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去药店买些药吧。」
他们在公寓门口遇到路德维希。受公寓管理人本田的委托,很有责任心的德国人总在非夜班时段出现在公寓。
听了阿尔弗雷德的说明后,他主动提出帮忙:「我正要回药店,坐我的车吧。让我哥哥给柯克兰找些合适的药。」并在去程中事先给基尔伯特打了电话。
「这些给你,和我以前给本田的药是一样的,记得按照上面的说明服用。」
穿着白大褂的基尔伯特看上去挺拔英俊,跟在咖啡屋时气场完全不同,连说话语气也严肃不少。
「这种偏头痛,没办法根治吗?」亚瑟犹豫地接过药。
「我只是药剂师,并不是医生。偏头痛可以通过药物缓解,如果想治疗需要到医院进行全面检查。我可以带你去找我认识的挪威医生,不过他的医院离这里有点远……」
「……不用了。」亚瑟摇摇头。再全面的检查也无法解决幻觉吧。他依旧寄希望予药物,并不想劳师动众,显得他很脆弱似的。
像看穿英国人的心思,银发青年叹口气,伸手揉过英国人的头发:「好吧,那就吃药观察。」
他的指尖掠过亚瑟的额头,英国人不禁一抖:「基尔伯特,你的手……好冷。」
天气并不太冷,药店里的暖气也很足。他以为像基尔伯特这样看上去强壮又总是热闹的家伙,在冬天也会像团火焰似的。
「……一到冬天就这样。」基尔伯特的眼神一瞬间暗淡下来。
离他们几步远的阿尔弗雷德从后面走上前来:「那还有其他注意事项吗?」
基尔伯特的视线在美国人脸上停留几秒,又转回亚瑟脸上:「注意休息。还有,不要想多余的事情。」
……多余的事情。那些幻觉,还有奇怪的梦境,算是多余的事情吗。亚瑟眼神一暗。
在离开药店前他们和德国兄弟道别。基尔伯特似乎不太有精神,只在亚瑟向他道谢时勉强挤出一抹笑容,那嘴角几乎没了往日的神气。
亚瑟很庆幸自己没有对同种药物产生抗药性,按说明服药几天,他的偏头痛就不再发作——一如夏天时的情况。随着睡眠质量的改善,他的脸色也终于恢复正常,这才让阿尔弗雷德放心下来。
天气逐渐暖和起来,整理花圃这项兴趣也重新回归亚瑟的日程,他又开始早起。通常在阿尔弗雷德去锻炼的时候,他会到天台给多肉植物除些杂草,松动土壤。
在天色还蒙蒙亮的周末看见伊万.布拉金斯基出现在天台,亚瑟难免惊讶:「你……可真早。」
俄罗斯人冲着他笑:「亚瑟君才是吧,最近每天都来。」
他们如往常那样说些无关紧要的话题,一起整理花圃——只要不提到阿尔弗雷德,俄罗斯人并不是很难交流的对象。
「亚瑟君来小镇这么久了,最喜欢这里的什么呢?」
「……都挺喜欢,大家都很亲切。风景也很好。」
「总有最喜欢的地方吧?比如郊区的那片海?」伊万的语气似乎透着狡黠。
亚瑟飞快地瞥了俄罗斯人一眼。提起那片海,他立即就能回想起阿尔弗雷德向自己表白的场景,尽管后来一直没有找机会再去海边……那毕竟是他至今难忘的场景。
他忍不住脸红:「郊区那片海我只去过一次……还、还算喜欢吧。」
「我也很喜欢哦。」伊万低声地说,「不过,我更喜欢故乡的风景呢。」
「你的故乡是在俄罗斯吧,那里有什么?」
「冬天有冰雪,有伏特加,到了春天,会有成片的向日葵田野。」
亚瑟还是第一次听伊万提到他的故乡,他一直以为俄罗斯人是不愿意谈及出身和情感这类话题的。今天的伊万像展现出了不同以往的柔顺。
「所以你才那么想种向日葵啊。你想念故乡了?」亚瑟对他人的情绪变化足够敏感,连带语调也温柔起来。
「亚瑟君,你会害怕受伤吗?」……很有俄罗斯人风格的答非所问。
「什么意思?」
「嗯……比如,被爱着的人们疏远中伤,或者得不到想要的事物。」
「那种事情……」亚瑟哑然失笑,「只要是人类,都会觉得害怕吧。」
「说的也是。」俄罗斯人把脸埋在膝盖。沉默了片刻后,他侧过头朝亚瑟笑,眯着的眼睛显出些天真。
亚瑟叹了口气,他依然搞不懂眼前这个人,但此刻却想伸手摸摸对方的头。他也确实这么做了。手指擦过对方淡金色的头发,手感意外的柔软。
伊万惊讶地睁大眼,然后害羞似地脸红了。温柔的情绪在那双淡紫色的瞳孔里流淌:「亚瑟君,我很高兴哦……原本应该是没有这种机会的。」
俄罗斯人的眼神像是刻着脆弱,让亚瑟莫名心慌:「为什么说‘原本’?」
「因为在来这里之前,我从来没想过有这种可能。」伊万慢腾腾地说,「而我很快就要走了。」
「……你打算去哪里?」
伊万站起身来拍拍衣服:「……回故乡。」他的回答迟疑了片刻。
「回俄罗斯?」
「是的。还是很想念那片向日葵田呢。」俄罗斯人抬起头,视线停留在远方,近乎喃喃自语,「在那之前,要先穿过那片海啊。」
「……海?」亚瑟也跟着站起身,因为动作太快而发晕,他的身体晃动了几下。本田在离开前似乎也说过类似的话……
朝阳已经给薄薄的淡紫色云层染上暖色调,也给俄罗斯人的脸镶上一层光晕。他对英国人露出温和无害的笑容:「所以要说再见了。」然后他紧了紧脖子上的长围巾,把英国人独自留在空荡荡的天台。
在那天以后,亚瑟确实再也没有见过伊万.布拉金斯基了。仿佛没有人再见过他。
第二十章 20.
「叮咚。」
刚把警服换下就收到了阿尔弗雷德传来的讯息,快速看完,亚瑟微笑着把手机收回口袋。
正在一旁换衣服的马修好奇地问:「亚瑟先生看起来心情很好,有什么好事发生吗?」
「阿尔弗雷德前阵子在忙的那个飞机舱项目,刚刚拿到参观许可了。」亚瑟顿了顿,害羞地补充,「他邀请我第一个去参观。」
「那可真是太棒了,」马修笑得真诚,「要是不介意的话,我顺便载你一程?」
加拿大青年一如既往地温柔,亚瑟也就不再推诿,他感激地点点头。
马修开车的风格就和他本人一样,平稳谨慎,却让人感到轻松。亚瑟坐在副驾驶座上,窗外的景色缓缓从他眼前掠过,柔和的轻音乐在车里回响。
进入北边郊区,路上的车辆变得稀少,两边的建筑和景观也逐渐荒凉。
原来这就是阿尔弗雷德平常看到的风景啊,亚瑟不禁感慨。来到小镇半年多,这还是他第一次踏入北边的郊区——作为警察,这也许算是一种失职了。
沿途景色枯燥地重复着,他扭头问马修:「说起来,我在阿尔弗雷德的公寓那边看到你们小时候的照片。」
「啊,是一起打棒球的那张吗?」马修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声音带笑。
「嗯……没想到你们原来从小就认识。」见他一猜就中,亚瑟难免心生别扭。
——「致亲爱的阿尔弗雷德.弗斯特.琼斯。」
英国人又想起照片背面那行字和模糊不清的署名。喉咙莫名地发紧,他用力吞了几下口水,把那股不适压制下去。
「我们两个啊……该说是孽缘吧。」马修慢慢踩下刹车,朝英国人点头,「已经到了,亚瑟先生。」
亚瑟顺势看向车窗外。对位于北边郊区的这所航空航天大学他好奇已久。确实就如阿尔弗雷德形容的那样,高耸的灰色外墙看上去缺乏活力,很难让人联想到这是一所科技型大学。他把头往外探去,能看到铸起金属栏杆的学校大门,侧面似乎是磁卡进出的行人通道。
还真是管理森严,亚瑟想着。
他向加拿大人道谢,下车走出几步后又折回来,靠在车窗旁问:「马修,你记得你们小时候那张照片……是谁拍的吗?」
似乎没想到亚瑟会折回,马修明显一愣。他沉思片刻,嘴角依旧挂着笑意,只是头慢慢低了下去:「是一位……对我们来说很重要的人。」
亚瑟仿佛曾在哪里见过加拿大青年露出这样的神情,还有那带着无奈和伤感的语调。那应该是在宽敞的老式庄园,他们坐在燃烧的火炉前交谈。他们身穿相同的制服,他依稀记得那服饰是庄重的红色调……
「阿尔弗雷德就在那边。」
加拿大人探出手拍拍亚瑟的手臂,然后指向亚瑟身后。英国人顺势望去,美国青年正站在不远处朝他们招手,视线一对上,他便迈开步伐朝这边跑来。
「快去吧,亚瑟先生。」马修重新发动引擎,慢慢摇上车窗。
微震的车身让亚瑟不得不直起身后退两步,马修的态度让人迷惑,他本想再追问,阿尔弗雷德已经一路跑到他身旁站定。
美国人在马修的车窗上敲了两下以示道谢,然后便拉起亚瑟的手:「我们走吧!」
这所航空航天大学的结构确实特别。
跟着阿尔弗雷德从侧门刷卡进入,绕过看上去中规中矩的图书馆和教学楼,呈现在眼前的竟是宽敞得让人难以置信的露天广场。广场用金属围栏粗略地隔出几块区域,民航用机、战斗机、完整的机身或不完整的残骸被分散在不同区域里。有些直接露天放置,有些则用帆布蒙上部分。蓝色或绿色的照明灯从地面斜着往上打,划出的阴影让黄昏后的广场显出一种肃穆感。
阿尔弗雷德拉着他的手,脚步比他快半步。看着美国青年宽阔的背影领着他走向那片机械丛林,他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这明明是他第一次来这里。
「到了。」
美国人一直引着他走到广场西边,他把手搭上亚瑟面前那栋用帆布覆盖着的庞然大物,「这就是我的杰作。」一脸得意。
亚瑟慢慢往前挪动脚步,踩上金属脚架,伸手抚上那张帆布,然后用询问的眼神看向阿尔弗雷德。在对方认可的眼神下,他们一起把那块深色帆布用力扯下。
夜色和蓝色照明灯的映衬下,有着深灰色外壳的小型飞机泛着金属光泽,被打磨过的四叶螺旋桨随着冷风吹拂发出「嘎吱」声响,机身尾部蓝底白面的五角星格外显眼。
那是架样式相当古老的战斗机。
「你之前提到修复机舱,我以为会是更普通的机型。」亚瑟曾经看过工作台上那些机舱内部图纸,但出于对恋人学业和私人空间的尊重,他从来没有深入询问过。
「嘿嘿。」阿尔弗雷德也踏上脚架,他颇为自豪地抬手去敲那金属机身,「因为是退役多年的战斗机,所以获得这个项目才特别珍贵嘛。」
「总觉得……」英国人的手指摸过带着锈迹的飞机身,喃喃地说,「有种很熟悉的感觉。」
「是吗?」阿尔弗雷德略为惊讶地看着亚瑟,「我进行修复的时候也觉得这架飞机很特别,很怀念。」他想了想又补充,「可能因为我在军队呆过吧。在空军部队服役的时候,基地里就有一块飞机墓场,里面有很多型号的退役飞机。」
亚瑟注视着美国人那棱角分明的侧脸,一瞬间有些恍惚。
他把视线转向面前的机舱——与其说是机舱,不如说是战斗机的驾驶舱。主驾驶座还算宽敞,后方却空出只容得下一个大行李箱的奇妙空间,有种不协调感。他难以想象美国人那样的体格,到底是用什么样的姿势修复这个拥挤的空间。
「要坐进去吗?」
「这种座位一般挤不进两个人吧。」亚瑟犹豫着打量那座位,「至少电视上看过的是那样。」
「特殊改造过的座位就可以,不过确实有点挤。」
美国人用鼓励的眼神看着亚瑟,手上轻轻把英国人推向后方的空间,他则一弯腰钻到主驾驶座上坐稳,接着动作略显别扭地转身,为亚瑟说明两边仪器的功能。
预料之中的拥挤,幸好不是完全密闭的空间——他们顶上的机舱盖没有合上。
亚瑟抬头看向机舱外的天空,天色阴霾几乎看不见星星,风也变得更阴冷。不远处有颜色浓厚的云层逐渐移来,那是乌云。
风雨似乎即将到来了。
亚瑟并不喜欢雨天,不仅因为恶劣天气会妨碍日常的巡逻工作,还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排斥。那种湿漉漉的触感,只让人没来由地沮丧。
他的正前方是美国青年的后背,他们之间只隔着不甚厚实的驾驶座后背,无需抬起手臂就能碰触到的距离。
阿尔弗雷德的说明很仔细,亚瑟却觉得耳边嗡嗡作响,太阳穴又疼痛起来。
一滴雨水砸到他的眼睑,他条件反射地闭上眼睛,又重新睁开。
头顶的天空像深色的海洋,云层涌动,模糊又冰凉的风像结了块,从深处一片片溢出。
他惶恐地伸手去够身前的美国人,却发现对方不知何时穿上有着厚毛领的美式空军外套,手上是黑色手套。青年依旧侧着头调整两边辅助仪器的位置。
他低头看着自己——这次他看得清楚——身上是深绿色军服,腰带上的金属扣全是污渍和锈斑,身上是和前面那人相似的空军外套,抬起手,那上面不知为何布满伤痕。他抚上胸口,胸前几枚勋章的金属触感又硬又冰凉。
前一刻他还觉得头痛欲裂,此时却清醒得不可思议。
头顶的机舱盖早就关闭,他睁大眼睛往外望去。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毫无规律的射击声响让人寒毛直竖。他正置身在枪林弹雨中。外面是成片和他穿着相似服饰的士兵,上一秒还举着枪械狂奔,下一秒便头破血流,破裂的内脏四处流淌。惨叫声和哭声此起彼伏地夹杂在子弹的悲鸣和炮弹巨响里,一阵阵地冲击他的耳膜。
这样的场景,就好像他是个军人,此时正身处战场。他甚至知道该如何驾驶身下这战斗机,好跟前方那个金发青年共同作战。
他怎么会和那人一起钻进这部战斗机的驾驶舱里?
前一刻,前一刻明明应该是、不同的场景——
他看到那青年踏上身前的大地。
那青年的金色头发沾满尘埃,咖啡色的军服染上血迹,空军外套在风中扬起。他从容有力的脚步在枪炮扬起的烟幕中行走,沉稳得如同毫发无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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