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看看尸体,你们不必跟了,还是在外面守着。”白雪鹤笑着吩咐,“兰梓清虽然没有手下,可牢里衙役认识他,你们别露出破绽。”
“嗯,还是大人周到。”锦衣卫低眉退了几步,火速挥手带身边人下去。
四下终于无人,气窗透出的月色更加诡异,白雪鹤蹑手蹑脚靠近,他从袖口掏出白手帕,小心翼翼将阮金死死贴在墙上的的手抬起。
果然,在沾血的手指下,覆着一个不慎清晰的标记,那是东倒西歪的两个点,似乎是个未写完的字,像是半个偏旁。
白雪鹤扭头盯着门外动静,白皙秀致的脖颈上沁出细汗,他握着尸体的尚未僵硬的手沾血,毫不犹豫的将那两点连成一条,接着向上微微勾起,他带了些嫣红的薄唇也跟着比划,勾勒出一道弧线。
做完这一切,白雪鹤迅速起身,将方才的手帕塞进袖口,这时卫岚正火急火燎从青楼楚馆赶来,看到白雪鹤笑着笼手,他站在门口莫名呆了一阵。
虽然刚春风一度的卫岚不是断袖,但也当真觉得这个笑容很好看,仿佛幼童稚子发自内心,全无风尘。
“卫大人喝好酒了?这个时间很持久,身体很好嘛。”白雪鹤恢复了一贯的讥诮,斜眼望着卫岚领口处种的红印,卫岚老脸一红,一面提衣服一面道:“……属下一时失职,喝的多了些……”
“人之常情嘛,我又没怪你。”白雪鹤笑着拍拍他肩膀,“阮金死的诡异的很,咱们的人先偷偷撤出去,让他兰大人来审这密室杀人,别落的个看管不严的嫌疑。改日我请你喝酒。”
卫岚见白雪鹤莫名开心,便也不再忐忑,他笑着扶过白雪鹤的手臂道:“夜深了,我送大人回去。”
“不必了。今天天气不错……”说完这话,白雪鹤才发现外面是黑夜,急忙摇摇头,“不开口的终于死了,今天心情不错,我可以自己走回去。”
“今日是中元节……”卫岚讨好道:“万一有什么不测……”
“是我忘了。”白雪鹤无语笑笑,个子不高的吃力拍了下卫岚肩膀,“哎?可您上赶着鬼节不是也该逛哪儿逛哪儿吗?”
卫岚耸了耸肩,赶紧退开条道儿。
白雪鹤住的不是很远,每走几步便到了庭院门前,他心情貌似真的不错,脚步也有些发飘。站门口敲了敲门,却没听到有人的动静。
“小黑,睡了?”白雪鹤不再敲门,蹑手蹑脚的将门退开,“吱——”的一声响起,一个黑色的东西“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白雪鹤没太在意的走了几步,忽然回头眯眼向前望,地上居然躺着条黑色的小蛇。
“小黑!”白雪鹤顿时慌了手脚,七手八脚的捧起小蛇,准备冲向门外去找大夫,过了片刻又孩子般怔了怔,这蛇该去看什么大夫。
“啊?”
就在这时,小蛇抬起眼睛,迷迷糊糊的发出个很软的声音,白雪鹤呆了一下,眸子里闪过几分生气,要面子的轻描淡写道:“你在门上睡着了呀。”
“对啊。”小蛇蹭上他的手臂,忽的感觉有些温润,迷迷糊糊道:“袖口怎么湿淋淋的呀。”
“没什么。”白雪鹤摇摇头,边走边把蛇从袖管里拉出来上下乱摸,黑夜加黑皮肤衬的黑蛋不会脸红,但他还是不自在的问:“哎呀你在干嘛呀。”
“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当然看看你有没有事,我还……”白雪鹤停了一下,继续冷笑道:“你爬那么高,都不疼的吗?”
“当然不疼了,我从悬崖摔下来,都没死过。”等到进了房门,黑蛋乖乖变成了小孩子,边穿衣服边道:“住在大山谷的时候,有只黄鼠狼叫我帮鸟妈妈拿鸟蛋,结果树枝一抖我就掉下去了,一点事都没有呢!”
“黄鼠狼怎么会帮鸟妈妈……”白雪鹤很无语的看着他,“他那是让你偷,太高了自己又不敢去,傻不傻…”
“也对哦……”黑蛋红了红脸,衣带系的乱七八糟,过了一会儿又傻笑道:“那还好没事了,鸟蛋都没事的。”
“傻蛋。”白雪鹤把他揪过来,一点点系好衣带,黑蛋呆呆道:“我真的是很傻,又叫黑蛋,傻蛋也很合适。”
白雪鹤不是这意思,倒是噎了一下,进而道:“我没有说你傻。”
黑蛋早就越过了这一茬,跑去桌上寻东西吃,鼓鼓囊囊道:“其实他们也说我是傻蛇,只有阿离没有说过,可是你比他们好一点,我知道你是真心跟我玩的。”
白雪鹤背着身笑笑,接着转头道:“我怕有大妖怪把你吃掉,从今天开始,你跟着我吧,只是不……”
“不要瞎听他们说话!”黑蛋开心的举起手,“我都知道!”
“嗯。”白雪鹤点点头,抬手摸摸黑蛋的脑袋。
就在这时,门外有些吵嚷,有人唤他:“白大人。”
“白大人我们走吧。”黑蛋高兴的拉着他衣襟。
“我们可能要看不太好看的东西。”这刚答应了小孩,就要去看尸体,估摸着有些刺激,可是胖小孩的圆圆脸已经明摆着不太开心了。
白雪鹤眼珠转转,马上想到,“你变成蛇钻进袖子。”
……
京城天牢最深处,湿气盘旋而上,乌黑墙壁上满是水珠。
荀落直挺挺坐在监牢里,由于受了些刑,他脸色苍白,神色尚且坦然。
他的确是洛苍霞的儿子,只是随了母亲姓荀,据说母亲难产而死,所以他只有洛苍霞一个亲人。
洛苍霞虽然耿直,却在儿女之事上异常谨慎,一直将他安置在老家,逢年过节才回去。
尽管与儿子见的不多,洛苍霞从不像其他人对幼子那般溺爱,而是教他读书武功,也送他一柄奇怪的、镂空的剑。
“他们都说这剑不好。”彼时荀落还很小,吃力的举着剑,奶声奶气分析:“中间是空的,容易折。”
“不,这是把很好的剑,切记要拼命留着。”洛苍霞生着胡茬,声音沉重而温柔,“我来教你剑法,你的剑不能叫人拿去。”
其实接近傅季瑛,正是因为那日有人说这是杀父仇人,所以被关在这里,他也觉得没那么奇怪。
父亲曾说过两句话,一是要他光明磊落,二是千万不可去京城,可此时已是家破人亡,让他一人独活,又怎么忍的下去。
就在这时,牢狱前方似有动静传来。
荀落抬头,从朦胧灯光处看到几人,中间那人披着黑色暗纹大氅,脸庞削瘦俊美,眼眸狭长,目光温柔却危险。
“灯拿来。”傅季瑛止步抬手,“朕自己过去。”
“皇上,他……”徐林拦了一下。
“荀公子也是孤身一人,有什么好怕。”傅季瑛夺过灯笼。
徐林心知傅季瑛的决定不可改变,于是带人退了出去。
荀落眼眸直勾勾盯着前方,他虽然在天牢,却没享受到该有的“待遇”——琵琶骨没有穿,手脚筋也都在。
傅季瑛的腰间有一把剑,帝王不一定不会武,却一定没有上过战场,没有搏过命。
荀落目测一下室内的距离,握紧了手腕上的铁链。
第35章 中元节 10
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只剩下钥匙进入锁孔的相撞声,荀落低头假寐,掩去空气中紧张的气息,只是手上绷起道道青筋。
“看来荀公子睡得还好……”傅季瑛推开厚重牢门,将灯笼举起,准备挂在一旁的墙壁上。
他话音未落,须臾间一道气流擦过,傅季瑛持灯笼一挡,粗重的铁链如利刃般将灯笼划开,刹那间佩剑出鞘,蜡烛滚落在地,而傅季瑛已闪过三步之外,只脸颊落下半分血痕。
门前呼啦啦进来一堆人,锦衣卫身上的金色绣纹与灯盏光芒交织,刺的荀落睁不开眼。
高手过招,一招便可以见分晓,更何况还有这么多人,技不如人,荀落没有反抗,十分坦然的放下铁链。
“荀落!你这逆贼!”徐林举剑,一群人已将他围住,生生将他往地上按。
“荀公子!”傅季瑛抬手,示意其他人走开,神色温和而真挚,“荀公子明知朕身后有诸多护卫,还敢拼死一搏,不愧是洛苍霞的儿子。”
荀落的表情一直未变,直至听到“洛苍霞”三字,眸子才泛起猩红,“是我技不如人,无法给父亲报仇。”
“刚才一试,荀公子还认为我是仇人?”傅季瑛抬手,亲近的将荀落肩头落下的衣衫摆正,“人心险恶,可剑法不会骗人。”
荀落愣了片刻,脑中忽然回忆起方才的情形,“你的剑法……?”
“朕的剑法同你一样,步伐也是一样。”傅季瑛垂眸,将极目剑递回荀落手上,“朕的剑法便是洛苍霞教授,权利更迭总会有人活有人死,可你的父亲是朕的老师,朕怎么会害他。”
“这怎么可能?”荀落握着剑,呆呆站在原地,“我父亲一直扶持太子,你做皇帝,怎么会……”
“废太子的确已经死了,而且是打算谋权篡位的废太子。”傅季瑛的音色温柔而忧伤,“你被洛师傅安置在外,当然不会知道,京城出了很多事……”
荀落抱着剑,就这样怔怔听傅季瑛讲完了整个故事,他在家乡犹豫许久,最终上京,那日饿晕被白雪鹤救下后,有人劝说他留在皇帝身边埋伏,可如今这故事有了不同版本。
原来废太子想要篡位逼宫,是当年还是宁王的傅季瑛带着人与他于宫门对峙,一夜间血流成河,废太子死于城门前,宁王顺利登基,天下大定。
而在废太子起事前,洛苍霞曾劝说过,所以才被他杀死,因为不愿背叛旧主,又怕祸及家人,才不让荀落来京城。
“你不信?”傅季瑛见荀落哑然,眉宇间一时沉沉,片刻后又拍了拍荀落肩膀,“你不信也罢,朕虽然抱憾,可朕终究是一国之君,不会因愧对老师去死,这剑朕已经还你。”
他命人将牢门打开,接着道:“许宴受伤,塞外告急,生灵涂炭……朕从未对你生疑,不管你想回家还是去塞外领兵,朕都不会阻拦。”
傅季瑛说完,便提起衣裾向门外走去。
“皇上。”没用多久,身后传来荀落干净澄明的声音。
傅季瑛缓缓回头,黑暗中面上浮起微笑,月光正通过狭小气窗照在荀落脸上,他的面孔磊落英俊,如同当年的洛苍霞。
“臣愿意去塞外。”他最终抱着剑跪在地上。
……
白雪鹤再次站在阮金的尸体前,与之前不同的时,此时的尸体渐渐僵硬,而卫岚也换了一身衣裳,雪白交领牢牢交叠。
兰梓清回头的时候,卫岚不太自在的拉了下衣领,他看到兰梓清齐整官服里的粗布领子,眉宇间掠过一丝讥诮。
“哎呦,这囚犯死了。”卫岚笑着蹭过来,装模作样的将手搭在兰梓清肩膀上,“兰大人,你坚持着不对这人用刑,现下到好,什么也问不出来了。”
兰梓清不同以往的冷笑了笑,同样有些讥诮的扫了眼卫岚,卫岚不太自在的退了一步。
“你们已经进来过了。”兰梓清上前,将锁头取下捏在手里转转,接着举在卫岚眼前冷笑,“阮金牢房里的锁,是我特意来反着挂的,如今牢门紧锁,它怎么就换了一个方向。”
白雪鹤忍不住失笑,看到卫岚居然被他最看不起的兰梓清摆了一道,心里觉得真是孺子可教。
“进来又怎么样?”卫岚抢白,指着扔在地上的碗和馒头,“难道他不吃饭吗?”
“这碗里的东西一动未动,应该是阮金死之后才拿过来的。”兰梓清拾起那个馒头,回头道:“如果你们进来,发现尸体又挂上锁出去,为何碗会被扔在外头呢?我曾经注意过你们拿来的干粮,基本每次都是被扔在外头。你们打开锁进来,人却死在里面,本官很难相信不是你们有意为之。”
“这……”卫岚无语,强词夺理道:“我们就是进来了,怎么,昨天将饭扔在外面,今天将饭放在里面就不成吗?白大人,您说……”
“我的确是进来了。”白雪鹤点点头,回头看着兰梓清道:“是我吩咐卫大人不可声张,也是我将锁头挂回去的,但我只是想来问问他小老婆说了我什么坏话,哎呀,怎么这人就死了呢?”
兰梓清气的手都在抖,英俊面孔上憋着怒气,白雪鹤已踩着枯草行至气窗下低头,伸出根素白手指指向墙壁。
“墙壁是封死的,他为什么死死抬着手呢?”白雪鹤眨眨眼睛,“人死之后会没了力气,他却能死死抬手挡住墙壁,可见这墙壁后有什么。”
兰梓清愣了一下,适才回头去看尸体,他方才只顾及着锁头被人换过,却没注意到这尸体的动作十分诡异。
于是兰梓清走近蹲下,从袖口中取出手帕,用它衬着捏起尸体的手,那只手果然已经僵硬,动作虽不太流畅却符合常理,的确不太像被人摆弄过的样子。
白雪鹤隔着衣袖摸摸里面的小蛇,打着哈欠望向他,兰梓清个子很高,又生怕蹭到墙壁,白雪鹤看着他有些笨拙的小心翼翼蹲在地上认真查看着尸体,莫名觉得有些可爱。
“如果以后,兰梓清还在朝廷做官。”他回过头去拉拉卫岚衣袖,望着卫岚颇为疑惑的神情,“你别老为难他。”
卫岚一头雾水,刚想开口时兰梓清已经起身,他用一只炭条将墙上用人血划出的竖勾画在一方白纸上,白雪鹤歪着头凑过来道:“这人说别人坏话有一套,怎么写字都写不完呢。”
“还是不劳你费心了。”兰梓清收起白纸,准备出门去找仵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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