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四十）
韩信浑身一震，半个身子几乎横出窗外，眼看着那辆黑色轿车越开越远，他的心仿佛跟着一起坠入了冰窟。
十秒后，韩信猛地一个转身，奔跑在长廊上，对身边的人视若无睹。
“韩信！你要去哪……！”
“你们谁都别跟上来。”
他跑过李白身边的时候，明明李白伸手就能够到他将他抓住，这一回却没有阻止。
李白的手，甚至还一左一右搭在了各自站在自己身侧的两个小孩肩上。
他知道韩信要去干什么，可是他在想，自己凭什么阻止对方，该以什么样的身份和立场。
从刚才韩信跟东皇太一的对话里可以看出他的原生家庭不比自己，可谓幸福和谐，如果自己也有这样的家庭，此时此刻遇到这样的问题，他也会毫不犹豫这么做的。
一双眼睛依旧清亮，他把什么都看得很明白了。
电梯门嘀地一声开了，韩信宛如离弦的箭冲了出去，又在医院大楼门口整个人悍然顿住，钉在原地，方寸大乱地四处张望，恨不得给双眼装上X光扫描仪，掘地三尺。
偏偏届时不远处传来声突兀的喇叭响，韩信顺势抬头望去，前方十字路口，停在红灯前的黑色轿车暗示性动了动后窗的雨刮器。
韩信从来没有觉得这一段不到两百米的路有如此漫长，他像是跑了整整一个世纪，在自动车门打开后、自己钻进去之前，他生生喘成了破风箱，身体出现一瞬间的犹豫，僵住在弯腰的动作上。
“绿灯马上要亮了，还不进来吗？”车后座里，正襟危坐的男人，慢条斯理地解着袖扣，举手投足高贵又优雅，跟车门外顶着天寒地冻狂奔、浑身冰雪与热汗交织、狼狈滑稽的男人形成了鲜明对比。
“——周汶！！”
韩信暴怒地一把掐住他的脖子，手上的青筋暴起，狠狠拽着他的衣领将他摔到车窗上，身后的车门自动关上，绿灯一亮，引擎拉响，车子飞驰而去。
“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的声音已经处于出离愤怒的边缘，每一个标点符号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周汶近乎病态而享受地昂着头，双眼微眯，“我干什么了？”
“你他妈别跟我装傻！……”韩信余光撇去，车上的除了自己跟周汶，竟然出乎意料地只有一名司机，稍稍敛起了些警惕，神经不再那么紧绷，但还是控制不住激动，“给我拿出来！！”
周汶笑了笑，继续装傻：“什么啊？”
“……”韩信不说话，掐在周汶脖子上的手微微松开，苍白的脸表情阴沉。他的周身缠绕着一圈极其暴戾的气场，一触即发。
“噢我知道了，”周汶身子一侧，抬手伸进口袋里，慢悠悠摸出了什么东西，“你是不是要这个？”
他的手里晃悠着一管透明的试剂，无论怎么看，都像是一滩水。
韩信下意识地就伸手想抢过来，周汶反应迅速地高扬起手闪开。
“别急啊，”一字一句，无不散发着勾引诱惑的赤裸挑逗，“这样就想拿走？”
“你到底想干什么。”
“想要解药，就跟我做一次。”
韩信气极反笑，斩钉截铁：“不可能。”
“那就不要了么？”周汶完全不意外他这个答案，“那我扔了？”
“周汶，”他是多恶心叫出这个名字，“不对，文晖，你是什么样的人，你自己清楚，但你不承认。”韩信话语间字字散发着阴冷的风，“即便我现在答应了你，像你这种贪得无厌的东西，不会满足于此。有第一次，就会有无数次。所以，如果你提出的条件是这个，我们没什么好谈的了。”
他把手伸向车门，还没来得及碰到把手，就听见了咔嚓一声的落锁声。
“你都不知道车停在哪里，就想下去吗？”周汶的口气听起来真是像极了温馨提示，“很久没听见这个名字了，听起来，还真的有点怀念。不要也行，那我们聊聊天。”
“我不想跟你浪费时间。”
“要不要升职加薪啊？告诉你啊，我家别墅后院……”周汶娓娓道来，“哦，是文家的别墅后院，我后妈他们都在那底下埋着呢，你现在去把他们挖出来，就能破获一起跨年代的藏尸案了。起码也得有……三等功吧？”
“……”
所以说，资料库上记载的全家移民，其实是从那个时候就被……
“把我赶出家门后，她只享受了一年的奢靡生活。”
周汶回忆往昔时候的表情，享受异常，明明是在回想自己是如何杀人行凶，却端着一张惬意舒适的脸，“一年后，我回到了别墅，我是从后院走进客厅的，她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我给她打了一针，然后……骑在她身上，捅了她整整二十二刀。”他的脸上开始浮现厌恶与恶心，“……搞得我浑身都是血，脏死了。”
“我不是来听你追忆往昔的。”
“所以我在帮你立功啊。”
“把门打开。”
“你可以走，但是——”周汶话锋一转，口气里依旧带着嘲弄，“就因为李白，你要对生你养你的亲妈坐视不管么？你宁可看着亲人痛苦病死，也不愿意让你家那有精神肉体双重洁癖的小宠物将就受委屈？我是不是该该为你们感天动地的爱情掉几滴眼泪？”
“我说了，”韩信面无表情，“把门打开。”
周汶冷笑道：“开了你也不敢走。”
车里陷入僵局，没人说话的死寂持续了好久。韩信的沉默，恰巧证明了周汶所言命中事实。
良久，周汶再次主动开口道：“不做也行，你把这个喝了吧。”
指的正是刚才掏出来、韩信想要抢走的那管试剂。见韩信的表情有些错愕，青年好不得意，居高临下的感觉让他十分舒服：“我怎么可能一开始就真的把解药拿出来，万一你偷袭我，抢了解药就跑呢？这管试剂里装的，是你妈妈中的那个毒，也算是你的老朋友了，不如你把它喝了、再喝一次，向我证明你想救人的决心，我就给你解——”
周汶还没来得及说完，韩信已经从他手里将试剂抢过，看也不看一眼地就撬开管塞，动作行云流水，昂头将试剂里的液体一饮而尽。
确实如传言中所闻，无色无味，真的像是喝了一滩水。
然而他又怎么知道，试管里的到底是水还真的是毒药。
“可以了么？”
手一松，试管掉在车垫上。韩信的最后一丝耐性都被磨尽，望着周汶的眼神充满了怜悯。
周汶佯装意外，带着些许惊讶，装模作样耸了耸肩，把手伸向了驾驶座。
“行了，给我吧。”
驾驶座上的下属听话地递过来一只注射剂，毕恭毕敬。
周汶郑重其事地将它交到韩信怀里，“解药，一只注射剂的量只管一个人，离开无菌实验室三小时内不注射就会失效，”他一字一句，像在警告，好整以暇，“从我带着它出来已经两个小时了，这里回到医院，不堵车半小时，堵车我就不知道了。所以说，如果你还想着把它先拿给实验室的人研究一下成分企图量产……那你妈妈，就真的死定了。明白么？”
咔嚓。车门解锁的声音。
“需要我送你吗？”
韩信一言不发。
“哦对了，在你离开之前，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周汶拿出手机，亮着的屏幕停在录音界面，“刚才我们的对话，我挑了一些片段录音了，你觉得把哪一段发给李白比较好？”
见韩信还是不说话，周汶自顾自播放了起来。
“……跟我做一次……”这是第一段。
“……不如你把它喝了……”这是第二段。
“我认为还是实话实说比较好不是吗？”密闭的车内，手机按键的声音异常明显，转眼，屏幕上已经跳转到短信发送界面，“我相信你们这么相爱，肯定……！”
韩信劈手夺过手机，将光标从第二段录音跳回了第一段，继而立刻点了发送，他很果断决绝，没有一点犹豫。
韩信把手机扔还给了周汶，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也昂起了头，居高临下地眯着眼，也许唯我独尊的强者最后的死撑倔强，他伸手轻轻抽走了周汶手里的注射剂，粗暴地踹开车门，头也不回地下车扬长而去。
“叮——。”
李白放在床头的手机震了一下，伴随着震动模式下极其微弱的铃声，微弱到只有离它最近的人才听见了。
“那我就先带晨晨回去了，改天再来看你。”
手机的主人正忙于跟继父还有弟弟告别，完全没有注意到新的信息悄然而至。
但总归有人注意到了。
“哥哥。”程宇开口了，“院长说一会儿来接我，你手机能借我给她打电话，告诉她详细地址吗？”
李白点头的同时，随意地指了指桌上的手机。
于是程宇顺理成章地拿起了手机，腹稿烂熟于心，信手拈来，
“……哥哥，你的手机……好像有人给你发短信。”
“……”李白慢慢侧过头来，盯着小宇看了好一会儿，这才接过了手机。
周汶把车停在了几栋破旧大楼中央的圆形地里，韩信下了车，看见的是人来人往的居民，漠然地从自己面前经过。
他深深吸了口气。迈开双腿开始走起来，冷风已经冻得他几乎要失去知觉，抽个烟打火都不利索，一步步踩进几十厘米的积雪里。
不知道走了多久，韩信听见前方传来一阵争吵。
是几个街头混混，飙车族，又在为了谁蹭了谁的车争吵不休。
他们越飚越大声的骂骂咧咧蹿进韩信的大脑，惹得他控制不住地从心底升起一阵暴躁。
但是最后，韩信的目光落在那一排排重金组装的豪华机车上。
前方的混混争吵不休的时候，后背忽然被拍了一下。
眼前身材健壮、身形颀长的男人面色阴沉，眼神暴戾，散发出来的气场宛若刚杀完人的恐怖分子。
小混混一下子被吓住了，僵着身子，话都说不出。
男人亮出了自己的证件，声音沙哑：“警察。”
“警……不是，我们闹着玩的……”
“没管你们这个，”韩信冷冷道，末了又指了指他的车，“现在要征用你的车。”
就在医院里乱成一锅粥的时候，失踪将近一个小时的人终于出现了。
“不是我们现在……韩信？！”
里里外外站着七八个人，七嘴八舌，韩信一来，所有人的目光就都转移到了他身上。
“……韩信……”
韩信一言不发地走过每一个人，最后停在扁鹊跟前。
“……”
“……”韩信从身上掏出注射剂，递过去，毫无感情地说出了两个字：“解药。”
扁鹊怔怔地接过，“你哪来的？”
“快点，离开实验室三小时就失效了。”答非所问。
扁鹊跟一群人对视了几眼，职业使然让他顿时紧张起来，也不多说废话了，转身匆匆就走了。
然而吕布一把抓住了他，口气空前严肃，“你哪来的？”
韩信深吸了口气，不耐烦地想将人甩开，但就是不说话。
吕布抓得更用力了，下手劲道狠度成倍增加，“老子问你话呢，你哑巴了么？”
“我跟他上床了。”韩信抬起头来，在两人的对视之中，他的双眼里什么都没有，“这个回答你满意吗？”
韩信感觉到桎梏在自己手臂上的力道，一下子消失了。
“李白呢？李白在哪？”韩信若无其事地继续问道。
裴擒虎回答了他这个问题，但是话语口气里，满满都是震惊于不愿相信，故而一句话说出来磕磕碰碰、断断续续：“医生……医生让他回病房休息了。”
韩信笑了一下，转身走了。
在走到李白病房门口的时候，韩信看见程宇站在过道处的自动贩卖机边上，踮着脚不知道在倒腾什么。
然而他现在更应该思考的问题是，自己究竟是以什么样的心态推开病房的门的。
想看见的人静静地坐在病床上，手里拿着手机，韩信能听到他的指尖敲在屏幕上的声音。
“你回来了。”
四个字，韩信就从这句话里感受出了李白的态度，并且猜出，他已经听完那段录音了。
李白慢慢放下手机，盯着韩信看的表情称不上愤怒或者悲伤，甚至眉头都没皱，
“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么？”
韩信说：“没有。”
门外买完饮料的小孩，怀里抱着两瓶橙汁走了进来，脚步顿在门口。程宇看着眼前的两个人面对面对峙着，韩信高大的身影几乎遮住了他所有的视线范围，导致他只能隐隐约约看见床上的李白缓缓举起了手机。
“那这是什么？”
李白把手机屏幕正对着他，韩信把头扭回来，一眼就看到了里面的内容。
他愣了一下。
“……那是我妈，我必须救，”韩信有些虚脱的无奈，“不管代价是什么。”
话音刚落，程宇也没想到李白竟然会反应颇大地，扬手就暴躁地将手机砸向了韩信！
“滚。”
韩信把李白的手机紧紧握在手里，很久很久都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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