆设着整齐的航天器模型。
「这个是‘阿波罗太空船’,这个是‘自由钟7号’,还有那个是‘空间站望远镜’。」阿尔弗雷德指着大展示架上的小收藏品,如数珍宝。
亚瑟不太了解那些模型有什么象征意义,但依旧认真打量起来,那确实是些精巧的工艺品。
美国人拿下正中间的模型递给亚瑟:「这个是‘旅行者一号’,我的第一件收藏品,也是我选择大学专业的契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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