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头一次吗?还是日日如此?
凌施看着容澶纤长忙碌的背影,悄悄退了出去。
这一夜,容澶睡得晚,进屋时凌施竟然待在他的房间里,而且还没睡,为了测试药效,二人半月来一直是分房睡的。
于是容澶有些惊讶凌施会在这时出现在此处,问道:“你怎么还没睡?”
凌施回头看他,浅浅笑了一下:“还不困,想跟你……亲近亲近。”
他似情人间的呢喃,容澶第一反应却不是心猿意马兴致盎然,而是不解风情有些紧张地问他:“合昏发作了?”
凌施起身朝他走去,轻轻摇头,“你的药很有效,你自己难道不清楚吗?”
容澶的眼神在片刻间变了变,凌施发誓那绝对是想到了什么又迅速释然了。
很快,容澶不加思索问道:“那你为何……”
凌施打断他要问的话,反问道:“容大夫,你为何会如此尽心尽力地帮我?”
容澶眨了眨眼,倒是一脸无辜相,得知自己的药方没有问题,也就没那么紧张了,坐在桌前挑了挑油灯,老实回答道:“我从未见过中了合昏的人,很是好奇。”
这是凌施意料之中的回答,容澶就是这样的人,他从一开始留下自己的目的也是这个。
“所以,你希望自己能制作出可以解合昏的解药吗?”
“那是自然。”
容澶的眼睛在晃动的烛光边显得格外温柔,满目纯良,凌施不想继续看他的眼睛,否则他会说不出那些狠绝的话来。
“那你为何,明明已经有了解药,却还给我每日灌那只能压制合昏的劳什子汤药?”
凌施一口气说完,却没有听到容澶的回答,复去看他,容澶对上他的眼睛才淡定地开口。
“什么意思?”
嘴上虽是这样问,可眼底确是一片清明,凌施明白,他的猜测绝对是事实。
这半月来,自己确实因为这药压制了合昏的药性,但容澶若是没有喝药,为何合昏也不再犯?
两个可能性,一,容澶当初根本就没有中合昏;二,容澶早就做好了解药,而且自己已经吃过了,给他灌的药,是压制合昏药效所用,容澶身上的合昏已解,自然没有必要跟他一起喝。
“你自己心里清楚。”凌施有些难过,他许久不曾接触其他人了,身边只有容澶,他原以为容澶即使不是为了帮他,而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也会尽力为他解毒,他心中本是充满了感激的。
如今却……
“我知道你已经喝了解药,但却不知你为何要下这番功夫,来瞒着我。”
容澶没有丝毫被当场揭穿的慌乱,依旧如初见一般气定神闲,凌施很好奇容澶这样的人,究竟在什么样的情景之下才会乱了阵脚。
明明是他不对,却好像是拆穿的人理亏。
容澶显得更像是受害者,很无辜,良久,才轻声开口。
“我也不知道。”
这就是承认了。
凌施深吸一口气,不愿与他在无谓的问题上作过多纠缠:“你会给我解药吗?”
“不会。”容澶回答的更决绝,许是见到凌施的表情有些于心不忍,又加了一句:“暂时不会。”
“为何?”凌施咽了咽口水。
“我还没有想清楚。”
容澶似乎是真的苦恼,蹙眉看他,渴望得到一个解答。
凌施很不耐烦,他不晓得容澶的苦恼和他有什么关系,又和这合昏有什么关系?凭什么要用他来当牺牲的人。
但若是容澶执意不给解药,凌施也没有办法,解药是容澶做出来的,他有主宰的权力,他可以决定给谁或者不给谁。
凌施行尸般挪动自己沉重的双脚,向门外走去。
容澶突然叫住他,语气中好像添了些之前的紧张,“你要去哪里?”
凌施缓慢地转身:“你要想清楚,我会给你时间想清楚,左右我本就是来求你帮我的,你不想帮,我走便是,只是,若有朝一日/你愿意帮我,原意给我解药的话,我还是会一样感激你的。”
“你要走?”容澶皱眉说道:“现在外面很乱。”
凌施站在门外,看着黑漆漆的屋顶,再看这院子四周,还有一草一木,一花一树,轻声道:“容大夫,我在这里停的太久了。”
久到都快忘记了往日的一切,久到……都快忘记了自己究竟是谁。
夜里镇上几乎没有人,家家户户都紧闭房门,凌施有种悲凉的无助感。
人人都有家,只有他孤身一人。
一直待在淇庄没什么感觉,出来了再回头想,淇庄虽然住着舒坦,但并不是他的家,容大夫平日里看着也很好相处,什么都不与他计较,但却不是他真正的家人。
他从小颠沛流离,进了骆家,又因为啼笑皆非的谎话被送上了化宁派。
那么化宁派呢?几百里之外的化宁派,那里是他的家吗?师父还有一众师兄弟算得上是他的家人吗?
好像也不是。
凌施有些冷,秋意已至,他前两日还跟容澶说过不了几日就要清扫院中的落叶了,也不知他离开之后,容澶会不会记得这件事。
他抱了抱胳膊,偏了偏头,明明脑子里好像是有一个可以称得上是家人的人选的,那人是谁呢?想到关键时刻就像这几日一样,走到悬崖边,却突然没了路。
敲开一家客栈的门,老板似乎是睡了被吵醒,脾气不大好,一见是凌施,变脸似的迎上来,“是容大夫需要什么帮助吗?”
凌施原意是想暂住一宿的,听了老板的话,方才想到这容澶在镇上的名号很大,他摇了摇头,有些后悔,思来想去,深夜赶路虽不现实,但总比住在这里好,如果第二天容澶找来,自己又该如何面对他呢?
“老板,可否卖给我一匹马?”
牵着用骆孟思留下的钱买来的马,凌施乘着月色行到树林中才停下来。
因为他看到不远处有微微火光闪烁,才决定就地休息。
凌施不愿上前去打扰同样走夜路的人,因为不晓得对方是好是歹,以他如今的心力,再没有力气去对付难缠的陌生人了。
睡到天快亮时,凌施听到前面不远处有吵闹声,似乎还夹杂着哭喊,他被吵醒,心烦意乱,小心翼翼凑近了些观察对方,发现原来对方不仅仅是一两个人赶路,一行十来个,之前安静似乎是因为都睡着了,现下吵吵嚷嚷是准备继续赶路。
第31章 救人
三四个彪形大汉抽打着手腕串绑在一起几个年轻人,其中似乎还有年纪不大的小孩子。
是牙行,也就是人口贩卖,他听说过这样的事,被卖的人多半不是被拐来的,就是家里人犯了事流落至此。
凌施多看了几眼,心下不忍,但又不想多管闲事,就算运气好救下来了,那么多人,他怎么安置都是大问题。
如今不该是同情心泛滥的时候,他已经有太多属于自己的麻烦了,还是管好自己为上策。
他刻意等那群人走远了才骑马慢悠悠地进城,这城里比容澶待的镇子繁华许多,街道宽阔,什么都有卖的。
容澶并没有追来,一路上也没有见到其他熟悉的人,算是运气比较好。
凌施在客栈投宿,吃饭间听隔壁桌瞎聊,聊起近来一些怪事。
例如好好的人突然就跟得了失心疯似的,短期内变得十分暴戾残忍,又力大无穷,滥杀无辜,杀红了眼亲人都不放过,人人都说,那是无妄教教主离卢死后留下的诅咒。
……
等等,离卢死了?
凌施竖起耳朵听,又听见他们说是一个多月前死的。
他皱了皱眉,又是那种奇怪的感觉突然涌在心间。
离卢当然没有死,他半个多月前还见过他,还与他……那什么过。
但这两件事,他似乎不是第一次听说了,可又的的确确是第一次听说。
正思索着,客栈的门突然被狂风吹开,吱呀吱呀乱呼扇,吓了在座的所有人一大跳,包括凌施,他刚夹起的菜都掉到了桌子上。
老板连忙差遣伙计去关门,又连连跟客人们道歉。
天确实开始凉了,凌施突然想起一个人住在那偌大淇庄里的容澶,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在什么时候猛然被吓一跳,或者,会不会在他不在的时候不习惯,会觉得有些寂寞。
想了想又自嘲地笑笑,自己在容澶身边也只是个药罐子,再往上说就是个实验品,容澶这种医痴,当然更在乎合昏这种世间少见的东西。
人这玩意儿,随处可见,又有什么稀奇的。
凌施原本以为这狂风吹上一时半会儿就停,谁知风还没停,雨又来了,瓢泼大雨。
他原本想赶着去外面问问这里最有名的大夫是哪位,想要赶在合昏没发作前寻求帮助。
凌施站在客栈门口,看着街道上原本摆摊的小贩都急忙收拾东西,一路小跑着回家去了,就算他冒雨出去,也无人可问,甚是惆怅。
客栈老板也跑到门口来看,看到凌施惆怅的表情,宽慰道:“公子别急,无论要去哪儿,眼下都走不了,不如暂且住下。”
凌施点点头,否则还能怎样?又问他道:“你们城里最有名的大夫是哪位?我想等天晴后去拜访。”
老板沉吟片刻,笑眯眯地看着凌施,“城里有两位老大夫医术不错,但主要还是看公子你想看什么病,若不是寻常的病,还是向南多走走,那边住着两位神医,一老一小,听说皆是医术高明,不知道名字,但晓得姓容,前段日子年长的那位似乎去世了。”
凌施有些颓然,心说,还用你说,我就是从那里过来的。
看来,还是走得不太远。
他又好奇:“老板你怎么知道我看的不是寻常的病?”
老板笑呵呵的:“我见公子你精气神饱满,能吃能喝能行能坐,若是给你自己找大夫,自然不是寻常的病。”
“……”
凌施不想继续与他搭话,惆怅地望着门外,雨水倾盆而注,像是天空漏了一个大窟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补好。
远处走来一伙人,凌施眯起眼睛看,好像是之前在树林里看到的那群人,他又仔细看了一下,确实是他们,用绳子拉着后面那些双手被绑住的年轻人,雨声盖住了他们的哀嚎和抽泣。
“是牙行的人。”客栈老板有些紧张地说道:“要不公子你先回房吧,跟他们撞上,你这出众的模样,或许会惹上些不必要的麻烦。”
凌施又看了几眼,这才沉默着抬脚往楼上走去,他知道老板担心什么,若是这些人找上自己,自己敌得过最好,但若敌不过,想必老板也不会出手帮忙,自己如果不配合,他会很为难。
但此刻凌施也没有什么多余的精力和谁对着干。
凌施一边往上走,一边模糊地听着老板吆喝店小二出去帮忙,他又回头看了一眼,眼见只有那几个彪形大汉进来了,绑着的那些可怜人不知道被扔到了哪里去。
楼下骂骂咧咧的,老板一边赔笑一边倒茶,凌施悄无声息关了房门,把一切喧嚣都关在了门外,倒在床上躺尸,没多会儿,又觉得有些闷,干脆起身开了窗户,他这屋的窗户能看到后院,天晴时通风,下雨时受潮。
此刻雨声巨大,风夹着雨往屋子里撞,片刻间窗边地下湿了大片。
凌施又觉得有些吵,吵得人心烦意乱,准备关窗户时想看看雨势,脑袋探出去,却模糊地看到窗下蹲着个人。
好像是个人,正瑟瑟发抖。
凌施心下奇怪,是这客栈的小厮吗?被罚了?那也不至于这么大的雨让他在外面受罚吧?
他刚想出声唤,窗下的人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抬头看过来,脏兮兮的脸,看不出模样,但对方有一双极为黑亮的双眼,带着不可名状的期翼,瘦弱的肩膀微微耸动,像是个孩子。
凌施突然福至心灵,不知怎么的突然就知道对方大概是谁,为什么会在那儿了。
与此同时,外面突然喧闹起来,吵吵嚷嚷的,凌施迅速移步趴在门上小心听外面的动静。
外面在找人,听起来像是不好惹的人正一间间推门打扰客人,客栈老板一边阻拦堆放一边跟在后面给被打扰的客人道歉。
听声音,越来越近了。
凌施只用了一瞬就做好了决定。
他跨步到窗前重新看向窗下的人,食指放在唇前,也不知道底下的人懂了没有,就关了窗户,当什么都不知道似地躺在床上。
谁知门外的人走到他这间房门前却停了下来,凌施听着外面的争执。
几个人牙子想进来搜查一番,结果老板拦着不让,两方僵持不下。
凌施心里是感激的,但必须让对方先看看这间房,其他事才比较容易混过去。
他只能主动出击,像真的一样打了个喷嚏眯缝着眼睛,皱着眉头一脸不耐开了门,“什么事啊?还让不让人休息了?”
门外的人均是一愣,老板暗道一声不好,抬头却愣了。
这好像不是之前那位长相出众的公子,有几分相似,但……现在这位看起来更像是一位相貌平平的年轻人,表情有些恼,刚起床似的,可声音却和之前的公子一样……老板不敢多嘴,立刻明白了,赶紧接过来解释道:“这几位客官要找个人,拦都拦不住,对不住了公子,既然您都被吵醒了,那劳烦看看,屋子里还有其他人吗?”
凌施皱眉扫过屋外几人,那几个大汉果然只是随意打量了他一下,就语气不善地开口骂道:“小子,让我们进去看看,没人你就能继续睡你的觉了。”
“凭什么?”凌施挺着下巴故意和那几人唱反调,“这屋子我掏了钱的,你们说进就进,掏钱啊。”
“放屁!”站在前面的大汉才不管他,一把推得凌施没站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几人气势汹汹进了房,老板赶紧将凌施扶起来,大汉们将床下和柜子里纷纷翻了一通,像悍匪一般不讲道理。
凌施在他们后面气得跳脚:“我要报官!这几个什么人啊?土匪吗?!”
老板在一旁小声劝他:“客官别气,别气,那几位爷也就是急了些,找不到人也就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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