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越皇族百氏,向来与国教共天下,国君主政,祭司主教,二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数十年前,百越国君百无疑一手将娑罗衍教推上国教之位,封娑罗衍教圣子为大祭司,十年之后,百无疑册封元后,却在典礼之后不久离奇失踪,成为百越至今未解的悬案。
百无疑失踪之后,皇朝群龙无首,乱象将起,大祭司当机立断站到台前,将百无疑唯一的儿子百聿推上皇位,稳定政局。
百无疑并不是个洁身禁欲的君王,但他的子嗣却出奇的少,除百聿之外再无一子半女,因此年仅十岁的百聿一直是众臣默认的百越少君,而这位少君也极其聪慧敏锐,胸怀韬略,心有天下,除了不可说的身世和年龄太小之外,几乎没有任何缺点。
百聿登基之后,虽略显稚嫩平庸,但在百无疑一手打造的盛世基础之上,并没有出现什么纰漏,大祭司和他的关系也十分亲厚,就这样,他在皇位上安然端坐了数十年。
然而,就在几乎所有人都淡忘了当年的国君失踪谜案之后,突然有人爆出惊天秘闻:当朝君主并不是真正的百聿,而是娑罗衍教控制下的傀儡!娑罗衍教圣子野心勃勃,借封后大典谋害国君百无疑与少君百聿,妄图插手政局、掌控朝堂!
消息传出,举国哗然,众人半信半疑。
无数大能级咒术师纷纷出山,证实当朝国君并非皇族血脉,真正的百聿已经身死。虽然他们含糊了百聿的死期,但这并不妨碍民众群情激愤,将所有的帐都算在了大祭司的身上。
百越政教合一,国君与祭司互不干涉乃是绝对不可违逆的铁则,当初大祭司出手立帝只是权宜之计,真正插手朝堂则犯了大忌,无论他谋害君王是真是假,傀儡皇帝都真正戳中了群臣的死穴,也触到了民众的逆鳞。
事件一再发酵,大势所趋之下,傀儡皇帝和大祭司被处以极刑,娑罗衍教也灰溜溜地被赶下了台。待激愤喷涌的情绪平息,取得胜利的百越之人却面面相觑、不知何去何从,因为他们已经失去了国君,也失去了国教。
百无疑失踪已久,百聿确定身殁,百氏一脉就此而绝。大祭司已被处死,娑罗衍教信仰崩毁,其余教派无一名正言顺。
这一次,才是真真正正的群龙无首。
对百越国人来说,国君与国教从来不是高高在上、远在天边的统治者,而是他们不可或缺的精神支柱。两大支柱的同时坍塌,使得茫然、恐慌与焦虑迅速在民间蔓延,也使得“卫教圣战”逐渐被默认为宣泄恐慌的唯一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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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疏楼所中咒印为「六合搜魂咒」,穷尽八荒六合,搜寻亡者魂魄,且唯有八级以上的搜魂咒才会霸道至此,毫不顾忌中洲修士,对擅闯者烙下示警咒印……结合百越近况来看,能够劳动王级咒术师的逝者,大约不是百聿,便是百无疑。”寒彻摊开一张不知从何而来的皇宫地图,修长食指点了点图中的某处,“疏楼的血迹也印证了这一点。”
夷希微三人凑近一看:“召圣殿!?”
容咎微微皱眉:“风月满所中咒术是禁咒的一种,血迹指引之处亦在皇宫之内。”
寒彻道:“禁咒是咒术中最为高深、杀伤力也最强的一种,倘若她中的是禁咒,那么基本可以排除误伤的可能。”
风之微:“也就是说,景师兄还可以坐下来好好谈,风师叔却非得硬碰硬不可?”
寒彻摇了摇头:“疏楼这边也不见得好解决。”
风之夷道:“召圣殿是举行圣战的神圣之地,他们的圣战听起来那么糟糕,难道我们非参加不可吗?”
寒彻依旧摇头:“外人插手圣战会被视为对整个百越的挑衅与亵渎,姑且不提我们能不能战胜百万教派活到最后,一旦我们的身份泄露,必定引得所有教派群起而攻之。”
三胞胎不由打了个寒战。
“这圣战,未必打得起来。”容咎忽然开口。
“嗯?”
“整个召郢,都因圣战的前兆惶惶不安,他们并不期待这样一场战争,只是无力阻止,也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就连聚拢而来的教派,也不见得多么愿意卷入混战。因此,圣战风传已久,却迟迟未曾启动。
“圣战的起因是皇族绝灭、国教崩毁,百越之人六神无主,但他们需要的绝不是一场惨烈的屠杀,而是有人能够名正言顺地站出来,带领他们重新走上正轨。这个人不能再是祭司,不能再是教派圣子,而必须是皇族。”
风之希:“可皇族不是已经……”
“所以才需要搜魂。”容咎垂眸敛目,“我不确定风月满因何事得罪了哪位咒术大能,但就搜魂咒来看,百氏父子中必定有人去过中洲,至于究竟是失踪的百无疑,还是曾被偷天换日的百聿,那就不得而知了。”
“不错。”寒彻点头赞同,“中洲与南屿洲有些不成文的默契,若非证据确凿,证明死者去过中洲,那些咒术师绝不敢如此明目张胆。”
“对啊!百无疑只是失踪,说不定还活着呢?百聿虽然身死,但还有魂魄啊,只要找到其中一个,事情不就解决了吗?”三人豁然开朗。
寒彻没有提醒他们,解决的只是百越乱局,而非他们师叔的安危。不过,只要弄清下咒之人是谁,就总有办法令其妥协,大不了武力威慑,或者偷偷绑了往船上一扔……他看向容咎,后者显然也是这个想法。
风之微一扫颓丧,活动着骨节,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那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
寒彻收起地图,头也不抬地给他泼了盆冷水:“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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召郢(yǐng),娑(suō)罗衍教,百聿(yù)
【五十三、映沙】
召圣殿。
“结果如何?”
空旷的大殿之内,隐世已久的咒术大能与皇家咒术师等三三两两各据一地,施咒方告一段落,端坐正中的女子便迫不及待开口询问。
众人或摇头叹息或闭目不答,唯有正对她目光的咒术师叹了口气:“一无所获。”
女子面现怒色却一言不发,她一袭简素华袍满绣鱼鸟图腾,眼角沉淀着历雪尤清的岁月痕迹,容色姝丽,气势极盛,含怒的目光一一扫过,众人无不垂首避开。
见此,女子不再多言,拂袖走出大殿,示意方才应答之人随行。
“太后……”
她伸手制止身后之人的安慰:“松遥,你老实告诉我,无疑他尚存于世的可能究竟有几成?”
“不足一成。”
……那就是必死无疑。太后闭了闭眼,即便早有预料,亲耳听到还是难以接受:“……你说过,一切尚无定论。”
“召圣殿已集合百越七成以上的顶尖咒术师,数日来一刻不敢松懈,合力探查搜寻不下百次,却始终找不到陛下与殿下的踪迹,结果如何,其实已经显而易见。少君的遗骨似乎曾在中洲出现,然而我亲自前往却一无所得,休说尸身,便是散魂碎魄也搜不到半片,据说中洲魂祭之术——”见太后神色有异,皇家咒术师之首识趣地停止这个话题,“至于陛下,却像是人间蒸发一般消失得干干净净,身魂气息,竟未留下一分一毫,这种情况前所未见。倘若陛下尚存于世,绝不可能躲过我等联手搜查,即便外出也必定会留下蛛丝马迹……”
“前所未见?”
“是,前所未见。此等手段,绝非寻常人所能做到。”
太后目光陡然锋利,显然已听懂松遥的暗示:“要藏一个人的魂魄,实在是再简单不过。中洲魂祭、器灵之术,天索魂蛊、九黎巫祭,乃至于百越种种命魂禁咒……反而是藏匿肉身,或者说,隐藏垂死、已逝之人的气息,最为不易。”而能做到这一点的人,寥寥无几。
她凭栏负手,遥遥看向皇城正中心耸入云端的冷峭高塔,沉默良久之后,问:“暗中之人的身份查得如何?”
“一无所获。”
“哀家上次问你,你说他已不在南屿洲境内。再上次问你,你说封后大典行刺之事似乎也是他的手笔。这样一个,对我百越阴私与弱点了若指掌,能够轻而易举挑起大乱的人,你们追查了那么久,却连人家半片衣角都摸不到。”她的语气平平淡淡毫无烟火气,却听得松遥冷汗涔涔迅速跪倒在地:“臣等失职……”
“罢了,哀家本也不指望你们能查出什么。”太后意态萧索地摆了摆手,示意他起身,“期限已到,败了就是败了。明日昭告天下,邀众教入召圣殿,合议百越国事。”
“太后——!”
“松遥,愿赌服输。”
“映沙!你,你为何非要任她摆布?你如今已是百越太后,百氏皇族唯一的幸存者,只要你对民众公布身份,即便从未有过先例,在如今的局势之下,他们也会毫不犹豫拥你为主!他们需要的不是结果,而是主心骨——”
“可我要一个结果!”太后直直看入松遥的双眼,虽以“我”自称,语气却更加冷淡,“无疑是我的骨肉,阿聿是我的孙儿,他们消失得不明不白,除了她谁能给我一个交代!?更何况,我在世人眼里早已是暴毙而亡的一缕幽魂,拥我为主?呵,你未免太过异想天开。”
“可她与皇室反目成仇,定然对陛下恨之入骨,又怎么可能尽心尽力!”
“那是她与无疑的恩怨!她既答应了我,就绝不会食言,更何况,当初本就是无疑有错在先。他疑心太重,虽名为‘无疑’,却比谁都要多疑。”
“映沙!陛下他逼你‘病逝’将你禁足幽宫,你又何必……”
“可他毕竟是我的儿子。”松遥还欲劝阻,却被太后抬手制止,“哀家乏了,松遥。”
松遥只好行礼告退。
“你我身份有别,日后莫要再唤我‘映沙’。”
“……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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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座极偏僻的宫殿内,端坐如木雕的白衣女子睁开双眼,黑漆漆的双眸幽沉森冷,如长满青苔的古井。
她的神情麻木而冰冷,唇色苍白,眉锋如刃,显得凌厉刻薄、不近人情,她的身上似乎笼罩着沉沉死气,让人不寒而栗。
“梦族长,你赢了。”紧锁的殿门外传来太后的声音,“他们果然全无收获。”
“他来了。”梦族长声线沙哑,仿佛许久未曾开口。
“谁?谁来了?”
“能够告诉你真相的人,他来了。”
“是谁?他是谁?是不是杀害无疑或者阿聿的凶手!?梦归,我已命人召集众教人士,明日……”殿外太后激动地说了许多,梦归却已经阖上双目,再度陷入冥想,不言不动,如一尊木石雕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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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
容咎一行五人随浩荡人潮步入皇城召圣殿。
召圣殿设有整个百越规模最大的时空咒术,一旦激活,容纳数千万人不在话下,且宫殿位于皇城阵眼,是最适合施展咒术的地方,所以一向是历代举行圣战的神圣之地。召圣殿的开启似乎意味着一场惨烈残酷的战争即将到来,受邀前来的教派人士无不心潮起伏,一边惶惶不安,一边跃跃欲试。
容咎五人的目的其实只是混入皇城,寻找施咒之人,然而踏入圣殿的刹那,寒彻便微感棘手。
召圣殿内不再是殿堂模样,而是形如斗兽场的层层环形高台,密密麻麻的席位不知凡几,围拢着正中央的庞大祭台。祭台之上影影绰绰三道人影,两站一坐,看台之外的虚空之中,似乎隐藏着无数充满威慑的大能。
寒彻看向祭台,那三人之中,有一位正是自己此行的目标。
术士等级一般以数字划分,一二三为低级,四五六为中级,七八九为高级,其中七级为将,八级为王,九级为皇,十级为帝。帝级术士对应修士的大乘阶段,不再插手凡尘俗事,而帝级之上的神级几乎只存在于传说之中。
如今咒印有所感应的对象,实力只介于王级与皇级之间,然而三人中安然端坐的那一位,必定是货真价实的皇级咒术师。
寒彻正想着如何避开此人,忽见那道闭目静坐的人影张开双眼,直直看向自己所在的方向。目光投注而来的刹那,容咎有所感应,隔着黑纱幂篱和她对视了一眼。相隔太远,容咎看不清她的神色,却觉一阵森冷寒意漫上心头。
众人入席坐定,空气中弥漫着某种一触即发的氛围。百越并没有对众教的身份进行核实,因为成立教派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且总有人心存侥幸妄想一步登天,像容咎他们这样寥寥几人自成一教的也不在少数。
“吾乃国君百无疑之母,当朝太后百玉映沙。”祭台之上,华袍女子开口的刹那,原本影影绰绰的人影骤然清晰得如在眼前。而她短短的一句话,也瞬间掀起滔天声浪。太后,而非太皇太后,意味着她并不承认“国君百聿”的存在,也证实了傀儡皇帝确有其事。
“太、太后?”风氏三兄弟面面相觑。
“百无疑之母据传乃玉氏后人,‘映沙’应该是她的名讳,冠夫姓即为‘百玉映沙’。”寒彻道。
“——可她不是已经……了吗?”
其他人显然也有和他们一样的疑惑,不过百玉映沙并没有为大家解惑的意思:“今日召集众教人士,并无开启圣战之意。”殿内一片诡异的寂静,混杂着失落与如释重负的狂喜,“而是为了给百越民众、给百万教派一个交代——关于国君百无疑离奇失踪、少君百聿被害一事。”
“数月以来,皇家咒术师与隐世咒术师于召圣殿联手搜寻国君与少君的身魂气息,然除确定少君死讯外一无所获。”话音未落,殿内众人便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百玉映沙目光扫过,神色威严不可逼视,席内低语瞬间消失,“或许,事到如今,能为我们揭开真相的——唯有一人。”
【五十四、梦归】
祭台上端坐之人现出身形的刹那,整个召圣殿陷入诡异的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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