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事实是他没有什么朋友,也没有需要等待的家人,他警员档案上的家属栏一直是空白。
他偶尔会觉得自己本性大概还是冷漠的。对于童年过往总是印象模糊,也不甚在意,连在警校的人和事都很少想起。至于弗朗西斯曾提过的中学时代,他也只隐隐记得自己那时脾气不太好,人缘近乎惨淡。
「……我已经记不太清楚了。」他这样回答,手上的动作慢下来,「但我以前……不太喜欢参加派对。」他很谨慎地使用了过去式。
「我猜也是。」美国人会心一笑,压低声音反问,「现在呢?」
亚瑟飞快地瞥了眼身后,谁也没有在留意他们。他于是低声回答:「如果是和你一起……就很好。」
他们走出咖啡屋,玻璃门把喧嚣的人群隔离在身后。细碎的冰凉落在亚瑟的鼻尖,他抬头看向昏暗的天空,此时正飘起若有似无的小雪花,在路灯下闪着微弱的光。
「竟然下雪了,」亚瑟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圣诞节确实快到了啊。」
明天开始该把警服大衣也拿出来穿上了,他心里琢磨着,衣着添上几分笨重,今后的巡逻大概会有点麻烦。他无奈地叹口气,呼吸在冷空气中已经清晰可见。
「会冷吗?」阿尔弗雷德拉起亚瑟的手,往他的指尖哈气。
英国人反手勾住美国人的手,然后拉住他往前走:「回去帮我冲杯热可可吧。」他的眼角和鼻尖在雪光的映衬下是一片粉红。
冬季的夜晚,暖炉把室内烘得暖洋洋,和喜欢的人在同个空间里做各自的事,只偶尔对话也不觉得尴尬。大概没有比这更惬意的场景了,亚瑟这么想着。
他缩着膝盖坐在床前的软垫上,手捏刺绣针,引着蓝色丝线在白色丝绢布上穿梭,那上面的图形暂时还无从辨认。
阿尔弗雷德正趴在床上赶作业,把堆了半头高的教材翻完后,他支起手臂饶有兴致地观看英国人的手工活:「亚瑟,我有时觉得你的业余兴趣真的很特别。」
「哦……跟你那些技能比起来差远了。」亚瑟随口回答,想起阿尔弗雷德扛树、修车和做模型时的模样,他浅笑起来,「我倒是想问,你还有什么不会做的事情吗?」
「当然有啊,」阿尔弗雷德对这句赞美很是受用,他一脸得意,「我种不出好看的玫瑰,不会读诗,唱歌也不好听……哦,还有不会给男朋友绣手帕——」他故意拉长了发音。
那调侃的成分让英国人害羞起来,他脸红着撇撇嘴:「谁、谁说这手帕是要给你的,我自己用不行吗?」
阿尔弗雷德索性伸出手臂去圈住亚瑟的肩膀,脑袋蹭过来:「那——你打算给男朋友送点什么呢?」
眼镜的冰凉触感和温热的呼吸同时贴住亚瑟的脖颈,眼镜主人的嘴唇开始不安分地在他皮肤上来回游走。
英国人感觉体温又比刚才升高了些。他把手中的针线收纳好,然后转身,嘴唇迎上美国人的亲吻:「……那得看我的心情了。」
「辛苦了,亚瑟先生。」马修脱下反光背心。亚瑟笑笑,也把制服大衣脱下,用干燥的布擦了擦,然后在储物柜里挂起。
冬季的巡逻比预想中更容易适应,四人座的常规警用车取代了原先的单人机车,只要没有碰上雪天或雾天,巡逻的效率就能提高不少。
小镇一如既往地良善有序,他们的工作在这沉静的冬天里更显平和。
亚瑟把放在储物柜里的派对用物品拿出来,朝加拿大人点点头,然后他们一起走出警局。
这个圣诞前夕的夜晚没有雪的陪衬,但两边的街灯和热闹装饰丝毫没有隐藏人们对节日的期盼。
一阵强冷风迎面吹来,加拿大青年下意识往前迈出一步,挡在亚瑟的侧前方。对马修这种近乎习惯的温柔,亚瑟也已学会坦然接受。
「亚瑟先生为派对准备了什么?」
「嗯……没什么特别的。节日的头饰,还有一些以前做的花卉书签。」
「真不错呢。」马修突然站定,转身望着亚瑟,「我带的是橘皮果酱和枫糖浆。亚瑟先生很喜欢的吧?」加拿大青年的脸上似笑非笑,紫色双眼在眼镜片后略显深邃。
英国人略为迷惑:「确实不讨厌,不过你怎么知道……」
「该说是直觉吧。」马修眯着眼睛笑起来,他伸手接过亚瑟手上的袋子,便转身继续朝前走去。
法国人的咖啡屋彻底裹上节日盛装,隔着落地窗能清晰看到屋里的温暖光线和热闹人群,立在正中央的那棵挂满彩灯和挂饰的圣诞树尤其壮观。吧台和餐桌上已经摆上姜饼、水果布丁蛋糕和蛋奶酒,扎着红色丝带的迷迭香植株被装饰成圣诞树形状,环绕在旁。
这些可都是阿尔弗雷德和他亲手装饰起来的,站在屋外的英国警察忍不住得意起来。他从袋子里翻出驯鹿的头饰戴上,又踮脚帮马修戴上圣诞帽和白胡子。完全卸下工作姿态的两位警员看着彼此的模样相视而笑,他们推开玻璃门,立刻被温暖和人声包裹住:
「圣诞快乐!」
亚瑟算是彻底感受到「大家最重视的节日」的定位了,他熟悉的大多数面孔都出现在这派对上:主办的弗朗西斯和基尔伯特一如既往站在吧台闲聊。
路德维希和费里西安诺正把刚出炉的烤火鸡摆上左边的自助餐桌。罗维诺忙着给客人的意大利面和通心粉淋上特制的番茄肉酱,正好轮到安东尼奥的那份,西班牙人满脸幸福洋溢,他伸手去揉罗维诺的脑袋,让脾气不佳的意大利厨师涨红了脸。
在邮局工作的芬兰人抱着毛茸茸的宠物狗,在屋子另一头朝亚瑟挥手打招呼。英国人总算有机会一睹他那位瑞典同性恋人的尊容,并在对方严肃的面容下选择了保持距离。
亚瑟在人群中扫了一眼,便看到阿尔弗雷德拨开人群朝他们走来。高大的美国青年一身圣诞老人的全红色装扮,肩上还扛着硕大的白色口袋。
然后他在亚瑟面前站定,摘下圣诞老人的装饰胡子,满脸笑意地在英国人脸上亲了亲。
亚瑟看着他这身装扮,只觉得有种奇特的熟悉,又无从解释。他只好反手去捏美国人的脸:「总觉得好奇妙,好像不是第一次跟你过圣诞似的……连你这副傻乎乎的圣诞老人扮相,都不像是第一次看见。」
「哦——那大概是我帅气的模样早就深入你的心房了。」美国人比了个射击的动作,逗得亚瑟笑出来。英国人用手指刮过大男孩的脸颊:「脸皮可真厚。」
阿尔弗雷德显然对亚瑟这亲昵的小动作很受用:「我可是拿事实说话。再说,你评论别人傻乎乎,你戴着驯鹿角的样子也不逊色嘛。」在亚瑟鼓着脸颊反驳前,他又飞快补上一句,「不过很可爱!」
「咳。」瓦修轻咳一声朝他们走来,伊丽莎白就跟在他身旁。阿尔弗雷德识趣地后退半步,把跟亚瑟的距离拉开了些。
向来严肃的瑞士人身上依旧穿着警服,眉头轻皱。伊丽莎白把手中的铃铛摇响,周围的人群逐渐安静下来。瓦修往前踏出几步,举起酒杯朝向众人,语气比起以往温和不少:「各位居民,各位同事,圣诞快乐。」
「圣诞快乐!」人群纷纷举杯,祝福声和欢呼声此起彼伏。
「警局那边暂时有萨迪克在,我半小时后也会回去。」瓦修恢复以往的音调,向下属们传达命令。
见亚瑟面带疑惑,马修在一旁补充:「因为宗教信仰不同,他没有过圣诞节的习惯。」
「你们就好好过节吧。」瓦修理了理衣领,亚瑟看到那制服里侧露出了枪支的手柄,「如果有什么突发状况,我们立即赶过去就可以了。」
瑞士青年说完便转身朝咖啡屋另一边走去,亚瑟发现那位在商场开着花店的女孩就坐在角落的座位上,此时正朝他们温和地点头致意。
伊丽莎白朝那女孩挥手,回头对亚瑟解说:「那是队长的妹妹哦。」看着瑞士青年那柔和的侧脸和眼神,亚瑟瞬间明白过来。
那大概是每个人心中都有的温柔归处吧。瑞士人是如此,他也是如此。
亚瑟抬眼去看侧后方的阿尔弗雷德,美国人也在看他。他们的眼神在温暖的空气中交融,英国人的心柔软得彷彿被羽毛拂过。
他和美国人给餐盘添上食物,不时和熟人们交谈,说些没营养的笑话。在美国人横扫几轮食物填饱肚子后,他们各自取了一杯香槟,然后躲到远离圣诞树的咖啡屋后门,和人群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后门板上只简单地装饰着一圈槲寄生,白色小浆果和羽毛似的叶子下方挂着小铃铛,倒是简洁可爱。亚瑟睁大眼睛打量墙上的小植物,阿尔弗雷德伸手把他的酒杯水平挪开,在英国人还来不及反应时,俯身亲吻他的嘴唇。
缓缓地辗转,如同他们在海边的第一次亲吻,温柔又认真。
亚瑟下意识地捏紧酒杯,他半眯着眼睛回应美国人,身心都有些飘飘然。直到人群的又一波喧闹传来,他们才微喘着气分开。
「谁从满溢的酒杯痛饮,谁就会常常打翻坛坛罐罐——」
一向神情严肃的德国人似乎喝醉了,竟站在板凳上大声朗诵诗歌。基尔伯特拍着弟弟的肩膀大笑起来,费里西安诺趁机把所有人的酒杯再度添满。
「所以我才说,这是大家都很重视的节日。你看,能看到很多好玩的画面吧?」阿尔弗雷德的手指抚着亚瑟的脸颊,笑嘻嘻地说。
「感受到了。」亚瑟小声笑着,重新端起酒杯。金色液体里的气泡轻轻翻腾,他小口啜饮,仿佛在品尝星星。
一杯酒下肚,他清清嗓子,从口袋里拿出薄薄的礼物盒递给阿尔弗雷德:「圣诞快乐。」
美国人眼睛里闪出的星星不比香槟酒少,他三两下拆开礼物。那是一条角落绣着字母的白色手帕,「 A.F.J」——美国人名字的缩写,蓝色丝线勾出的线条优雅流畅。
「咦——」美国青年假装惊讶地吹起口哨,嘴角高高扬起。把手帕折叠起来收进口袋,他双手捧住亚瑟的脸颊:「之前不是说这手帕不是绣给我的吗?」
那眼神灼灼地固定在亚瑟的脸上,认真得让人招架不住:「……笨蛋。」英国人咕哝着的声音毫无底气。
「你真是太可爱了,亚瑟。」
英国人「哼」了一声,正打算扭开脸反驳几句,被阿尔弗雷德拉住。美国人把他的礼物塞进英国人手里:「来!」脸上写满「快拆开」的期待神情。
简单的包装盒,打开后是一个小小的水晶球:透明球体里是街灯和红色邮筒,一只浅棕色的垂耳兔半低着头,神态落寞,像在等待信件的模样。亚瑟晃了晃水晶球,晶莹的小碎片纷纷扬扬地飘动起来,球状的白色小世界里如同下雪。
「不觉得很像你吗?」
「……哪里像了。」
「在我的眼里像啊。又可爱,又……寂寞。」阿尔弗雷德眨眨眼,握住亚瑟的手。
亚瑟的心中泛起一阵无以名状的酸楚——又是那种无从解释的心痛,刺得他眼睛发烫。他用力回握住美国人的手,另一手继续轻轻晃动着水晶球。
「你应该把它摆到办公室,反正不占多少空间。然后呢,一看到它就会想到我。」
「阿尔弗雷德.F.琼斯,你真够自以为是的。」亚瑟努了努嘴,口不对心地回答。
「亚瑟.柯克兰,你真够别扭的。」阿尔弗雷德用手指刮了下亚瑟的鼻尖,英国人佯装生气拧起眉毛,没绷住,还是笑了。
「我们悄悄溜走吧。」
「其他人呢?就这样不管了?」
「对,不用管他们。」
阿尔弗雷德飞快地穿过人群,取回他们的外套后,他拉开咖啡屋的后门,领着亚瑟离开。
英国人回头瞄了眼身后的人群,视线正好和站在角落默默注视人群的本田对上。日本人朝亚瑟友好地微笑,然后便低下头,像陷入漫长的沉思。
亚瑟看不清本田的表情,只觉得圣诞派对上的东方人比往常还沉默,也许是对待节日的文化差异吧。他心想,跟着美国人的脚步把那整片热闹甩在了身后。
门外飘起了薄薄的雪花,然而空气却不大寒冷。
阿尔弗雷德拉着他一路大笑一路奔跑,等跑回公寓时,英国人的额头甚至沁出汗珠。
用备份的钥匙打开英国人的公寓正门,他们一前一后踩进屋里。阿尔弗雷德帮亚瑟扫去外套上不显眼的雪渣,亚瑟的呼吸也逐渐平复下来。
这个晚上他只慢悠悠地喝完一杯香槟,少量酒精加上刚才的剧烈奔跑,他整个人既觉得暖和,又有轻飘飘的愉悦。
阿尔弗雷德大概比他多喝了两、三杯酒,但依旧神采奕奕。亚瑟的手臂攀上美国人的肩膀时,他一抬手,轻松地托起英国人的臀部,把灼热的下半身紧贴过来。
亚瑟帮阿尔弗雷德摘下眼镜,他们的眼神缠绕在彼此的眉梢眼角,然后他们热烈地接吻,唇舌相互舔舐。阿尔弗雷德吸吮他的耳垂,手指温柔地碰触他身上每个敏感的部位。
上身的衣物被完全脱掉时,亚瑟的手臂条件反射地起了鸡皮疙瘩,但阿尔弗雷德的灼热手心很快就覆盖上他的皮肤,温暖得让他几乎落下眼泪。
「圣诞快乐,亲爱的亚瑟。」美国人俯身看他,声音里是笑意。
这爱情,像穿透成片幽深树林的那一缕亮光;又仿如魔法,带着轻盈和温暖光芒的神奇魔法,抚平他的淡漠和不安和孤独。
在故乡的时候,到底是如何度过圣诞的呢。在那名为「英国」的国度,曾经度过什么样的童年呢。在他还不算漫长的人生里的这些片段,亚瑟几乎想不起来——但在此刻,都已经不重要了。
「圣诞快乐——」
有小片浮动的光亮穿透那片昏暗的海洋,轻盈地在他的脸颊附近浮动。它们的声音是那样的轻盈:「圣诞快乐哟——可怜的英……」
他在阿尔弗雷德的臂弯里沉沉睡去。
第十七章 17.
「烟火演出?」
「是的,这是镇上每年的固定节目,是我们邮局赞助的哦。而且免费。」芬兰人热心地介绍,他把亚瑟的工资用油纸包好,推到柜台前。
亚瑟把钱塞进大衣口袋,礼貌地笑笑:「谢谢你特地告诉我。」
英国人解下脖子上的围巾,进屋对公寓的主人提起烟火演出的事。
阿尔弗雷德正在工作台前画他的飞机舱改造图:「确实每年都会有烟火演出,学校也贴通告了。本来还想问你,一时匆忙就忘记了。」他转过头来,脸上流露歉意,「你想去看吗?」
亚瑟不太喜欢冬天,每天的巡逻已经没少受罪,大半夜外出看烟火想必也会挨冻。然而新一年的到来终究有着特殊意义,如果能跟喜欢的人一起观看烟火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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