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宽点点头,随手拿起身边的毯子轻柔地盖在元仲辛身上,暗自看着他的睡颜发呆。
然而,都还未轮到元仲辛赶车,众人已经抵达密州板桥镇的城门之外,薛映拿出陆观年夹着信送来的官文,递给守城门的官兵,官兵一看,连忙带他们进城去找知县大人。
知县大人名为刘乔,是一个圆滚滚的胖子,他笑眯眯地招呼着元仲辛六人进了自家府里,虽然不清楚他们的真实身份,但刘乔心里清楚,这六个来自开封的孩子,绝对不是简单的料,否则也不会被派来处理这件案子。
双方来回客气了一番,元仲辛他们便开始进入正题。
失踪的人并非普通之辈,他是一名来自东瀛的医师,真实姓名和身份都不详,在密州开了一家名为三生馆的医馆,专门负责医治清苦之人,不仅免费分派药物用品,还分文不收——说它是一间医馆,还不如说是一家一心行善救死扶伤的亭馆。
因为这位东瀛医师的出现,解决了许多穷苦人家看病的难处,许多人都自行称他为“扶生大师”,平日里大家极为敬重他,对扶生大师言听计从,三生馆稍有什么难处,都是这里的百姓自发联合起来,齐手齐脚帮它渡过难关。
可以说,三生馆的扶生大师便是这里的救世主,无人胆敢对他不敬。
大概八天前,三生馆的一名伙计跑来官府报案,说他们家的大师被人绑架了,现场只留下一条带血的白色手绢,上面绣着一个弓弩样式的标志,有人认得,说那是密州这一带非常有名的海盗李慕和独有的行船标志。
王宽:“为什么你们可以如此断言扶生大师是被海盗绑架了?”
遭遇海盗绑架长达八日,存活的几率实在渺茫。
刘乔叹气:“其实我们一开始也不觉得这是一桩绑架案,但那三生馆的伙计硬是嚷着,要将此事归入绑架一案处理,我们无法,只好答应,并且派了城里八分的兵力全力搜寻扶生大师。”
元仲辛挑眉:“你们官府办事儿,还得看那伙计颜面?”他可是头一次听到官府会听从百姓之言而随便归案。
刘乔无奈:“扶生大师德高望重民声极好,他的失踪,我们官府根本不敢发放消息,生怕引起民怨,不停嘱咐三生馆必须把消息压下,作为条件,我们也只能将之归为绑架案,并极力承诺尽最大努力救出扶生大师。”
扶生大师已然八日没有出现在医馆,虽然对外宣称扶生大师卧病在床不得出诊,但百姓们也开始怀疑了,别无他法的情况之下,刘乔只好呈了一封官函向开封求助。
王宽:“关于李慕和,你们知道多少?”
刘乔脸色犯难:“海盗这种人,本身就游离于严法之外,他们行事风格乖张不已,根本没人敢将他们的信息记录在案,我们知道那海盗名为李慕和,完全是因为这李慕和以前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大人物。”
元仲辛歪歪头,疑惑道:“怎么说?”
“李慕和以前本职是一名商人,有专属于自己的一支商队,专门与国外的商户进行贸易,规模还不小,可是大概四年前,李慕和突然劫持了一艘高丽使团的行船,人是放了,船上的东西全没了,自那以后,李慕和就带着自己的商队成了一群海盗。”
六人一头雾水不敢置信,这些年来,大宋对外海上贸易越来越重视,李慕和原自身有着一支商队,贸易经验又十分丰富,怎么就突然想不开去当海盗了?
赵简:“那他当海盗的原因有人知道吗?”
刘乔摇头:“无人知晓,不过有传闻,好像和他儿子的死有关——关于李慕和,我们官府知道的就这么多了。”
元仲辛与王宽对视了一眼,明白对方心中所想,既然李慕和是一名海盗,那他的消息自然该到海边去问。
“三生馆的那名伙计现在身在何处,我们能否见一见他?”赵简抿了一口茶问,李慕和暂时没线索,只能先放一边。
刘乔忙道:“他此时就在医馆里,估计这会儿该是忙着替人抓药,为了不引起老百姓的疑心,只好麻烦六位自己过去了。”
六人点头,一同离开了官府。
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刘乔神色疲倦,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把希望全部寄托在六个孩子身上,真不知他们能不能担此重任。
三生馆很好找,就在离港口的不远处,门面不大,却有许多人聚在门前,看样子的确是去抓药的。
此时,一名皮肤偏黑,年纪看上去与元仲辛他们一般大的少年正在三生馆里忙得七手八脚,但他丝毫不慌,扫了几眼药方,便埋头拾药,须臾便抓好一副,递给身后等着的人。
韦衙内探了探头,一脸好奇:“他就是三七?”
临行前,刘乔告诉他们:“过来报案的伙计名叫三七,是扶生大师在密州收的唯一一个徒弟。”
眼看现在三生馆如此忙碌,元仲辛他们知道就算此刻前去,也不会问到什么有用的线索,他提议大家分头行动,去打探打探海盗李慕和的消息。
不管这是不是绑架案,既然带有李慕和行船标志的手绢出现在三生馆,那么这案子多多少少肯定与他有关系。
因为对密州不了解,大家不敢过于分散,询问的地点都是围绕着三生馆,经六人这么一问,问出了一大堆不知是否属实的消息。
天色渐暗,六人聚在一家小茶楼里,在等吃饭期间,各自把自己听来的消息说了出来。
本以为是一堆乱说一通的八卦消息,可韦衙内与薛映,却问出了一个惊天秘密。
他俩运气较好,刚好碰上了给李慕和随过船的一名船夫,化名叫老藤,而他随船的时候,李慕和都还未成为一名海盗。
老藤收了韦衙内给的碎银,自然就把话说开了。
五年前,李慕和曾经有过一次非常紧急的出船记录,老藤说那晚临近关港的时候,他亲眼看见李慕和的商队神色慌张地将船驶出港口。
老藤私以为他们是急着将船上的货物送到别的地方,也就没怎么留神。
第二日,他照常去港口等工,忽然听见他的老友神神秘秘地问他:“你知不知道李慕和的商队出事?”
老藤懵了,忙问:“出什么事了?”
老友压低声音说道:“李慕和昨晚急着出海,我们不是还以为他是赶着送货吗?”
老藤点头:“对啊。”
老友:“你知道里面都是些什么货物吗?”
老藤稀里糊涂地摇头。
老友继续在他耳边低语:
“是人,一船的幼年孩子!”
第34章
赵简惊呼一声,又赶紧把声音压住:“你说李慕和的商队拐卖幼童?!”
韦衙内闷闷地点头:“老藤还说了,这件事是被官府压制下去的,说是怕引起恐慌,所以知道详情的人并不多,他们也是碰巧看见了,才知道李慕和干了这么肮脏阴险的勾当。”
拐卖幼童,按照大宋法例,这可是要砍头抄家的大罪!
小景蹙眉,她喃喃道:“密州怎么老是发生些不能告知于众的事情?”
元仲辛的思绪一下之间就紊乱如麻,他稍稍思索才问道:“那李慕和是在事情暴露之后,觉得在密州待不下去了,就跑去当了海盗?”
“不。”薛映摇头:“事情暴露之后,他入了狱,本是要处以死刑的,但是在死刑执行期到来前,他的儿子失踪了,再过不久,李慕和的朋友帮他找到了他儿子的尸首,然后......”
诡异的事情就发生了。
行刑前一晚,李慕和的商队不只是得了哪位高人相助,全部从狱中逃了出来,将自己的行船驶离港口,消失在茫茫大海中,几个月后,李慕和又回到了密州海域,这个时候,他以及他的商队已然成为了海盗。
六人脸色一片凝重。
“若这李慕和连拐卖幼童的事情都能做得出来,那他要绑架一个医师,也不是没可能啊。”韦衙内状似在自言自语。
“不。”元仲辛低沉地出声:“现在最关键的是,为什么。”
为什么李慕和明明有着大好的前途却偏偏跑去拐卖幼童?为什么拐卖幼童这件事暴露之后他不是立刻逃走,而选择乖乖地入狱?为什么入狱了还要再跑出来?为什么要绑架那个扶生大师?
元仲辛他们现在大概知道了事情的开始经过,却始终没弄懂原因。
没有原因支撑结果,就算事情再说得通,也依旧存在着大量的逻辑问题。
六人怀着颇为沉重的心情吃完饭,此时三生馆前也不再像一早那般多人,元仲辛他们在三七收铺子前,走了过去。
三七见他们衣着打扮皆不普通,他颇为警惕地问:“你们是谁?”
元仲辛上前一步:“我们是来调查你师父失踪的案子的。”
三七拧眉,不同意元仲辛的说法:“我师父是被那群可恨的海盗绑架的,他不是失踪!”
元仲辛一脸淡定:“失踪亦或是绑架,这一切都还有待商榷,我们必须了解到足够多的事情,才能给你下结论。”
三七沉默不语地盯着他们半晌,周遭不知何时突然围上了一群路人,他们以为,元仲辛六人是来找三生馆麻烦的。
三七抿了抿嘴,打开横木,侧身道:“先进来吧。”
六人走进铺子后,三七便将大门关上,隔绝了门外探究的视线,他撩开帘子走进院里,元仲辛他们紧跟其后。
三生馆的门面虽小,但其后院却是大得出奇,乍一看上去,还以为是一家客栈。
三七走在前方淡淡地说道:“这里,是师傅接救病重患者的地方,他们无家可归,师父心怀慈悲,好心将他们收留于此。”
他让六人坐在前厅等待,自己进了后厨去端茶。
看着这里周遭的一切,装饰虽不奢华,但看得出还是被人收拾得十分干净整洁。后院里有一小块耕地,上面整齐划一地栽种了八棵小树苗后,还留有不少余地,突兀地空缺出来,让人看了颇觉奇怪。
这时,三七端着一个木盘,上面端放着六杯茶,他给每人的面前放下一杯,说道:“师父将平日里挣来的钱都用在置办生活用品上了,家中只剩粗茶,请各位不要介意。”
六人微微点头致谢。
元仲辛端起茶,却没喝,他问:“我们废话就不多说了,你断言说你的师父是被李慕和绑架抓走的,根据何在?”
三七紧了紧抓住木盘的手,他恨然说道:“李慕和这狗贼!不知六位可是听过他以前的传闻?”
元仲辛心中闪现,面上却不动声色,他问:“什么传闻?”
“李慕和这个禽兽不如的畜生,面上是个正经十足的商人,背地里却干着拐卖幼童的垃圾事情!”
六人对视一眼,赵简故作气愤:“竟有这等事?!”
三七低着头,自然没有看见他们的神情,他自顾愤然不已地说道:“五年前,我师父撞见了他想要将一船的孩童运出密州,不顾自己安危,也要将那群孩童救出,那晚,他让我看住李慕和的船,自己跑去报官。”
“后来呢?”
“后来,官兵及时赶到,当场擒拿了李慕和和他的商队,为了不惹祸事上身,师父请求官府替他将此事隐瞒下来,并让官府帮忙将那一船的幼童送回了家,有个别无家可归的孩子,还是师父出面收养了他们,让他们在密州也不至于流离失所饱受疾苦。”
元仲辛扫视了一下周围,三七见他这般神情,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开口解答到:“三年前,师父替他们找到了好人家,将他们送走了。”
“为何不留下?”
“三生馆的日常开销本就巨大,再多收养几个孩子,我们这里恐怕吃不消,所以师父只好咬牙将孩子们送走。”
王宽垂眸思索:“所以你认为,此番你的师父被人抓走,是李慕和卷土重来,想要报复你师父当年的告密?”
三七咬牙切齿道:“一定是这样!否则,我怎么会在师父房间找到印有弓弩标志的手绢?”
赵简深吸一口气,事情这样看来,倒可以说得通了:“可是,如果李慕和真的是来找你师父报仇的,这都八天过去了,你觉得你师父还活着吗?”
三七坚定地点头,伸手从袖中掏出一张纸条,递给了离自己最近的王宽:“这是三日前,有人带给我的。”
王宽接过一看,纸条发黄,表面粗糙,指腹隐隐感到有磨砂的颗状物,他转手递给元仲辛,问道:“这是?”
“师父被抓走那天,是要去张老伯家出诊的,因为纸张材质粗糙,不易被水浸皱,所以师父平日里出诊都喜欢随身带这种纸张,我那日出门找他,在路上看到了被乱扔一地的竹篮,也就是说这纸条是他紧急中抓在手中的。”
“所以你认为你的师父是在向你传递他还未死的信息?”
三七点头。
元仲辛指腹摩挲着纸条:“你怎么这么认定这是你师父给你的?或许这只是李慕和想要迷惑你的一个手段而已。”
三七愣愣地看向元仲辛。
元仲辛抿了一口茶:“三七,说实话,你的师父已经被李慕和抓去八日了,若换做是我,你师父早就死在我手上了,怎么可能还会留他的命如此久,还给他送消息的机会?这不是自找麻烦么?”
三七神情虽然震惊,但眼神不曾因为元仲辛的话而有过分毫的动摇。
元仲辛眯了眯眼,眸底闪过一道暗光,继续悠悠道:“还是说,你如此坚定你师父还活着,是还有什么事瞒着我们吗?”
三七心头猛跳,瞳孔微缩,料想不到元仲辛竟如此轻易地猜中他心中所想。
六人也不急,静静地等着三七坦白。
半晌后,三七艰涩地说道:“我,认识李慕和船上的一个人,是他告诉我的。”
元仲辛凉凉一笑:“三七同学,你要是再撒谎,我们就算想要救你师父出来,也是有心无力啊。”
三七抿抿嘴,放弃挣扎:“是真的......我的确认识那艘船上的一个船员,他是我来到密州之后的第一个朋友,他一直渴望着到海上去冒险,于是进了李慕和的商队,后来李慕和成了海盗之后,我们就再也没有来往了,三天前,就是他拿着纸条来找我,告诉我师父还活着的。”
21/138 首页 上一页 19 20 21 22 23 2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