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窃国(古代架空)——来罗

时间:2020-02-09 10:39:50  作者:来罗
  “……那盗跖身长八尺二寸,面目有光,唇如激丹,齿如齐贝,音中黄钟,强足以距敌,辩足以饰非,人中龙也。你们想想,这样一个美男子不做名臣,不做佞幸,偏偏要去做这恶名在外的盗贼,这得是有多么宏大的志向和多么坚韧的决心啊!”
  “天下有几人能像他一样抛弃美誉,反其道而行,只为求真的?这可是天地间一等一的自在人物,比那些个伪君子可有骨气多了!我好想成为……”
  方祈手舞足蹈,越说越激动,只差一点就将沈孟虞好不容易为他编出的可怜身世丢得一干二净,暴露出藏在书童身份下那个胸怀大志的小贼来。
  然而他才将心中憧憬吐露出几个字,却忽然听见人群外传来一声呼唤。
  那声音不高不低,清润悦耳,然而就是这寥寥数字,却令他浑身一激灵,猛地住口,匆忙从井栏上跳下来,老老实实地站好。
  “方祈,”沈孟虞排众而出,施施然走到方祈身边,弯起的唇角擦着方祈的右耳而过,声调再轻柔不过,“闭嘴。”
 
 
第9章 盗亦有道
  向一众东宫内侍再三保证,自己下回进宫一定把盗跖的故事说完,方祈顶着一干恋恋不舍视线跟在沈孟虞身后离开东宫,沿着朱墙碧瓦的宫道一路向皇城外行去。
  盛夏酷暑,烈日炎炎,正午时分的宫道上行者寥寥,唯有聒噪的蝉鸣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冒出来,耀武扬威地占领这一刻寂静的宫殿。
  沈孟虞谢绝太子遣人相送的美意,专领着方祈从那树阴浓郁的小道偏径中穿行,偶尔路遇一两个宫人,也只当他们是躲避日头无心误入,并未察觉有异。
  温柔含笑地目送着那频频回头的宫女二人转过墙后,沈孟虞收回视线,唇角一垮敛去笑意,一张脸转向方祈时仿佛换了个人,眉梢眼角都溢着凉意。
  他将蜷在背后的右手摊开,手心立着一只三足金蟾,正是方祈之前在东宫顺手牵羊的成果。
  迎着少年澄明懵懂的眸子,沈孟虞在嘹亮的蝉鸣中开口训斥,严肃的声音里却隐隐带着几分无奈:“我今日带你进宫,只是让你熟悉宫廷规矩仪礼,顺带为你解释一下宫禁布局规模,好方便你日后行事。然而你都干了什么?偷鸡摸狗,道听途说,你还真是袖里乾坤大,张口吐珠玑啊?”
  说到最后,沈孟虞还忍不住刻薄两句,只是他不仅高估了方祈在诗词歌赋上的造诣,也低估了他一张看起来瘦得和猴儿似的小脸厚度。
  “袖里乾坤大?”方祈下意识地掏掏袖子,颇有几分不好意思地从里面又掏了几块糕点出来,摇头谦虚道,“不大不大,也就装了这只小金蟾和几样糕点,你非要让我穿你的衣服,又没有暗袋,装不了几样东西。”
  “至于张口吐珠玑……唔,既然有手可以拿,为何还要用口?这分明是那些不入流的小贼才会做的事,太傻了。”
  “……”沈孟虞鸡同鸭讲,简直头疼。
  方小贼浑然不觉自己的理解有什么不对,只是他话音落下,却见沈孟虞脸上的表情不见和缓,反而更添纠结。
  爱美之心忽起,他不忍心见到美人如此痛苦,想了想,也只好大方一回,从沈孟虞手中抓过金蟾,忍痛割爱:“这个小金蟾我只是看它好看,却被摆到柜子的最高处吃灰,似乎无人欣赏,这才偷了它,想借几日把玩一下。你若是不高兴我这般做,那我现在就把它放回去。”
  方祈说罢,便想原路折返回东宫,只是他还没走几步,沈孟虞却突然伸手勾住他的领缘,迫使他不得不停下来,再度一脸疑惑地回望沈孟虞。
  “罢了,下次吧,”沈孟虞叹了口气,将金蟾从方祈手中抠出来,直接塞进他的袖袋里,“下次我带你入宫,你暗地里把它放回原位就好。”
  这只三足金蟾是太子三年前过寿时今上赐下的礼物之一,太子无意把玩,又不敢置之闲杂,也只能束之高阁。偶尔有宫人攀着柜子打扫,才会将其取下来擦拭一番,确如方祈所言,是“无人欣赏”之物。
  沈孟虞清楚其中关窍,也知若自己此时和方祈二人折返东宫着实有些奇怪,他权衡利弊,万般无奈之下也只能顺着方祈的心意行事。
  “好的,少妇大人!”
  方祈不知这只小金蟾背后的隐情,不过沈孟虞愿意松口,他原本已经落下去的心瞬间跃起,兴奋地攥紧了袖袋,欢快地应道。
  “你别这般唤我,”沈“少妇”继续头疼,“你学沈安他们唤我郎君便是了。”
  “我不唤。”方祈却应得飞快。
  从昨日后山相遇时起,方祈一直就被沈孟虞压制,如今好不容易能捉到一点沈孟虞的痛脚,扬眉吐气一回,哪里肯轻易放过。
  赶在沈孟虞伸手捉人之前两步蹿到前头,他吐吐舌头从宫道侧边的古柏后头探出个脑袋,故意笑吟吟地又唤了一句:“少妇大人!”
  嘴长在方祈身上,沈孟虞虽能使计诱他暂留帝京,但在约束言行方面,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他心底长叹一声,只能将这句称呼当做耳边风过,脚下步子在行到一处岔口时忽然转了个方向,不理还躲在前头扮鬼脸方祈,径自拐上旁边的一条小径。
  方祈初入宫禁,对宫中道路两眼一抹黑,见沈孟虞不理他这一番挑衅,也只能悻悻地收了一张鬼脸,脚底运起轻功,狂奔着跟上去。
  他刚转过岔口,就听前面沈孟虞认真叮嘱的声音轻轻飘过来:“你在宫中行走,切记不要在宫人面前暴露你的身份和武功。”
  “你现在是我心善收留的小乞丐,今日出宫我便去找里正给你上户牒,旁人若是问起,你照户牒上的答便是。对了,你该是认字的吧?”
  “我不就帮你偷个人,怎得这般麻烦,”快走几步追上已经行到浓荫深处的沈孟虞,方祈闻言一边抱怨一边反驳道,“我七岁时就已认字了!你别把我当三岁小童!”
  “哦,抱歉,我三岁的时候就已经发蒙了,”沈探花少负神童之名,十八岁即中进士,此时他负手行在前头,闻言唇边逸出一丝轻笑,悠然回讽,“所以我没把你当三岁小童,你最多两岁。”
  方祈与沈孟虞斗嘴再输一阵,气得牙痒痒:“你三岁发蒙又怎么样?教人还不是只会教之乎者也,翻来覆去就那些大道理,啰嗦又无趣,伪君子!”
  然得方祈如此评价,沈孟虞却脸色不变。
  他伸手拨开身前竹丛,只噙着笑意继续反问道:“同游君子,以君子之道敬之,相交小贼,以小贼之道还之。你又不是君子,不过是一只会逐利的小贼,我又为何要用真正的君子之道相待?”
  “所以说你是伪君子啊!”
  方祈不服,他跟在沈孟虞身后踏进竹林,身畔碧涛阵阵,也不虞有旁人偷听他们二人谈话,遂放开了声音争辩:“真正的君子,无论待君子还是待小贼,都只有一副面孔,我虽不敢自称君子,但若人不骗我,我也不骗人。反倒是你,明明想在这皇宫中行盗窃之事,却非要装着什么都不要的样子,那个词怎么说的来着……对,表里不一!就是你了!”
  方祈口无遮拦,想到什么说什么,此时他正生气,更是将自己这两日对沈孟虞的所见所感一股脑都抖搂了出来,言之凿凿,有理有据,就差没戳着沈孟虞的脊梁骨,学那戏里的包青天吊起嗓子,大骂他一声奸臣贼子。
  沈孟虞少有才名,德行齐备,在世人眼中一直是温良恭俭的典范,哪怕家道中落,谢勤之那等眼高于顶的世家子也还得在面子上敬他三分,这还是第一次遇到有人敢当着他的面骂这一声伪君子。
  自己是什么样的人,沈孟虞再清楚不过,他下意识地停下脚步,回望向少年。
  少年正双手抱胸,瞪圆了眼睛看他。他见沈孟虞回望的眼中似乎隐有惊诧之意,只道自己说对了真相,遂得意地哼了一声,故意挑起眉毛,浓眉之下一双黑眸通透澄明,几可鉴人心。
  这个小贼,其实是很聪明的吧。
  回想起在东宫时听到的那一番高谈阔论,又联想到前一刻方祈对袖里乾坤的歪曲理解,沈孟虞一时间竟有点拿不准方祈自称不学无术的说辞是否可信,半天没有接话。
  方祈见沈孟虞沉默着停下脚步,还以为他是无话可说,终于开心了一点,嚣张地嚷嚷道:“怎么样,我说对了吧?你就是个伪君子。”
  然而他这般沉不住气,却是暴露了自己本性。
  “伪君子”被他挑衅,回过神来想了想,只简简单单抛出一句话,瞬间就将小贼的一身气焰打压了下去。
  沈孟虞唇边噙着一丝笑意,优哉游哉地给方祈泼冷水:“这世上表里如一的人少之又少,如你,若有,也大都被我这般表里不一的人骗了去,亦如你。你说的没错。”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方祈以身试法,伤亡惨重。
  赶在少年气得想要第一次破例违背师门律令、翻脸走人前牵住他的衣袖,沈孟虞见好就收,也无意刺激方祈更多。
  “好了,不打趣你了。”他轻笑着摇摇头,随手摘了一片竹叶卷成笛状,放进方祈手中,只把方祈当成小孩子来哄。
  “你且告诉我,这一番有关君子的理论和你先前在东宫讲的盗跖故事,可都是盗圣教给你的?你回答我这个问题,我便教你吹这叶笛。”
  方祈曾见人用树叶演奏过乐曲,此时他将叶笛凑在唇边尝试着吹了几下,却半天发不出一点儿声响,心中既着急又好奇,也只能暂时将郁火放到一旁,不情不愿地回答沈孟虞的问题。
  方祈道:“祖师爷爷的故事是我师父教的一本盗家经典里说的,后来偶尔路过学馆,也听人谈起过。至于君子,好多说书先生都喜欢讲君子的故事,我听得多了,自然就知道了。”
  “盗家?庄子……道家……噗,”沈孟虞愣了一下,继而失笑,他忍不住抚掌大叹道,“好一个盗家经典,好一个盗亦有道,真希望有朝一日,能和盗圣前辈坐而论道。”
  “就你,懂什么盗?”方祈闻言,却只是不屑地轻哼一声,缠着沈孟虞就要他兑现承诺,“我已经回答你了,你说好要教我吹叶笛的。”
  你也不懂道啊。
  沈孟虞在心底轻叹一声,没有接话。他从方祈手中接过叶笛,先凑在唇边吹出声响,示意自己所言不虚。
  紧接着,他在少年满怀期待的视线里晃晃竹叶,再度开口时,却是得寸进尺地又提出一个新要求。
  “你日后要在宫中以我的书童身份行走,这道与盗的区别,还是要分清楚的。”
  “为了不让你堕了我沈家一门文名,从今日起,我不仅会教你吹这叶笛,我还要教你读书。”
  作者有话要说:  三足金蟾一般是古时候给小孩子玩的小玩意,之前在博物馆看见了,就顺手用上了~小□□超可爱的!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小猴子的袖里乾坤可是非常厉害的~是个百宝囊
 
 
第10章 克妻之命
  “昔日孟尝君座下门客三千,有一回孟尝君陷落敌国,命悬一线,是他手下一个擅长钻狗洞的盗贼和学鸡鸣的食客助他脱困,太史公作传记,方有鸡鸣狗盗一词。”
  “那鸡鸣狗盗之徒不就是形容义士的吗?哇,所以盗圣也称狗圣,没毛病!”
  “狗圣?这是什么说法?”
  “小时候师父就这样叫我的。师父说,这是我们盗圣一脉独有的称呼,他这样唤我,也是希望我能继承他的衣钵,以盗圣之名行侠于世。”
  “唔……盗圣前辈是骗你的。其实他说的是狗剩,剩下的剩,意思是连狗都嫌弃你,他也嫌弃。”
  “???!!!……我师父才不是这样的人!”
  ……
  “平日里在东宫教谕太子的,大都有这么些人:太子太傅、太子太师、太子太保称三公,少傅、少师、少保称三孤,还有翰林院的五经博士,这其中……”
  “等等,既然太傅他们叫三公,那你和少师他们不是应该叫三母吗?”
  “……公是爵位,又不是公母的公。再者说,唤男子为母,颠倒阴阳,是大不敬。”
  “真得不敬吗?我怎么觉得我说得很对啊,少、妇、大、人!”
  “……狗剩。”
  ……
  沈孟虞身为太子少傅,每五日进宫一次,教导太子读书,其余日子里虽无公务劳烦,但也时常在外奔波应酬,打点往来,真正能教方祈读书的时间,实则少之又少。
  不过沈孟虞本也只是想借方祈的窃术一用,让他方便在宫中行走,并无意教一个小贼什么高深渊博的圣人之学,二人平日就书中义理讨论,与其说是传道解惑,不如说是互相斗嘴。
  初时方祈对沈孟虞逼着他读书一事还颇有几分怨言,不过他学的是旁门左道,脑中歪理颇多,你来我往之间偶尔能回呛沈孟虞几句,看着美人蹙起眉峰,一脸无言以对的样子,他心中解气,这一分怨怼也在不知不觉间悄然化去,心甘情愿地驻足帝京,留在沈孟虞身边。
  这一留,便是一月有余。
  金陵地处江南,温暖潮湿,然而即使夏日再长,也躲不过自北而来的秋风越过广袤中原沃土,悄悄踏入帝京。
  等到章伯吩咐着细蕊,让她为方祈多改一件夹绵的短袄出来时,已是七月流火,寒意渐生。
  沈孟虞这一日特意与萧悦提起一本深藏内宫的前朝残卷,先勾起萧悦兴趣,进而借机差遣方祈去书库琅嬛阁寻书。
  方祈此时正跟在一个东宫内侍身后,眼光左右逡巡,上下流连,暗暗将皇宫内苑的布局结构记在心里。
  宫中内苑较前朝地势偏高,殿宇巍峨高耸,彼此之间常以虹桥复道相连。复道两侧杂植花木,若人在桥下望之,只见桥上人行芳丛树巅,云气缭绕身畔,飘飘若仙。
  方祈不仅眼睛乱瞟,手脚也不安分,在经过复道边上那一丛已经由深翠染上淡淡黄斑的竹丛时,一个没忍住,又从其间揪了一片竹叶下来。
  昨日金陵刚落了场雨,竹丛生在背阴的复道下,竹叶上还凝着晶莹剔透的水珠。
  方祈试着按照沈孟虞教他的法子卷了卷竹叶,凑到唇边,却遗憾地发现饱吸雨水的竹叶无法吹出声响,万般无奈之下,也只能放弃这一新学的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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