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这般,的确很好。
第50章
李慕和瞥见了底下的元仲辛和王宽,与聂娘说了句什么,走下了下去。
原本还玩得开心的孩子们一见是李慕和,都停止了玩闹,颇为局促地低下了头。
不是怕的,而是因为愧疚。
五年前,当他们被人从船甲下发现之时,看向自己的所有目光都是悲悯同情的,而后,他们亲眼目睹着官兵们将李慕和他们全部擒拿在地,手脚皆被戴上了粗重的铁链,押回了官府。
年幼的他们懵懂无知,眼神里全是不解,根本想不明白 ,难道不是这帮叔叔们救了自己的吗?为什么还要抓他们?
当时,就有孩子发问了,得到的回答是:孩子啊,你们还小,商人老坏了,心思狡猾得很,他们明面上是在救们,实际心底想着的是把要你们卖到哪里赚钱。
还有人说:救你们的是咱们镇上的老好人,若不是他跑去报官,你们早就被运出去了!
他们思绪混乱,又经历了这么长时间的担惊受怕,根本顾不得去思考官兵们说的话谁对谁错,浑浑噩噩在官府里睡了一晚,心中依旧疑惑着,就自己的人到底是谁。
直到第二日,扶生大师出现在他们面前,许多孩子脸色怪异,立刻变得惨白,他们都认得出来,眼前这个看着俊美善良的人,曾出现在关押自己的破庙里,那个时候的他面容神憎鬼厌,可怕得很,根本不如现在这般和蔼可亲。
有孩子指着他,大胆地说就是他将自己骗来的,得到的却是其余人不顾一切的谩骂和斥责,说他们不识好歹恩将仇报。
孩子们害怕得紧紧缩成一团,只知道哭。
官兵见他们可怜,便逐一询问他们的信息,将他们分批送回了家,但仍有四个孩子无家可归,他们都是流浪儿,看着别人欢天喜地地回家,自己却不知该何去何从,眼里失望不已。
这时,扶生大师突然提出要收留他们。
当时,他们都还记得清楚,那四个孩子眼里的失望刹那间变成了恐惧与绝望,连哭都哭不出来。
那群孩子回家之后,就再也没有收到过任何有关于那四名流浪儿的消息,更不知道他们在被扶生大师收留之后,经历了什么。
只知,五年过后,再聚板桥镇,他们被埋藏在了一口口瓦缸里,连同着另外四名新被害的小孩。
他们皆愤怒不已,恨不得亲手了结了这个禽兽不如的人渣,结果,都不用自己动手,板桥镇里的人就替天行道了。
李慕和知道孩子们心里依旧介怀,但他刚失去自己的儿子,实在不知该如何去同他们相处,只好径直来到元仲辛面前,沉声道:“元兄弟,这次谢谢你,日后若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尽管开口,李某必定在所不辞。”
元仲辛愣了愣,头一次得到如此庄重的承诺,他扬起一个笑容:“好,那我就先应下了。”
他眼神一转,聂娘正在不远处美眸盼兮地看着李慕和,眼里的情意不言而喻,他的视线重回到李慕和脸上:“李大哥,其实这次若不是聂娘暗中相助,我们是必然查不出这么多线索的。”
李慕和一愣,无从反驳,因为元仲辛说得对,若不是聂娘告知他们三七没死的消息,元仲辛他们六人根本不可能顺藤摸瓜,一路反查到三生馆头上。
李慕和转身去寻聂娘,眼中一晃,他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个懵懵懂懂追在自己身后的少女。
聂娘不是板桥镇的本地人,她同扶生大师一样,也来自东瀛,不同的是,后者是来逃难的,在东瀛,扶生大师已然是个臭名昭著的人贩子,东瀛官府发放了他的通缉令,扶生大师心思奸诈狡猾,在码头制造混乱趁机坐上了驶向大宋密州的商船。
而在他逃离东瀛之前,聂娘年仅十岁的妹妹被扶生大师害死,她是为了给自己妹妹报仇,才追着扶生大师来到密州板桥的。
然而,聂娘都未能在密州站稳脚跟,扶生大师行医积善的美名已然传遍整个板桥镇,她没钱没势,又要想办法对付扶生大师,一时之间,她陷入了两难境地。
在一次出行中,聂娘遇险,被路过的李慕和救下了,李慕和得知她的境遇,虽然也不知该不该信她口中关于扶生大师的恶性,见她一个姑娘家生活不易,给了她一些钱,本想着让她回家去。
谁料,聂娘用这点钱,在板桥镇开设了天歌坊,立了足,但天歌坊其意根本不在接客寻欢,而是聂娘用来收集情报,偶尔收留无家可归之人的一处秘地,至于为何只对女子开放,大部分原因来源于聂娘自身的遭遇。
女子若想在这乱世立足,实在是难上加难。
这也是七斋六人第一次进天歌坊时,却觉得天歌坊清净淡雅得宛如一家私塾的原因。
开了这家天歌坊,聂娘偶尔见到李慕和几面,都是自己追着去的,后来李慕和出事了,她便守着天歌坊,不放过任何一丝还李慕和清白的希望。
终于,守了五年,聂娘等来了元仲辛他们,不仅让当年的真相重现于世,还为自己的妹妹报了仇。
第一次见聂娘的时候,她违心告诉元仲辛说自己喜欢过他,但为了保命,她断绝了这份喜欢——那个时候,聂娘是无奈的,好不容易把心送出去了,哪能说拿回就拿回?
她喜欢李慕和,捧着一颗沾了尘的心,忐忑不安地等在李慕和身后,等了许久,她不管李慕和要不要,她只想让李慕和知道,这世上,依旧有人愿意不顾一切地把心给他,只因那一次他的出手相助。
李慕和眸光闪烁,随后又垂下了眼,他心底终归感到愧疚。
身后沉默良久的元仲辛蓦然开口道:“若你真觉愧疚,莫再让她等了,女子的真心实意给你,实在不该蒙了尘。”
聂娘不安地望着李慕和,嘴唇紧抿,她紧张不已,生怕再次失望。
李慕和恍惚了片刻,眼神忽然坚定下来,他缓步走到聂娘身边,不言不语,却轻轻牵起了她绞在一起的手,而后再无其他动作。
聂娘睁大眼眸,眼眸里泪水乍现,她哆嗦着唇,犹疑着问:“真的吗?你真的愿意让我陪在你身边?”
李慕和望了她片刻,摇摇头,在聂娘脸色褪了个干净之前说到:“不是你陪我,是我们陪着对方,余生都不分开。”
聂娘泣不成声,将头靠在李慕和胸前,无声落泪。
赵简和小景向孩子们使了个眼色,众人皆极有默契地欢呼鼓掌。
天歌坊内,一片欢声笑语,缭绕在众人心头的压抑,赫然消散。
王宽在元仲辛说出那番话之后,眼神就没有离开过他,他眼里风云翻涌,裹藏着深沉至极的情愫卷向元仲辛,心底仿佛有什么要破闸而出。
王宽微微蹙眉,抚上了自己的胸口,他不排斥这种感觉,可他不明白,此时此刻的自己为何会有如此激烈的情绪?为何他会如此轻易便能理解聂娘的感受?
这种感觉来得叫人措手不及,王宽都说不清自己到底在盼着什么,如饥似渴的,止都止不住。
元仲辛微微侧头,发现王宽神色不对劲,他立马担忧地问到:“你怎么了?”
王宽深深地望着他,脸色变幻莫测,他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这时,天歌坊的一名公子走进来说到:“聂娘,扶生大师死了,秦啸也死了,尸体在其住所中发现的。”
元仲辛自动忽略了秦啸,颇有兴味地问:“那什么大师,被人生生打死的?”
公子眼神微妙:“也不全是,他身上也中了毒。”
第51章
赵简他们回想起昨晚王宽对付扶生大师的手段,简直酸爽,好不容易可以救命的解药,居然就那么消散在自己眼前,该有多绝望?
不过......该!这种禽兽人渣,下了地府也没人想收!
元仲辛不解:“中毒?怎么中的毒?”
此时,王宽开口了:“为了给你找解药,我给他喂了你中的毒,后来,他解药没吃成,可能就毒发了。”
这解释,轻飘飘的,你是不是忘了自个儿昨晚那副阎王样了?!
元仲辛恍然大悟,也不甚在意扶生大师的中毒:“原来如此,那他的尸体,你们打算怎么处置啊?”
公子:“刘大人就是来请我问问六位的。”
这刘乔,事儿没怎么干成,倒是麻烦了他们不少。
王宽问道:“板桥镇的百姓想如何处置?这件事,他们在一定程度上也是受害者。”
公子侧了侧身:“还是请大家去港口看看吧,扶生大师的尸体,就在港口处,那里如今聚集了许多板桥镇的百姓们。”
众人没别的事要忙,也就一同走向了港口。
刚到目的地,众人就发现,原先还对扶生大师和颜悦色的人,此刻皆是一副咬牙切齿的恨然面色,他们目光如炬地盯着港口中央的那一坨肉状物,恨不得将之打醒再打死。
刘乔一见元仲辛,赶忙迎了过去,如释负重:“元兄弟,你可算来了!”
元仲辛点点头,扫视了一下周遭:“怎么?尸体都不懂怎么处理?”
刘乔凑上去压低声音:“原本想着下葬,谁知这百姓不肯......”
元仲辛挑眉:“葬什么葬?犯下如此弥天大祸,他还想着死了之后占块地,有个风水坟头分给他?”
元仲辛此话一出,周围的百姓皆赞同地呼喊起来,他的这番话,简直说中了无数人的心声。
刘乔犹疑地说到:“可他毕竟是东瀛人,原在其国土,他也是被通缉的惯犯,如今他死了,我们是不是该联系一下东瀛官府?”
元仲辛微微思索,他一挥手:“不用了,在我们这儿犯了事还想着回家?”
倘若如此,八名幼童又该得到何种补偿,才能在地底下瞑目?
元仲辛转身看向韦衙内:“衙内,平日里你最懂如何叫人不好受了,你说说,该如何处置?”
韦衙内愣了愣,眼神瞟了瞟身旁的赵简等人,虽然不清楚元仲辛是在夸他还是在骂他,让扶生大师死都不能闭眼终归没错的,他清了清嗓子:“若是我,我肯定将他尸体砍成十八段,然后每一段都绑上沉石,再扔到海里喂鱼去!”
元仲辛颇为满意地点头:“嗯,这是个不错的法子,不知大家是否同意?”
众人毫不犹豫地点头。
元仲辛嬉皮笑脸地对刘乔说到:“刘大人,可听清楚了?”
刘乔面部微微抽搐,在所有人的目光之下点头。
笑话!他若不同意,这官他还能当下去?不当众被反就不错了!
元仲辛拍拍手:“那不知哪位仁兄,愿意去当这个分尸小能手?”
都不用元仲辛选,已经站出好几个男子,他们脸色皆义愤填膺,摩拳擦掌地将扶生大师的尸体拖拽一旁,开始动手。
不到一柱香的时间,扶生大师的十余段残肢就被陆陆续续抛下了海,真的喂鱼去了。
看着逐渐下沉的残肢破壳,所有人都狠狠出了一口恶气,亲手了结一个恶魔,远比在一旁喊打喊骂痛快多了。
扶生大师是彻底解决了,但还有八个孩子,那八个被扶生大师生生折磨致死的孩子。
看着那八口朱红瓦缸,所有人的表情无疑都是悲痛的,本应花一样的年纪,却怀着无尽的绝望,永远停留在了那一刻。
没有人心里会好受,元仲辛同理,他目光暗沉,随后声音隐隐有些艰涩:“烧了吧。”
人的尸骨一旦被烧,那就真的是尘归尘,土归土,一切魂归大地,不必再受人生蹉跎。
当烟火寥寥升起,八口瓦缸被几名大汉放在火堆中,他们动作轻柔,像是担心吵到了里面沉眠的孩子。
周遭,响起了一阵低缓的抽泣声。
若不是因为自己的盲目信任,若不是因为自己的以貌取人,这八个孩子根本不会有如此遭遇。
当板桥镇的百姓们见到李慕和与聂娘带着三十一名孩子缓缓走来,他们眼里的愧疚与伤痛达到了极点,无颜面对,暗暗哭得死去活来。
一个看似只有十三岁的少年,手里紧紧握着一个棉絮织成的小玩偶,没有多么的漂亮精致,他走到元仲辛身前,问道:“大哥哥,我可以把这个小玩偶也一同烧了吗?”
元仲辛蹲下身,与他视线平齐:“怎么了?这个小玩偶是谁的?”
小少年抿抿嘴,哽咽着说到:“这是小天宝送我的,我那时害怕,为了哄我,他将他身上唯一的玩偶送给了我,我本想着,日后若有机会,是要还的......”
谁料,再见之时,生死已定。
在场,除了火苗噼里啪啦以及人们低泣的声音,安静一片。
元仲辛微微一笑,他摸了摸少年的头:“当然可以,去吧,你若有什么话,也可以现在一并说了喔。”
少年流着泪,走到火堆边,说了句什么,而后将手中的玩偶扔了进去,又快布走回到元仲辛身边,垂头抹泪。
很快,玩偶被火舌逐渐吞噬。
李慕和眼神闪烁,忽的将手一挥,船港之上,三声浩远长鸣赫然响起。
众人神色一变,逐渐肃穆,他们都清楚,这三声鸣笛有何意义。
第一声意为天色渐晚,第二声意为降帆收船,第三声意为归途漫漫。
三声鸣笛,是行船回港的号令,更是催促游子们归家的声音。
孩子,不知你们天上有灵,能否听到这三声长鸣,若是听见,不必犹疑,不必惧怕,归途之上,恶魔已除,是时候回家了。
既然板桥镇一案已经彻底解决了,元仲辛六人便要收拾着行囊,准备启程回开封了。因为刘乔还要带领自己的官兵解决一些后事,护送孩子们回各自家里的任务就交到了李慕和身上。
第二日,元仲辛一行人在板桥镇镇口与聂娘告别,这时,天还早,王宽站在马车旁,若有所思。
聂娘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身旁,叫了声:“王公子。”
王宽回过神来,谦逊温和地回到:“聂娘有何需要我帮忙的?"
聂娘面展笑颜:“你们帮我的忙已经够多的了,我此次来,是想问问,王公子心中可有意中人?”
王宽一愣,下意识地想说没有,但他发现自己说不出口,他忽而皱眉,这般反应,那便是有了?
聂娘眼力好,将王宽的反应尽数看在眼里,她微微靠近:“王公子的意中人,可是元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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