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天阳心头顿时狂跳不止,通红的眼里闪过慌乱,他急急开口:“你不要在这里血口喷人!说我勾结毒贩,你有何证据!”
他声音喊得越大,心里就愈加发虚,他不相信王宽居然这么轻而易举地就掌握他与毒巢之间的交易,明明他所做的一切都是那么的谨慎,连欧阳意都猜不到,王宽又怎么可能会知道!
王宽肯定只是在吓唬自己!一定是!
然而,现实永远不会眷顾真正作恶之人,下一秒,孟府大门再次传来骚动,纷乱沉重的脚步声中夹杂着金属碰撞的声音,一群身着灰败囚衣,手脚皆被束缚着铁链的人缓缓走了进来,他们的出现直接把孟天阳心里的最后一丝侥幸磨灭得渣都不剩,将之推下了万丈深渊。
赵简冷冷逼视着面如土色的孟天阳,气若寒冰:“睁大眼睛看清楚,这就是你要的证据!”
来的那一群囚犯不是别人,正是二十一个毒巢当中各自的领头,他们万念俱灰,手里皆捧着一本厚厚的蓝色案册,呆若木鸡。
王宽饶有兴致地看着眼珠子几欲夺眶而出的孟天阳,把对方眼中的惊骇与难以置信尽数收在眼底,王宽心中一阵畅快淋漓,报仇的快意凝成杀气,紧紧围绕在孟天阳身上:“孟天阳,你不是说衙内血口喷人吗,如今怎么不继续骂下去了?”
孟天阳浑身剧烈颤抖,面容狰狞不已,喉咙之中发出声声难听刺耳的嘶吼,却愣是说不出一句话,眼中逐渐变得歇斯底里。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怎么会!
他是如何做到的?那些人怎么会落到他手上!
他状若疯癫地呢喃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都是假的,这都是假的!你不可能抓得住他们……你骗我,这绝对是你的激将法!你想骗我认罪!王宽你这个阴险小人!我绝不会如你的意!我绝不认罪!”
望着声嘶力竭,依旧苦苦挣扎的孟天阳,王宽倒是一点都不急,他随手一把抽过某个囚犯手中的蓝色案册,漫不经心地翻开一页,不紧不慢地读了起来:“九月初七,华原道口,散五箱,通行路费及运输人工费一百两,转接人孟天阳。”
“九月十五,南阳府六街巷口,散八箱,通行路费及藏匿仓库租借费两百二十五两,转接人孟天阳,邱树。”
王宽读着读着忽然轻笑,他没那个兴趣再去看案册里的记录,一个甩手将案册扔在孟天阳面前的红毯之上,发出厚实的“啪”一声,他状若不解地开口道:“孟大人,这可真够奇怪的,你觉得你是被人污蔑,可为何这些毒品交易账簿上,页页都有你的名字呢?难不成,有人顶着你的名号为非作歹,亦或者说,好巧不巧,有人与你同名了?”
孟天阳抖得跟个筛糠似的,他听不进去王宽在说什么,只知道一个劲儿地摇头说“不是我干的”。
王宽微微挑眉,眼里反着冰冷的笑意,他自顾说道:“你不知道也不要紧,人证物证俱在,若孟大人你真是被污蔑的,届时自然还你一个清白——宣武军听令,把名单上有的,如今在场的人都给我抓出来。”
王宽一声令下,跟随在队伍身后的十余名宣武军立刻出动,人群顿时变得恐慌不安,只见宣武军手脚极其利索地跑到瑟缩在一旁的客人当中,三下两除二便把目标尽数抓了出来,动作颇为粗鲁地把人带到王宽身后。
王宽陡然凝眸,眼底杀意燃烧,他反应极快地抽出身后一名宣武军的佩剑,五指握住剑把,手腕一翻,把冷剑对准某个方向,狠狠掷了出去!
一个惨烈的痛吼立刻冲破夜色,直逼云霄!
众人皆是一惊,畏惧地看向声源处,惊骇地发现冷剑竟直直插进了正准备偷偷逃离的常艺的右侧小腿上,借着明亮火烛的映照,他们看到大半的冷剑几乎完全没入,涓涓流血瞬间濡湿了那一角的裤子!
常艺的腿就这么被死死钉在了地上。
常艺脸色惨白,额角冷汗直冒,整个人瑟缩成一团,只顾着痛吟,话都说不出半句。
本来还在哭嚎着冤枉救命的官员立刻住嘴,惊心动魄地看着残忍冷酷到了极点的王宽,他们行走官场少说也有十年了,却从未见过如此可怕的人物。
赵简等人却是面色如常,面对着心狠手辣的王宽,他们连阻止的意图都没有,眼里甚至闪过幸灾乐祸的快感,早在他们逼死元仲辛的时候,就该料到有这样的下场,特别是常艺,三番两次荼害元仲辛,王宽能留他性命至此,已然足够大度了。
王宽抿嘴轻笑:“常都头,别急着走啊,这名单上,可是有你名字的,你若走了,人就不齐了。”
常艺疼得头晕目眩,他咬牙忍着痛苦,嘶哑问道:“什……什么名单?”
王宽的视线轻飘飘地落在围聚在一起的官员身上,面无表情地开口:“什么名单?自然是祭给元仲辛的死亡名单——”他微微一顿,冷冰冰地说道:“清点一下,看人数对不对得上,然后把他们全部带回城西牢城营。”
众人闻言,立刻如遭五雷轰顶,面色顿时惨淡无光,眼里绝望丛生。
王宽此举,果真是为了给元仲辛报仇!
他们过了两年舒适日子,过惯了日夜笙歌的日子,连五石散那边的交易都少管了许多,以为天下太平了,却全然忘了元仲辛走后,还有一个照样可以对付他们,且手段更为凶残的恶魔!
回想起当初的自己是如何急于置元仲辛于死地,王宽如此看重元仲辛,根本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思及此,人人脸色灰败颓废,如遭灭顶之灾。
一场热闹非凡的寿宴以孟天阳为首数十名官员手脚戴上铁链枷锁,被押往城西牢城营收尾,本来丝竹笙歌充耳的孟府一下子变得死气沉沉,落败而归。
临走时,孟天阳还在作着最后的挣扎,嘶声裂肺地喊着要圣上替他洗清冤屈,宣武军皆是粗人,面对着不依不饶的孟天阳,耐心显然不足,当即给了他一顿毒打。
王宽等人这一举动闹得沸沸扬扬,引来不少百姓围观,好奇不已地探头探脑,想要看明白这一场闹戏,街道巷口,议论纷纷,不绝于耳。
王宽静静坐在七斋里,眸光低垂,神色不明,思索着下一步棋子该放何处,他习惯性地捻上颈间的链子,指腹触及一抹温润清凉,稍稍抚平他心头正盛的火气。
现如今,名单上那七十六人皆被抓捕,全部关押在城西牢城营里,等待着王宽最终的审判。
王宽蓦然起身,来到窗边向外看去,寒凉目光所及之处,是一池清水,水面平静无纹,水面之下仅有一两株飘荡不定的水草。
王宽屈指敲了敲窗边的镂空雕花,脑力飞速运转着,既然池水里的腐跟烂蒂基本被清除干净,那接下来,就是重新种上新鲜花草的时候了。
不过这一切急不得,他仍有一年时间来打理后院清池,在那之前,他还有一件事尚未完成。
这时,半斤跑了进来,安静地立在王宽身旁,后者下意识地摸了摸半斤的脑袋,状若自言自语地开口,字句分明,淬着煞气:“那个稳稳坐在九五至尊之位上,把黑锅甩得一干二净的人,似乎都还没有为自己所做过的错事付出过代价呢……”
烈日暑气的夏天悄无声息地过去,秋风渐起,吹黄了树上枝叶,夏花凋零,顺带送来几缕凉意,将沉闷热气逐一吹散。
乌木寨黑河上游处,有一片望不到尽头的远古森林,那里溪涧流水湍流不止,针松红枫灿烂夺目,万籁俱寂之时,偶有风息微动,那是一只只深居在森林中,天底下最独特的精灵们嬉闹的动静。
秋意起,晚枫林欲红到底,暖阳渐退,夕红艳色漫漫沾染天色,枫林尽头处,有一条清澈见底的溪流,溪水旁玉立着一名身着云鹤绣纹青衣的青年,墨黑长发随意披散,几欲及腰,遮住了他盈盈精细的腰身,逆着光,看不清模样,他蹲下身子,指骨分明修长的手执着一把小巧铁锹直直插入松泥之中,一下接一下地拨土,像是在挖着什么。
倏然间,青年发出一声疑惑的“嗯”,他转过身来,干净的溪水把青年的模样映照得清晰无比,只见青年墨瞳如琥珀般清润凝滑,眉眼弯弯,镶嵌着一抹淡淡的笑意,眸光潋滟轻柔,薄唇微粉,肩披林中微寒清逸,袖掠几缕淡然悠远,风息卷动他的发梢,墨发飞扬,光影交错间,宛若谪仙遗世独立,青年置身于红枫之中,竟美得如一副山水画卷,遥遥望去,惊艳绝伦,难以言辞。
青年抬眸望了望天色,喃喃自语,声音清冽甘醇:“原来这么晚了,得回去了……”
他赫然拔高音量喊道:“八斤,仙女!咱们该回去了!”
话音落罢,一狼一鹿竟从嫣红不绝的枫林之中走出,不紧不慢,极为听话地来到青年身前,亲昵地蹭了蹭青年的手,似乎在等待着他的下一步指令。
第177章
八斤其实就是那日元仲辛与王宽在乌木寨崖底之下遇见的那只小狼王,短短两年过去,它已然成长为一只体格硕大四肢发达,且还能号令上百只黑狼的合格狼王,如今的它身强力壮,未达成年之际,身子已经长到了元仲辛腰侧位置。
仙女则是一只常年住在红枫深林处的一只白色麋鹿,元仲辛在一年前偷偷溜出地下城时,机缘巧合之下救起了不慎掉落深坑的它,因其长得极是好看,又是一只母鹿,元仲辛随口为它起名叫作仙女,当时唐瞬知道了这个名字的时候,还取笑了好几天。
元仲辛笑眼弯弯地拍了拍八斤的脑袋,又摸了摸仙女精致秀丽的鹿角,他轻笑着开口:“走吧,该回去了,要是回晚了,唐瞬又该骂我了。”
八斤眨巴着双眸,它很通人性,尤其在朝夕相处的元仲辛面前更甚,有时只需元仲辛简简单单一句话,它便能明白对方意图,它低低呜咽一声,乖乖俯下身子,任由元仲辛坐在自己背上。
元仲辛轻盈跃上八斤的背部,坐稳之后,伸手拍了拍八斤后脑勺,下一秒,八斤与仙女并驾齐驱,向着红枫林外快速奔跑。
八斤虽跑得快,但元仲辛坐在上面却是极稳,哪怕双手松开八斤的皮毛,他都无需担心自己会摔落到地上,他从袖中掏出一个巴掌大的褐色麻布袋,仔仔细细端详着今日的收获了:“翡翠卵石两颗,琥珀核桃一颗,还有四颗红榴玉——唉,亏大发了,还有一小块黄琉璃没挖出来呢……”
赫然间,山林间惊鸟破上云霄,一阵地动山摇紧接而来。
元仲辛心中暗暗叫惨,顺势抬头看向渐渐被夜色隐去的艳色夕阳,皎月已然当头挂升,零星几点灿烂光芒也悄无声息地点缀在夜幕之中,他无奈叹息,轻轻抓了抓八斤的皮毛:“八斤,跑快些,天要晚了,唐瞬都开门等着咱们了。”
八斤感受到元仲辛的动静,默默加快了脚下奔跑的速度。
一刻钟过后,一人二兽现身于一座飞流直下的瀑布当前,因为知道自己接下来要进入的地方,元仲辛俯身贴近八斤,将头埋入它厚实的毛发中,水流湍急的瀑布面前,八斤与仙女非但没有减缓速度,还隐约中加快了飞奔的脚步,而后它们齐齐冲进了瀑布,消失在深林之中。
瀑布之后并非山石绝壁,那里实际别有洞天,是一条通往地下城的宽敞石道——这瀑布,便是地下城第三个出口,先前元仲辛等人带着任务在身前往地下城的时候,他们根本没有涉足过这里。
元仲辛之所以会知道这个地方,是因为这两年来,他一直住在地下城里,而他解毒养身的地方自然也是地下城。
当初唐瞬原想把他带回大辽,却被突然恢复意识的元仲辛拒绝了,而在瑶卓的提议之下,让元仲辛前往地下城解毒,地下城不仅隔绝外世,四周环山绕水,聚集着外界求都求不来的天地灵气,这对身体脉象极其虚弱的元仲辛来说,养身的帮助是极为巨大的——而唐瞬本身就是地下城的守山人,顺水推舟之下,他索性带着元仲辛住进了地下城。
在快要走到石道尽头之时,元仲辛从八斤背上跳了下来,向着前面有光的地方不紧不慢地走去,刚一踏出石道,清俊温润的唐瞬便出现在元仲辛视线里,前者面容淡然,微微冷凝,神情稍愠。
元仲辛眨眨眼,心中直叫不妙,他立刻露出一抹讪笑:“好巧啊唐兄弟,吃饭了没?”
唐瞬望着颇为无赖的元仲辛,气不打一处来,他微微蹙眉,声音偏冷:“我说过什么的,叫你日落之前回来,你倒好,天都黑了才回来,这要是发生什么意外,我怎么向你家人交待?”
元仲辛颇为委屈地撇了撇嘴,闷闷开口:“哪有这么严重,不就是晚回来一小会儿嘛,再说了,八斤和仙女都在,我能发生什么意外……”
唐瞬眯了眯眼,语气间隐约带着几分警告:“你还敢狡辩?”
元仲辛立马住嘴,一副乖乖模样。
唐瞬一见他这副模样,气都没消尽就心软了,他心中无奈叹气,冷硬的语气稍稍软化了几分,语重心长地开口说道:“我知道你在地下城待着无聊得发慌,想出去透透气,这无可厚非,我也没不让你出去,可最近是非常时期,最后五次放血要在接下来大半年里完成,你若是在外出的时候遇上什么危险,前两年你受的苦就全废了——你再乖乖忍上大半年,只要毒解了,你想去哪都可以。”
元仲辛清楚唐瞬这般都是为了自己好,他听话点头,语气肯定:“我知道了,保证下次绝对会在日落之前回到这里!这样总行了吧?”
唐瞬深深凝望他半晌,火气都没了,他还能说什么,只好开口说道:“走吧,该吃饭了。”
元仲辛连忙跟了上去,今天一整日,他都只顾着挖宝藏,都忘记吃东西了,如今被唐瞬提醒,到真觉得饿了。
两人两兽走过条条交错复杂的过道,终于来到一个敞亮宽阔的房间里,房间的某个角落摆放着一张四方木桌,桌上放了两幅碗筷和几盘饭菜。
元仲辛等着唐瞬盛饭给自己,他扫视一周,不解问道:“瑶卓呢?她不吃吗?”
唐瞬递饭碗的手顿了顿,眸光闪烁,沉默片刻才说道:“她回开封去了,说是去看看小景他们。”
此话一出,空气凝滞,沉寂充斥在房间里。
元仲辛淡淡眨了眨眼,口中的五花肉立马变得索然无味,如同嚼蜡,他微微垂眸,眼底掠过几分落寞,深埋在脑海中的画面一幕一幕地跑了出来,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一般难受。
小景,赵简,薛映,韦衙内,哥哥,安离九等等等等。
还有……王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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