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手去扯美国人的厚毛衣一角:「……我想看。」
「那我来安排吧!」阿尔弗雷德先是一愣,旋即大笑起来。他把英国人拉到怀里,手指在他脸上轻捏了捏,「难得你有撒娇的时候。」
「谁在撒娇了……笨蛋。」亚瑟把头埋在阿尔弗雷德温暖的毛衣里,口是心非地小声回答。
夏天、秋天,继而是冬天;很快便是新一年的到来。
相爱如此美妙,连时光的流动都彷佛持续加速。与阿尔弗雷德.F.琼斯相识不过半年,他的世界却如同经历了一次变迁。
「你看,我就说警察局顶楼是个好地方嘛。」美国人用肩膀顶开天台的铁门。他穿着厚重的羽绒服,肩上扛着防水隔热的帆布,手臂上挂着热水壶和食品箱,另一手拉着英国人的手往里走。
亚瑟身上披着御寒用的毛毯,紧跟在阿尔弗雷德身后。冷空气迎面袭来,他打了个寒颤,只觉得鼻水都快流出来了,于是便小声抱怨:「笨蛋,你就不担心我被投诉公器私用吗?」
「放心吧,我夏天的时候还跟马修他们跑上来这边烧烤呢。」
「你们这些家伙……」几乎能想象出这些人闹腾的画面,英国人已经懒得批判,干脆不说话。
阿尔弗雷德在顶楼正中央铺开防水帆布,放下身上的物品,立刻拉着亚瑟坐下:「很快就开始了。」亚瑟从热水瓶里倒出半杯热水递给美国人,等对方喝完,再续上半杯捧在手里。
阿尔弗雷德拉开亚瑟的毛毯一侧,飞速挤到英国人身旁,侧头笑嘻嘻地问:「趁现在接个吻?」
真是太厚脸皮了,可是我却……喜欢这个人。英国人心中难免腹诽,但还是在美国人嘴唇上飞快地啄了一下。
「砰—!砰—!」
一小片烟火在他们头顶绽放,他们用几乎一致的角度仰望天空。
烟火在夜空升起、落下,深沉夜幕被撒上大片灿烂的斑驳,那光辉熄灭后,是淡色的残影和弥漫在空气中的硝烟气味。
空气很冷,亚瑟的鼻子甚至冻得发疼。
这景象落在眼里却浪漫又温暖,又让人怀念。这真是一种奇特的感觉。他目不转睛地望着那夜空。
仿佛什么时候、也曾经在哪里、和谁,一同观赏过这样壮丽的光斑,持续绽放又随之消逝。
遥远的记忆里,那似乎是更绚烂、更辉煌,几乎覆盖半片天空的光芒。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呢,他的心中溢起一阵伤感。
那应该是一场盛大的宴会,仿佛在为那站在巨大金属钟下的青年献上祝福,那个青年——
亚瑟兀自走神,手上突然一紧,是阿尔弗雷德更用力地裹住他的手指。
他抬眼看阿尔弗雷德,对方也在看他。烟火在阿尔弗雷德天蓝色的眼睛里折射出更多色彩,带着热情,带着爱意,他凝视着亚瑟目不转睛。
又是这种,让人随时沦陷的眼神,一如往常地把英国人的脸熏染成粉红色。
亚瑟觉得连脖子也热了起来,只好害羞地低头,不自然地动了动身体,终于还是把脑袋靠在阿尔弗雷德结实的臂膀上。几秒后他才闷着声音说:「……我、觉得有点冷了。」
「嗯!那我来给你温暖。」阿尔弗雷德的笑声隔着胸腔传来,听上去比往常更低沉。他伸出手臂环住亚瑟,用力把他揉进怀里,又把毛毯掖紧了些。
英国人的脸紧贴美国人温暖的脖颈,在烟火的光芒和声响中,他们紧紧依偎着彼此。
遥远的庭院传来人们的倒数声:「五、四、三、二……一!新年快乐!」
在人群的欢呼声中,美国人侧过头,用鼻尖蹭着英国人微微翘起却柔软的头发:「新年快乐,亲爱的亚瑟.柯克兰。我爱你。」
「嗯,我也爱你……亲爱的阿尔弗雷德.F.琼斯。」眼眶再度发热,亚瑟赶紧伸手擦了擦眼睛,然后顺着阿尔弗雷德的手势仰起下巴,迎接对方落在他嘴唇上的吻。
新一年的到来没有给治安警的生活带来太多起伏,倒是阿尔弗雷德的学业明显繁忙起来,尤其是那项修复飞机舱的项目,显然已经占据了他的大部分精力。
在阿尔弗雷德公寓留宿后的每个清早,亚瑟都能发现大学生工作台上那些飞机照片和修复草图又堆高了些。
「你们学航天的,课业都这么繁重吗?」
「还好。如果能顺利完成项目的话,可以拿这门课的成绩去申请最高额的补学金。再说,难得能有这么好的实践材料。」
阿尔弗雷德对学业有着超常的热情以及专注。亚瑟心想,似乎还从没听美国人抱怨过辛苦劳累,这大概也算是一种才能吧。
英国人拿起外套朝门外走去,阿尔弗雷德放下笔,站起身跟在他身后:「我白天会去学校,晚上不用等我吃晚餐了。」
亚瑟点头说好,思考几秒后又问:「在你们年级里,能独自修复飞机舱的应该只有你一个吧?」
「嘿嘿。等完成之后,我会向学校申请参观许可的,到时候也带你去看看。你应该还没进过我们大学吧?」
「那我就拭目以待了。」看着眉梢眼角都是得意神色的大学生,亚瑟像是被感染似地微笑起来。他正要带上门,阿尔弗雷德抓住他的手臂往回拉了一把,然后在他的脸颊上落下温柔一吻:「路上小心。」英国人觉得害羞又甜蜜,他用手指捏了捏美国人的脸,才带着笑意朝警局出发。
工作结束后亚瑟换上便服,他的计划是到法国人咖啡屋吃点东西,也许可以再喝点酒打发时间,估计那时候阿尔弗雷德也差不多从学校回来了。
工作、生活,融洽的友情和人际关系,加上一份弥足珍贵的恋情。在小镇生活半年后,他的生活轨迹就这样被填满了。
平凡、也幸福。这是他过去不曾想象过的处境。英国人独自走在街道上,却并不觉得孤单。寒风吹得他的脸颊有点发疼,他把脸埋进围巾,嘴角悄悄地翘起。
前方街角的人影引起他的注意,他放慢脚步,惊讶地望着站在刚点亮的路灯下的本田。
不同往常,日本人穿着一身笔挺的黑色西服,大衣对折搁在手上,他沉默且平静地站着,那神态像是在等人。
气温还很低,本田却似乎不觉得冷,站得笔直。亚瑟忍不住先开口:「晚上好,本田。你在等人吗?」
「晚上好,亚瑟先生。」本田转过身,朝亚瑟微笑,「事实上,我正在等您。」
「等我?」
「是的,有些话想对您说。」
亚瑟在本田面前站定,他把围巾拉下一些,呼吸在冷空气中化成白雾:「很难得看到你这样的打扮。」
「大家都这么说。我也是散漫太久了。」日本人难得使用了自嘲的句式。
「特地在这里等我,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因为必须来跟您道别。」
「道别?」亚瑟睁大眼睛,他小心地猜测,「你……打算去旅行?或者回国?」
「回国……」本田喃喃地重复,「是的,回国,您说得没错。」
亚瑟觉得日本人的神态有种说不出的古怪,又不方便深入询问,只好转移话题:「那公寓方面怎么办?管理人不在,其他人会寂寞的。」
「大部分事情都委托给路德维希了,阿尔弗雷德也会帮忙,没问题的。」
看日本人似乎没打算透露更多消息,亚瑟也就不再追问:「谢谢你特地跟我告别,祝你路途顺利。」
「承您吉言。」本田抬头看向亚瑟,视线却像穿过他投向了身后的夜幕,「新年就这样过去了。我还是想回去看看,那片明月下的竹林呢。」
竹林?亚瑟皱起眉头。
「在那之前,要先穿过那片海啊。」日本人的视线仍停留在远方,仿佛在和空气对话。
「……什么海?」亚瑟彻底跟不上日本人的思路了。
「啊,抱歉。」本田回过神来,「只是我的自言自语。」他低下头笑笑,那神情和圣诞派对的时候一模一样,像蒙上一层阴霾。
英国人看着日本人朝他伸出手来,声音低而沉稳:「那么,我们就此告别。」
就在那瞬间,寒风似乎失去了声响。他的头剧烈疼痛起来,眼睛酸涩得只能紧紧闭上,许久才勉强睁开。
他眼前的黑发青年身穿着笔挺的白色军服,黑色镶金的肩章精致而显眼。日本人手握军刀,笔直地站在盛开的樱花树下,那黝黑双眼注视着他,淡漠如同黑夜。
他的声音低而沉稳:「同盟正式宣告破裂,我们就此告别,英——」血粉色的花瓣扑簌簌地落下,几乎把东方人从他的视野和听觉里彻底屏蔽,他听不清最后那半句话。他想开口询问,嗓子却嘶哑得无法发出声音。
「……先生?亚瑟先生?」英国人猛地抬起头,日本人的手掌正在他眼前几厘米的地方来回挥动,「您觉得不舒服吗?偏头痛又发作了吗?」
「不……」亚瑟清了清嗓子,脑袋和喉咙的那阵疼痛已经消失了。眼前仍是咖啡屋附近的熟悉街道,本田身上穿的是黑色西服,哪里有什么樱花和军服。
简直太诡异了。他并不记得自己曾去过什么有樱花盛开的地方。他为自己的失态感到羞愧:「抱歉,我分心了。」
日本人摇摇头,他像第一次见面时那样,弯腰朝亚瑟鞠躬,又重新站直:「那么告辞了。」
亚瑟目送日本人转身离开,那黑色的身影在路灯的光线里化成黑点,直到再也看不见。
尽管已经相识半年,但亚瑟觉得自己依旧不了解那位东方人。无论如何,本田总归是位亲切的公寓管理人,为他提供舒适的住处,也让他顺利融入小镇的生活,为此他是很感激的。
这个晚上咖啡屋的客人并不多,法国人因此特地把落地窗和吧台的灯光都调暗了些。
亚瑟默默地喝下第二杯红酒,然后把高脚酒杯递到法国人面前示意续杯。
这并不是他的本意。他原本的计划是吃些简餐,喝上半杯红酒,等身体暖和一些,带上打包的食物回公寓等阿尔弗雷德从学校回来,然后他们可以一如过去那样,说些各自的事,然后接吻,相拥而眠。
至少不该是现在这样,心中沉重,只能从那浓度不高的酒精里寻找慰藉。
「小少爷明天不用工作吗?难得看到你续杯。」法国人把斟满的酒杯递给英国警察,不忘揶揄。
「明天轮休。」亚瑟闷闷地回答。他的脸颊有些烧起来了,酒精带来的微醺总算让他混乱的思绪缓解了些。
咽下手上的那杯红酒后,一波晕眩感随即袭上他的脑门。
他开始回想傍晚那阵剧烈的头痛,和去年在公寓车库时的经历几乎一样——这说不定是什么疾病的征兆。他还很年轻,正处在大好年华的23岁青年,并不希望自己患上什么重症。
更让他感到焦虑的是,伴随着头痛到来的那些幻觉总有着难以解释的熟悉感。在仓库里看到的那场冰冷大雨和金发的少年,梦里那一望无际的草原,那响亮的金属钟声,还有那场似曾相识的热闹烟火演出……他觉得这些熟悉的画面都和他深爱的美国青年有关,却又无从解释。
还有偶尔会让他感到胆怯的俄罗斯人,樱花树下的东方人,对他温柔备至的加拿大青年和葡萄牙店主……甚至面前这个嘻皮笑脸的法国人,似乎从刚认识开始,就给他带来挥之不去的熟悉感。
脑中乱成一团,思绪和醉意相互交缠,亚瑟的情绪焦躁起来。他把手中的玻璃杯重重地砸向桌面,那透明杯底立即裂开一角:「喂胡子,我们到底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啊……」
弗朗西斯不满地「啧」了一声,想把酒杯从亚瑟手中抽走,但没有成功。
英国人的视线紧紧钉在他的脸上,他只好叹气:「你以前不也问过吗?中学时期啊。那时候大家都是毛躁少年,你不记得也很正常啦。」声音里透着不希望和醉鬼对话的无奈。
「中学……时期……」亚瑟从法国人的回复里抽出关键字,小声重复起来。
「你啊,明明那么瘦弱却很嚣张,跟很多人打架,还曾经让哥哥我美丽的脸庞挂彩呢。这个仇我可不会忘记。」
「你这种自恋真是不管多少年都那么恶心……」亚瑟条件反射地还嘴,话说出口他反倒愣了。
「这样跟你吵架,就好像已经跟你认识十几年、几十年,不……和你吵过几百年架似的……全他妈是不好的事情……」
亚瑟感觉自己确实醉了,口吐脏话明明不是他的风格。他这么想着,声音含混起来,「我总觉得有点混乱啊……臭胡子。」
不是什么中学时期……
应该是更早的、更久远的……
弗朗西斯声大声叹气:「小少爷,你这是彻底醉了吧。」亚瑟无力地伏在吧台上,依稀能感觉到手中的酒杯被挪走。然后是法国人拨通电话的声响,他似乎在给阿尔弗雷德打电话。
「我可能是在说梦话……」
在陷入昏睡以前,英国人仿佛听见法国人无奈的低语:「做梦的话,该是时候醒来了。」
第十八章 18.
那声音仿佛落入了一望无际的海洋。他穿过成片的细沙,赤裸的双脚淌进海水后,是沁入皮肤的冰凉。
他的双眼紧闭,一步步地朝海的深处走去,海水没过胸口和鼻腔,却没有丝毫不适。那真是奇妙的感觉。
海水没过眼睑时,他猛地睁开双眼,眼前是瘦削的少年背影。
金发的少年穿着绿色的花边长外套,胸前系着大大的领结,那少年的脸他看不清,逆光之中仿佛能辨认出对方有着一双绿色眼睛。少年咬着嘴唇对他说:「那是我的弟弟,我心爱的弟弟。如果你看到他,请告诉我!我……很担心……」
那声音像颤抖的琴,悲伤得让他心如刀割。
他想开口安慰那少年,马匹的嘶鸣声先一步窜进了他的耳膜,他抬头朝远方看去。
大雨滂沱中,他又看到身穿深蓝色军服的另一位少年。那少年手握燧发火枪,肩上扛着那面绣着星星的蓝色旗帜,正一个箭步跃上马背,那背影瞬间变得高大。
在他以为那背影要策马离开时,少年突然调转马头,他的声音几乎穿透雨帘:
「再见了——英国。」
他倒吸一口凉气,猛地睁开双眼。视线正前方,一双蓝色的眼睛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
亚瑟用力地眨眨眼,飞快地环视周围,显然,他此刻正躺在阿尔弗雷德公寓的床铺上,他深爱的恋人就在他的身旁,煞有其事地观看他那跟美观绝对无缘的睡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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