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王宽的戾气霎时间褪尽,怔愣眨眼望着王参政:“你说什么?”
王参政意味深长地睨了他一眼,意有所指地说道:“我知道你很想帮助元仲辛,但你觉得此时的你有何能力去帮他?仅凭你一个人的力量,你可以为他做什么?”
要对付元仲辛的可不是简简单单的地痞流氓,大夏派来的人手段凶残,心思狠辣,为了达成目的不惜一切代价,上可与大宋朝内百官勾结同污,下可部署诸多眼线挑拨民心,他们要想对元仲辛动手简直易如反掌。
王参政继续说道:“你呢,王宽,你有什么资本可以与那些来势汹汹的人搏斗反杀?就凭你对元仲辛的那颗赤子之心吗?你若真的想帮他,就算是深不见底的官场,也该去覆手翻云闯荡一番。”
王宽心神震动,他从未想过王参政竟比他看的还要通透,他总以为只要自己时刻陪在元仲辛身边,他便会没事,就算是风雨压城,再大的天灾人祸,王宽也有信心可以将元仲辛护得安然无恙。
但王参政的一番话彻底点醒了自己。
如此想来,除了对元仲辛的那颗坚定不移的心,他好像的确什么都没有。
王参政什么时候走的,王宽无心留意,沉默无言,神情晦暗不明地盯着着桌上的竹纸,一条蛇身通体墨黑,边沿浅浅靛蓝勾勒的蛇跃然纸上,蜿蜒匍匐,暗红的蛇信子若隐若现,蛇尾微微勾翘,勾出了王宽遍布在心底的所有阴暗,明明只是一幅画像,却让人不寒而栗。
他倏然抬手,微微颤抖的指尖沿着蛇身,不住地摩挲描绘,默立良久,微微张嘴,声线喑哑,低吟出令自己走火入魔不成人形的名字:“仲辛......”
明明与烛灯如此接近,但微弱的火光依旧驱赶不了王宽身上斑驳复杂的黑暗与阴冷,他的影子随着火光摇摆不定,恍惚间,竟生出吞噬光明的意味,房内一片死寂,他不再压抑,混沌丛生,灵魂战栗——王宽恍悟,原来最真实的自己,竟是这般模样。
若独处于世,他可以是君子,但有了元仲辛,他必成疯魔。
王参政离开后,他静静地站在院子里,望着满池清波荡漾陷入沉思。
回家前,王参政是最后一个离开秘阁的,他转身望向元仲辛,沉声问道:“你是不是喜欢王宽。”
元仲辛颇为讶异地眨眨眼,随后坦荡点头:“是啊,我喜欢你儿子,王大人要棒打鸳鸯了吗?”
王参政:“……”
明明方才还要死不活的,怎么现在变得一副无赖模样……
他甩了甩袖子,没好气地睨了元仲辛一眼:“也不知道你这性子,王宽到底为什么会看上你。”
元仲辛双手抱臂,若有所思,一本正经地开口:“可能因为我长的好看吧。”
王参政眉头直抽,硬是找不到话驳回去,良久,他重重哼气,扔下一句:“既然喜欢上了,那就走下去吧。”
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王参政看得出神,连管家出现在身旁,也浑然不觉,管家上前低低说了句:“老爷,茶泡好了,快些回去喝了吧,放凉了对身子不好。”
王参政回神,却没有动身回书房,他倏然抿嘴淡笑:“老傅,你知道吗,王宽有心上人了。”
老傅闻言,又惊又喜,高兴地连家乡话都说了出来:“少爷心上人是谁,可要准备提亲呗——哎呦,少爷这年纪也早该成亲了,难得遇到个自己中意的,可不能让对方跑咯!”
王参政眼神闪过几丝宽慰,他长吁道:“是啊,难得他中意……”
王宽有喜欢的人,真的难得。
他生来心性淡凉如水,就像往水池里扔一颗石头,波澜难断,但你的石头却再也回不来了。
王参政本以为,王宽的心会一直凉下去。
王宽待人和气,谦逊有礼,他的一举一动皆有礼数为之划定方圆,为人处世要有何道德礼教王宽尽数熟记于心——但王参政始终觉得,作为一个人,王宽还是缺少了什么。
他绞尽脑汁都想不明白的问题,在见到元仲辛之时,心里莫名地有了答案。
原来王宽缺少的,是冲破礼条约束,认清自己内心的生气。
而元仲辛这么个做事出格,不按常理,时不时还以祸补祸的家伙,恰巧教会了王宽:为人处世不该只以礼教作为评判标准,他们是人非物,礼教虽好,但又不够好。
是元仲辛一点一点地把王宽该有的生气还给了他。
第122章
为期三日的禁闭快要结束,元仲辛与小景,薛映三人坐在七斋后院里,数着时间去接人。
就在此时,木管事捧着一碗白花花的豆腐脑,缓缓走了进来,乍看上去,木管事一脸淡然,但谁都看不见他袖子遮掩之下的手颤得如何不成样。
他捧着可是毒啊!要人命的东西!他能不抖吗!
待小景看清木管事捧来的是何物,脸色顿时煞白,嘴唇隐隐哆嗦,薛映见她神情不对劲,担心问道:“小景,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小景紧了紧握拳的手,强作微笑,她摇了摇头说道:“就是肚子有些痛,没什么大碍。”
元仲辛神色依旧如常,他笑眯眯地对着木管事说道:“木管事,麻烦你了,还要给我送吃的。”
木管事心底郁卒,他强撑着笑脸,抹了抹额角的冷汗说道:“不麻烦,元公子高兴就行。”
元仲辛执起瓷勺,垂眸淡笑,搅了搅温热飘香的豆腐脑,意有所指地说道:“上回王宽给我带的就只吃了两口,就扔了,当时还觉着可惜了。”
此话一出,小景和木管事的眼神同时发亮,心头猛跳。
半生死的毒虽狠辣强悍,但是对下毒的次数和分量的条件却极为苛刻,少一次多一次,分量多一丝少一毫,都无法保证半生死能够发挥毒效。
十七次的种毒过程中,元仲辛有一次不是完整的,那就表明这毒还有挽救的余地!
木管事心中窃喜,面上不动声色地说道:“那小的先下去忙了,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尽管吩咐便是。”
元仲辛点点头,而后把碗里的豆腐脑吃得一干二净,薛映不知真相,还问了句:“这豆腐脑真的这么好吃”,小景则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揪心不已。
时间慢慢流逝,临出门前,元仲辛借故离开了一阵子,等他回来之时,面色苍白无血,连呼吸都隐隐带着一阵微不可闻的急促,小景知道,元仲辛方才肯定是又吐血了。
三人要去的地方各不相同,要走的街巷也分隔颇远,元仲辛选了小贩摊档最多最热闹的一条大街,速度不紧不慢,左顾右盼,时不时地停留在摊档之前挑挑拣拣——他提早出门就是为了看看有没有心水的礼物可以送给王宽。
然而直到走至王宽家门前,他依旧是两手空空,小巧玲珑的玩意儿到处都是,却没有一件适合王宽。
元仲辛还是来早了,王宽的禁闭时间还有不到一刻钟,他垂眸思索,指尖不经意地捻上了脖颈处的玉坠链子,温凉的触感让元仲辛微微一愣,王宽的礼物到底要送什么,他倏然间有了主意。
思索花去了他片刻时间,眨眼瞬息,王府的门被人沉重打开,一个自己心念许久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他的视线之内。元仲辛静默一瞬,而后朝着王宽迈步向前,如画的眉眼间含着淡淡笑意,温暖得如同化雪春风,叫人心颤不已。
王宽看清来者,黯淡无光的双眸即刻神采飞扬,他的指尖微颤,心神已然飞出了天际,唯有身体不断下意识地靠近着那个令自己几欲思念成魔的人。
元仲辛说过会来接自己,他真的来了。
元仲辛歪了歪头,扬着笑颜,调侃着问道:“怎么样王兄,三日的家庭生活过得好吗?”
王宽一把拽住元仲辛的胳膊,猛然拉近自己怀里,用尽全身的力气死命抱紧元仲辛,他埋首于元仲辛的颈窝处,沉闷喃喃道:“不好过,元仲辛,我想你想得快疯了。”
元仲辛微微一怔,毫不犹疑地伸手回抱,他轻轻拍打着王宽的后背,像在安抚,元仲辛无力地扯了扯嘴角,低声说道:“这么巧,我也是。”
三日不见的两人,连对彼此的想念都透着心生压抑的绝望。
王宽像是找回了救赎,跗骨的相思让他心神俱散,幸好怀里还有元仲辛,他不至于痛苦得魂飞魄散。
元仲辛拍了拍王宽的肩,柔声安慰道:“好了,咱们先回去,站着抱多累啊。”
闻言,王宽立刻急急地拉着元仲辛便往秘阁的方向跑,他如同受了什么苦痛,急需某样事物的抚慰,元仲辛则乖乖跟在他身后,尽管奔跑让他的心腹隐隐作疼。
一刻钟后,两人便回到了秘阁,除了最先回来的元仲辛与王宽,七斋之中再无其他人。
元仲辛都还未来得及说话,他便被王宽带进了寝室,压在身下,后者如洪水猛兽,压制了三日的情欲破闸而出,冲散了王宽的最后一丝理智,他失去了所有的耐心,迫不及待地吻上日思夜想的唇,指尖拽着元仲辛的衣领,发力一扯,元仲辛的衣裳霎时间成了一堆破絮。
撕拉的一声,在空荡房间内变得暧昧迷乱。
王宽发了疯似地索取着元仲辛的一切,看着元仲辛身上的青痕不断剧增,他本该停止,但元仲辛乖得不像样,尽管颤抖得难以呼吸,他依旧咬牙承受着王宽的一切,没有出声制止过王宽,甚至于还时不时地撩拨着王宽原想按压回去的火。
天色逐渐昏黑,这一场疯狂的鱼水之欢终于停了下来。
元仲辛趴着昏睡了过去,王宽凝望了他良久,神色间充满了痴迷与偏执,倏然间,他抬指撩开覆盖在元仲辛背上的被子,原本光滑白皙的一大片肌肤布满了自己咬舐留下的痕迹,王宽沉默良久,长臂一伸,拉过自己的衣物,从兜里掏出了一个外观普通不已的木盒子。
盖子被掀开之后,木盒之内摆放着三两根细长尖利的银针,两个瓷瓶,三个不同颜色的格子,墨黑,靛蓝,暗红。
王宽一手执起银针,一手抚在元仲辛的后背,喃喃低语:“仲辛,你曾答应过我两个条件,过年之时我用了一个,还剩一个,我想现在把它用了,可以吗?”
元仲辛睡着了,无法回答他的问题。
“你是我的,余生都是我的,但我要一个完完全全独属于我的,连你都无法涉及的位置。”
他对元仲辛怀的心思都是冲着一辈子去的,他要在那个位置留下一个永远都无法磨灭的痕迹。
烛火浅淡,窗纸剪影上,一人执着银针,垂眸刺画。
大半个时辰过后,王宽为元仲辛背部的刺画作了最后一步的上药——为了避免刺画留下的伤口发炎,王宽将家中最上乘的金创药带了过来,不过一次简单的纹身刺画,瓷瓶里的药已没了大半。
借着黯淡烛光,一条黑蛇蜿蜒在元仲辛右侧的肩胛骨上,蛇身不到两指宽,盘绕一圈后,肆无忌惮地徘徊在那一片雪白却青痕遍布的肌肤之上,暗红的蛇信子如同在品尝着这片肌肤的主人,舌尖回勾间,尽是说不出的森寒与妖媚。
纯白与妖冶纠缠不清,因碰撞而来的巨大反差,潋滟不绝,妖异非常,绽放着它独有的极致美感,仅一眼,便让王宽的灵魂深处发出震颤,甚至于,他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沉吟。
他从未想过,这墨蛇纹身,竟与元仲辛如此相配,仿佛天定。
墨蛇无名,王宽记得它,是因为它独一无二的生存习性,墨蛇本身无毒,生活在相对稳定的环境之中,以雾水草木为食,独来独往,却无比温和,不善伤人。
但这都只是前期的墨蛇。
墨蛇蜕皮三次,便进入到成熟期,此时的墨蛇会对各种毒素莫名渴求,极度奢望毒素的情况下,它懂得了猎杀,将猎物自身带有的毒素尽数吸食到自己身体里,而后,毒素不仅会成为墨蛇生存下去的渴盼,更会成为墨蛇保全自身的最佳武器。
此后,墨蛇会性情大变,变得异常阴郁可怕,不仅厌恶了原先按部就班的生活,还向往着世上最阴暗寒凉的地方。
王宽赫然间发觉,这条墨蛇与自己是如此相似,遇见元仲辛之前,他温和友善,待人谦让,哪怕旁人中伤自己,他也能一笑了之。
可遇见元仲辛之后,王宽才深深发觉,层层包裹之下的自己竟如此可怕,他变得内心阴暗,变得贪而无厌,甚至变得暴戾易怒——但他从不逃避,释怀接受,因为这才是真正的自己。
王宽是墨蛇,元仲辛是他赖以生存的毒,没了元仲辛,王宽连活下去的期盼都消散得无影无踪。
第123章
元仲辛缓慢地睁开眼,借着昏暗摇曳的火光,毫不意外地看见王宽正一瞬不瞬地凝视着自己,他愣愣地眨眨眼:“你看着我干什么?”
王宽嘴角勾勒出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他俯身靠近,嗓音低沉:“我爹和你说了什么?”
元仲辛抬手揉了揉脖子,下意识地开口:“他说......了什么我怎么知道?”忽觉不对劲,元仲辛的话锋立即转变,打算充傻装愣:“我又没和你爹说过话。”
王宽挑了挑眉,饶有兴味地望着元仲辛,一言不发,眸光幽深厚重。
元仲辛心底微微咯噔,他闷闷地撇了撇嘴,没好气地回道:“他说我长得好看,把你迷得神魂颠倒,还祝福咱俩要一辈子走下去,你满意了?”
王宽眉眼间的笑意加深,他眯了眯眼:“没了?”
元仲辛一脸正经地回答道:“没了。”
王宽眸光流转,俯身辗转流连在元仲辛的唇上,舌尖时深时浅,不断撩拨,侵占之势不言而喻。
赫然间,元仲辛只觉嘴角微微吃痛,舌尖触及到唇角,尝到了一丝血腥锈味,他微微蹙眉,连日来的吐血让他十分不喜这种味道,但还未等他抬手去擦,王宽已然将那抹小小的血迹尽数舔舐干净。
唇上的伤口极小,不过眨眼间,再无半点血痕。
王宽将血卷入舌尖,如痴如狂地吞入腹中,血水交融,引得他灵魂战栗,唇舌吮吸间,他口齿不清地呢喃道:“仲辛,我一直在等着。”
元仲辛被吻得晕头转向,迷迷糊糊地问道:“等什么?”
王宽眸色不断加深,水光之下,一片阴郁:“等你主动告诉我真相。”
元仲辛心头一惊,抬手抵住了王宽的双肩,犹疑不安地望着他,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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