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衙内推测说道:“常艺只是一个小小的都头,他这么做完全是因为背后有人指使,如今常艺在你这里受了气,必定会回去找他的上头告状,届时谁想对你动手脚,谁就是对付安大哥的幕后黑手。”
元仲辛弯了弯双眸,故作欣慰地笑道:“可以啊韦衙内,终于开始动脑了。”
韦衙内对着元仲辛咧了咧嘴,扮作一副凶相。
元仲辛挑了挑眉,眸色微闪:“而且我怀疑,这次边防出现混有红鹃的五石散,与朝廷内部脱不了干系。”
此话一出,四人无不心惊肉跳,他们都清楚,元仲辛的这番话,不仅仅与五石散有关,还暗示着大宋朝廷出现了怀有异心之徒。
元仲辛神色莫测地凝视着眼前的瓷碗,淡淡说道:“从一开始我就觉得奇怪,边防药用品的运输线何时沦落到这番粗心的地步,每一箱药在送至军营驻扎区之前,必定要接受专业军医的三层检查,第一层,外箱,第二层,开箱,第三层,里箱——分辨混有红鹃的五石散对于军医来说不是难事,在第二层的检查之时应该便能察觉异样,可偏偏到了第三层都还没发现,直至送进了军营才被查出来。”
事情如此,若还要说不是大宋内部出现了问题,元仲辛是打死都不信。
小景满面愁容,她不敢置信地喃喃道:“所以我们是在跟自己人敌对?”
不仅如此,这个,亦或该说这群“自己人”还躲在暗处,也不知元仲辛这番作为能不能把他逼出来。
因为这一番探讨,五人之间的气氛顿时颇为沉闷压抑,元仲辛转移话题道:“对了,这么久都不见薛映,他人呢?”
一提起薛映,韦衙内这会儿才想起元仲辛今早临出门前的嘱托,他说道:“今天你们走了不久,还真被我们看到了一个人影躲在街角,偷偷地看着秘阁的大门口。”
四人神色微凛,元仲辛开口问道:“是谁?”
韦衙内迟疑地说道:“元仲辛,你是不是认错人了,那个人我认得,是乌衣巷边上那家叫熙园的戏馆里的一个戏子,好像是叫素伊——所以薛映一人跟了上去,我就留在秘阁等你们回来。”然后没多久,那个晦气的常艺就来了。
一个戏子?
元仲辛挑了挑眉问道:“你怎么认识的她?”
韦衙内讪笑几声,颇为窘迫地说道:“我以前不是喜欢到处玩嘛,有一次我路过,无意中听见她唱戏,觉得挺有趣的,就连续去了好几天,本想着和她说几句话,可她都不理我,后来我觉得没瘾了,就没再去了——不过说来奇怪,我爹最看不惯我去风雨场所,倒是那座熙园,我去的时候,他却没什么意见。”
赵简鄙视地睨了他一眼:“幸好薛映不在,不然你就该惨了。”
韦衙内可怜巴巴地扯了扯赵简的袖子,哀求道:“那你帮帮忙,别告诉薛映呗——如今任务紧急,你总不想我分神分时间去处理家事吧?”
赵简白了他一眼,深觉韦衙内不要脸。
王宽说道:“不管她是什么人,好几次出现在秘阁门口已经不能用巧合来解释,我们最好还是去见见她比较好。”
元仲辛抿嘴笑了笑,提议道:“那要不,就今晚吧。”
赵简讶异地问道:“你不去?”她还记着陆观年今晚要找元仲辛谈话呢。
元仲辛耸了耸肩:“兵分两路,提高效率嘛。”
王宽神色不明地望了元仲辛几眼,淡然说道:“就按他说的来做吧,兵分两路,如果真如常艺所说,剩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王宽的回答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包括元仲辛,他瞪大双眸,愣愣地注视着王宽。
王宽似笑非笑地回望道:“怎么,又不愿了?”
元仲辛赶紧拨浪鼓似的摇头。
众人商议好后,薛映回来了,五人立马拉着他坐下问道:“怎么样,素伊姑娘有没有什么异常?”
薛映摇摇头,回答道:“没有,我跟着跟了一个多时辰,回到熙园后就在那化装,然后就是唱戏,我实在不懂欣赏,就回来了——对了,林良在外边想进来找我们,又被门卫拦住了。”
韦衙内惊奇地问道:“那你怎么不把他带进来?”
薛映愣了愣:“我忘了。”
五人:“......”
这孩子不会是听戏听懵了吧。
小景去带林良进来,刚进七斋,他便急急问道:“怎么样,安大哥的案子找到什么突破口了吗?”
元仲辛事先嘱咐过,安离九被定罪还被判死刑的事情不能告诉林良,否则这傻子真的能够干出与禁军冲撞的事来。
为了避免发生变故,众人只告诉他,查到了一名可能与安离九有关的女子,但因为安离九一案比较特殊,其余一切事情都要保密,不方便告知他人过多。
闻言,林良虽然依旧是垂头丧气,满面忧容,但他也明白元仲辛他们的难处,嘱咐了几句“有什么要帮忙的一定要找我”,然后就离开了秘阁。
小景望着林良离开的背影,心中忽然感到一阵不安与惶恐,她紧蹙着眉,眼底忧色重重:“要是我们真的不能在四日之内救出安大哥,林大哥该有多伤心啊。”
赵简侧头望了望她,抬手轻柔地摸了摸小景的发丝,安慰哄道:“不会的,只要我们六人齐心协力,我们一定可以救出安大哥。”
小景抬眸对上赵简坚定的视线,笑着点了点头。
夜色渐深,元仲辛吃完饭,把王宽等人送出秘阁后,他折返回到了陆观年的书房,抬手敲了敲门,没等回应便推门而入,下一秒,他愣住了。
书房里,不止陆观年在,还多了一个元仲辛意想不到的熟人。
但若论熟,又有些说不过去,因为眼前这人,元仲辛只见过几面。
第94章
王宽五人来到熙园之时,园里人来人往,茶客颇多,一边饮茶一边闲聊,根本无人关注戏台,而戏台之上早已落幕,不见任何戏伶的身影——如今不过入夜片刻,戏台不该早早收起才是。
赵简扫视着周遭,疑惑地问道:“奇怪,怎么没人唱戏了?”
这时,一位小厮端着茶壶经过,无意间听到了赵简的问题,他朴实地笑了笑说道:“几位是第一次来熙园?”
赵简虽然想说韦衙内是这里的常客,稍稍衡量之下,最终还是沉默地点了点头。
小厮恍悟,热心地解释说道:“原来如此,也难怪诸位不知情,咱们熙园的台柱子素伊姑娘自第一日唱戏以来便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一日只唱三出戏,早中晚各一出,多了就没了,几位来得不巧,这戏台刚刚收起没多久。”
赵简试探着问道:“这位兄弟,我们几人是来办案的,有几个问题要问素伊姑娘,能否帮忙引见一下。”
小厮面露难色,他犹疑地说道:“诸位,不是小的不想帮忙,素伊姑娘除了登台唱戏,平日里极少见人,她性子凉薄,与我们都难以亲近,对外人就更不愿见了。”
王宽蓦然开口:“你就说我们此番前来是为了安离九一事,事态紧急,还望素伊姑娘可以理解。”
小厮左右为难,欲言又止地看了看五人,忽然瞥到了站在王宽身后的韦衙内,他倒是认出来了,殿前太尉之子都在这了,那这几人可能真的是为办案而来,犹豫再三之下,小厮放下茶壶,转身进了后院。
不到片刻,小厮神色颇为怪异地走了出来,对着五人说道:“素伊姑娘说可以见你们,从那扇门进去后直走便道后院,素伊姑娘在那等着。”
五人微微点了点头,以示谢意,而后向着小厮说的方向走远。
小厮感到不解,心底暗暗嘟囔,这安离九是个何方神圣,平日里端庄冷静的素伊姐姐为何一听这名字就变得如此激动,竟还失手打翻了一盒胭脂。
五人刚入后院的石门,便见一个身形曼妙多姿,面容淡雅丽致的女子玉立在寒风之中,远远望去,虽形单影只,却清冷幽深,如同一现昙花,潋滟不绝。
不用猜,这位女子,便是素伊。
素伊不卑不亢地向五人微微弯了弯腰身,算是打个招呼,而后她淡淡开口说道,声音清亮婉转:“小女子素伊,见过诸位。”
五人暗暗对视一眼,正准备开口作自我介绍,素伊却已然开口:“我认得几位,这几日我都有去秘阁门前,无意中听到了诸位的谈话内容,便将诸位的名字记下了——韦公子,好久不见了。”
韦衙内扯了扯嘴角,摆了摆手,讪笑几声:“难为素伊姑娘还记得我。”
赵简问道:“素伊姑娘去秘阁门前,可是因为知道禁军将安离九一事交由我们秘阁七斋处理,想要去打探消息?”
素伊也不否认,点了点头,在赵简还要提问之时说道:“我知道你们必定会来我这里调查安离九,灶房里我泡了一壶花茶,还是请五位坐下稍等,我去去就回。”
五人围坐在后院的石桌边,韦衙内不解地问道:“这素伊是怎么知道我们正着手调查安离九一案的?”
赵简叹息,只觉得自己的脑子如同被蒙上了一层厚实的膜:“想不通,不过这素伊一定和安离九有着非同寻常的关系,我还怀疑,安离九什么都不说,十有八九与她有关。”
就在此时,素伊回来了,手里捧着一个木盘,上面端放着一个茶壶,五只白瓷杯,替每人倒上一杯花茶后,她便陷入了沉默,像是在苦苦思索着自己该如何开口。
王宽对赵简与小景使了个眼色,两人顿时明白他的意思,同样身为女子,赵简与小景出面询问,对于素伊来说,心底总归没那么紧张。
小景眉眼弯弯地说道:“素伊姐姐,你该比我们大几岁,我们叫你素伊姐姐,可以吗?”
素伊微微一愣,微不可闻地点了点头。
赵简试探着问道:“素伊姐姐,你可以和我们说说,你与安大哥之间有何关系吗?”
素伊神色微露挣扎,明明是自己引来秘阁之人,此时的她却犹豫了,因为不知自己是否能够相信这几位少年,更不知自己的这番举动会不会害了安离九。
赵简深知素伊的忧虑,语气尤为诚恳地说道:“素伊姐姐,你不必担心,我们这番前来,是因为在查案过程中发觉蹊跷,安大哥很有可能是被冤枉的,而如今事态颇急,希望素伊姐姐可以知无不言,这对安大哥是极有帮助的。”
素伊仍旧默不作声,眼神复杂,眉头紧蹙,苦恼不已。
王宽抿了抿嘴,决定把真相告知素伊:“素伊姐姐,我们时间真的所剩无几,今日关押安大哥的常都头才来找过我们,说他们内部已经下了判决,四日后便要对安大哥施以砍首之刑,若四日之内我们无法查清真相,安大哥就没有活路了。”
闻言,素伊的瞳孔惊震不已,眸底瞬间腾升气无尽的悲痛,她紧紧握住拳头,指甲没入掌心的刺痛使她稍稍回神,素伊咬咬牙,压制住颤抖开口道:“安离九救过我,于我,有着还不清的救命之恩。”
五人默默听着,不出任何声音打扰。
素伊面上妆容极淡,却丝毫不影响她从骨子里渗透出来的清雅,一双杏眸生得极为漂亮,眸里如同星河璀璨,炯炯有神,即便方才的她惊慌不已,也破坏不了她的半分美丽,沉吟片刻后,缓缓开口:“五位可知道程素此人?”
闻言,王宽心中震惊,眸光深沉:“素伊姐姐说的可是枢密院吏房分曹的前办事?”
素伊点点头,神色苍凉,声音哽咽:“对,程素一生,为人清明,爱惜民苦,八年前,因不愿与朝中奸人同流合污,遭小人迫害,家中四十余人被污蔑成大宋异派,状告至当今圣上,仅仅一日,程家上上下下不论幼老,皆被屠尽。”
五人不敢置信,听得极不好受,因为这一件事放在当年实在过于惨烈,就连是平日里鲜少关心朝中政事的韦衙内都略有耳闻。
程家一案,当时曾轰动过整个大宋,对于程素为人,民间坊市清一色的赞不绝口,然而朝廷内部却认定程素对大宋怀有异心,彻查之下,竟查出了程素确实有与大夏来往的证据,一时之间,程素的民声从天际跌落到了泥地,圣上怒极,原是要下令株连程家九族,却被某些高官带头阻拦,九族没有诛成,程素一家却也是难逃厄运。
素伊悲痛得心力交瘁,又想起了当年那个地狱般的场景,原以为八年过去,此事已深埋心底,没想到让这件事重见天日,竟依旧痛彻心扉,她深吸一口冷气,迫使自己冷静下来:“我原名程伊,屠杀来临前,家父把我的名字划出族谱,并把我赶出了家门,逃难之时,遇上了安离九,若非他,我早已死在了飞马乱蹄之下。”
“我不愿离家,不愿离开开封,是因为我想着有朝一日,可以替整个程家洗清污蔑,让死去的亡魂沉冤得雪,安离九担心会有奸人前来寻我除根,便帮我入了这熙园——四年前我被地痞豪强看上,他又救了我一次,还将整座熙园买了下来,掌控权和地契转交给了我。”
此时,王宽他们算是明白了素伊方才的忧疑,不仅仅是为了安离九,更因为她的身世,她保不准王宽五人会不会因为程家一事而拒绝帮忙——毕竟,时至今日,程素的名字依旧刻在了卖国贼的碑铭之上。
小景咬咬唇,低声呢喃道:“所以,素伊姐姐,你喜欢安大哥,对吗?”
素伊苦笑,眉眼间尽是悲凉,状若自言自语道:“喜欢?八年了,早就变成爱了。”
后院里一片沉默,气氛顿时凝重压抑。
这时,石门处响起了沙沙的脚步声,众人齐齐望向声源处,惊讶地发现来者不是别人,正是被掌院叫去谈话的元仲辛。
元仲辛探头望了望六人,而后笑眯眯地说道:“对不住啊各位,我来迟了——素伊姐姐你好呀,我叫元仲辛。”
第95章
素伊望着突然到来的元仲辛,微微一愣,恢复好情绪后,对着他点了点头:“你好,元公子。”
王宽起身,惊喜地望着朝自己走来的人,问道:“你怎么来了?”
元仲辛耸了耸肩,说道:“陆观年找我谈完话,我闲着没事儿干,就来找你们了——何况,我有件事想要跟你们商量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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