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少天如实回答:“拦不住。”
魏琛:“……”
知道和黄少天说也是白说,他虽然平日里跳脱得很,好说话,却是个倔脾气,认准了什么就是什么,说也说不动。
“叫喻文州?”魏琛转过头看喻文州。
“是。”喻文州点头。
“谁给你起的名字?”魏琛问。
“家师。”喻文州继续回答。
“看看人家!”魏琛转过身又是一个爆栗敲在黄少天头上,敲得黄少天直叫唤,“看看人家管师父叫什么,就你一天一口一个老大地叫着。嗯,你师父叫什么?”
“魏老大不好听吗?多亲近啊!”黄少天死皮赖脸地往魏琛身边凑。
“家师方世镜。”喻文州回答。
魏琛一愣。
方世镜啊,怪不得。魏琛看向喻文州的目光一下子就凝住了,仿佛透过他看见了另一个人。从喻文州走进院子,他就觉得有什么气质,一脉相承。
“文起四海,以御九州。”这是方世镜年轻时候的抱负,也是他给喻文州取的名字。
这八个字,魏琛知道。年少轻狂的时候,难免要意气风发,要说些不切实际的念想,要许下些不能完成的诺言,然后这一切,都可以推脱给年轻。
转眼已经好多年了。
“方世镜,老朋友了。”魏琛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他还好吗?”
“家师已经过世多年。”
“哦。”魏琛点点头,“原来这样。”
原来这样,原来这样。魏琛低下头,掩盖脸上猛然的悲戚,又飞快地抬起头,眼里已经不见低沉。他抬手拍拍黄少天的背,“小兔崽子,去给老子开坛酒去!”
“你做什么这么高兴?”黄少天诧异。
“为你高兴。”魏琛一巴掌糊在他身上,“快去,再不去我便不允你俩的事!”
“嗷!”黄少天一蹦老高,“去去去,马上就去,我再出去买两个菜!”他跳起来凑到喻文州身边耳语,“怎样,我师父是不是很好哄!”
喻文州嘴边噙笑,点点头。
魏琛喝酒向来不是用酒杯,就是拿碗的。喻文州算是入乡随俗,也端起来碗喝,看得黄少天一愣一愣的。
“我认得你师父。”魏琛酒量虽好,却也架不住喝得太多,他一个人干了两坛酒,还在一碗一碗地喝,“方世镜,我年轻的时候与你师傅关系很好,他是个大夫。”
喻文州点点头,“家师确实是医者。”
“他什么都能,没有他看不了的病。”魏琛又干了一碗,“他救过我的命,还不止一次。”
方世镜几乎从来没提起过魏琛,也没说过自己曾经救过谁,搞得喻文州不知道怎么接话,魏琛似乎也不需要接话,他说就成了,黄少天似乎早就知道魏琛喝多了的表现,此刻也不接话,安安静静地蹲在树下,端着一盘子花生米吃,留喻文州一个人面对满口胡话的魏琛。
“你师父是个好人。”魏琛拿着酒坛子,哗啦啦给喻文州满上,然后自己也端起碗来,一饮而尽,“我敬他。”
喻文州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就端起碗来准备喝,却被魏琛一把抢下来,他哗啦啦向地上洒了半碗的酒,又把酒碗塞回给喻文州。
“方世镜最多就能喝半碗酒。”魏琛低头喃喃地说,然后仰头过去,扑通摔在地上,醉得不省人事。
“哎呦魏老大!”黄少天吓了一跳,赶紧过来把魏琛扶起来,“这就喝多了?”
魏琛哼哼两声,不作答。
黄少天把魏琛搬回屋里去,费劲地给他塞到床上。魏琛还哼哼唧唧的,不知道在说什么,黄少天凑近了听,居然是“老夫当年也是神一样的少年”。
“是,你是神一样的少年,我是神一样的少年的徒弟。”黄少天给魏琛盖上被子,顺口接了一句,“现在我又找了个神一样的少年,我们三个都是神一样的少年。”
喻文州站在窗外,扑哧一声笑了。
“你喝了那么多,居然也不醉?”听到喻文州在窗外笑,黄少天跑出来,“这么晚了,怎么不去睡觉?”
“魏琛前辈可还好?”喻文州脸色有点发白,不过这也是他喝多了酒唯一的变化。
“叫师父。”黄少天一斜眼睛。
“是是是,咱师父可还好?”喻文州从善如流。
“好好好,好得不得了。”黄少天满意了,“还喝不喝?我还没怎么喝呢,我就知道魏老大要喝多,我得把他搬到床上。来,这下子我可以敞开了喝了,魏老大的酒都是好酒,闻着就不一样。”
小院不大不小,院里有一棵海棠树,架了一个葡萄架,黄少天不知从何处又搬了两坛酒,两个人坐在葡萄架下面,继续喝起来。
“小时候,我们住在快出关的地方,翻墙出去就是草原。”黄少天喝得脸通红,抱着酒坛子,靠在喻文州身上喋喋不休地说,“塞外可好看了,风一吹,草长的高,哗啦啦一片,像海似的。”
“是吗?我没见过,什么时候带我去看看?”
“好啊!”黄少天用力点头,“那边可好玩,满地牛羊,晚上我们就围在火堆边上,唔,那边做的牛肉可真好吃……”
黄少天坐都坐不住,整个人都瘫在喻文州身上,拿脑袋蹭喻文州,“江南是挺好玩的,小桥流水的,太精致了,我刚来的时候,都不敢大声说话,感觉什么都很脆弱似的。”
“噗。”喻文州差点一口酒喷出来。
“真的!”黄少天认认真真地说,“两年前的事儿我不记着了,但是我可是记得今年的事儿,我被饮雪堂阴了一把,伤了,一身是血,跑到你院里去,你当时就坐在窗边,嚯,我觉得就像做梦似的,不不不,我觉得就像看画似的。”
“是吗,那现在呢?”
“走画里去了。”黄少天痴痴地笑,翻身搂着喻文州的腰,一身的酒气,“我感觉画里挺好的,画里的人好看。”
喻文州的手轻轻抚过黄少天的眉眼,黄少天哼哼唧唧地枕在他腿上蹭来蹭去的。
夏夜凉风一吹,院里海棠花远远送香,白色的花瓣在月光下光华流转,婵娟玲珑,洒一地碎影。葡萄尚未结果,刚刚开花,花太小了,隐藏在一片碧绿里,几乎看不出,头顶的葡萄叶遮住远空,自造一方安宁天地。
“葡萄什么时候能吃啊。”黄少天翻了个身,指了指葡萄叶。
“还没结,吃什么。”喻文州伸手扯过葡萄花给他看,“刚刚开花。”
“哪里有花,我怎么没看见?”黄少天揉揉眼睛。
“你喝多了,看不清是自然。”喻文州拍拍他的脸,“你有没有觉得你看什么东西都是两个?”
“嗯,好像是……”黄少天点点头,他确实是眼前重影了,“我喝多了,文州,我喝多了,嘿嘿。”
“喝多了就喝多了,你傻笑什么。”喻文州忍俊不禁,黄少天醉了之后脸通红,抱着他不撒手,双手死死抓着他腰,一个劲往他怀里钻。
“是不是说,谁说来着,忘了,就是七夕的时候,坐葡萄架下面,能听见牛郎和织女说话?”黄少天喃喃地说。
“传说是这样的。”
“你说他们该说点什么啊。”黄少天抬起头,很感兴趣似的。
“不知道。”喻文州歪头想想,这个问题还真是没思考过。
“我想知道他们说啥,嗝。”黄少天打了个酒嗝,把自己给逗乐了,“哈哈哈——哈哈,嗝,我猜他们肯定会说情话。”
“唔,一年见一次,说些情话也是理所应当。”
“我们今年的七夕的时候来听!”黄少天眼睛亮起来,“我也想说情话,我得跟他俩学学。”
喻文州快要笑得背过气去,“好好好,我们今年的七夕的时候来听,就在这里。”
“嗯嗯。”黄少天满意点头,“说好了啊,就在这里。”他指了指葡萄架,又开心起来,“文州,七夕的时候是不是葡萄都熟了?”
“是。”喻文州点头。
“还可以吃葡萄!”黄少天继续高兴,“然后我跟他们学学怎么说,然后给你说,你等我学好了,嗯,嗝,我学得可快了,从小魏老大就夸我学什么都快。”
“嗯。”喻文州点头,“我等着呢。”
得到了回应的黄少天心安不少,又把头埋进喻文州怀里,这回他实在是太困了,昏昏沉沉的,抱着喻文州睡了过去。
题目诗: 桃李无言一队春,出自李煜《渔夫》
第19章 曾经沧海难为水
等到黄少天醒来已经是日上三竿了,太阳升得老高,透过窗子照进来一片金黄,黄少天坐起来,挠挠头,觉得还是有点头疼。
“醒了?”喻文州正背对他坐在桌案前写字,听见他起来,转过身问。
“没有。”黄少天拨浪鼓似地摇摇头,整个人一歪,又倒在床上,“我没醒,我还要睡。”
喻文州放下笔,走过来,黄少天还整个人窝在被窝里,换了个姿势,闭着眼睛装睡。
“起来吧,吃点东西。”喻文州坐在床边,黄少天半眯着眼睛可以看到他穿了一身的月白长衫,衬得整个人雅致又斯文。
黄少天不说话,只是哼哼两声,表示还想睡。
“晚上再睡。”喻文州倾下身子,低声细语地凑在他耳边说,“起来,别犯懒了,好不好?”
“那你亲我一下吧。”黄少天继续闭着眼睛,妥协也是有条件的。
“好。”喻文州轻笑了一声,表示同意。
黄少天闭着眼睛等待一个落在额头或者侧脸的吻,却没想到等来一个唇舌相交的深吻。喻文州俯下身子与他接吻,深情又用心。
“咳咳!”一吻终了,黄少天终于装不下去了,红着脸坐起来。
“起不起来?”喻文州笑着看他。
“马上马上,马上就起来了!”黄少天转身捂住脸,“真的起来了!”
早饭和午饭凑成了一顿,喻文州做得一手好饭菜,连魏琛都被折服了。黄少天本来还想讥笑一下魏老大没见过世面吧我天天吃他做的以此炫耀一下,结果魏琛根本不理他,只是埋头苦吃,黄少天也赶紧不说了,两个人都埋头碗里,夹菜都要抢起来了。
“我出去一趟。”吃饱了的魏琛把碗一推,对黄少天说,“你洗碗!”
“我不洗!”黄少天嘴里吃着饭,含混不清地反驳,“你洗!”
喻文州生怕他俩吵起来,连忙接话:“我洗。”
魏琛:“不行!”
黄少天:“不行!”
喻文州扶额:“还是我洗吧。”
“你让他洗,不要老惯着他,他一身懒骨头!”魏琛探手捏了捏黄少天胳膊。
“你怎么不洗!”黄少天也吃完了,把碗一推,“人老了要多锻炼!”
“你说谁老了?”魏琛勃然大怒。
师徒大战再起,鸡飞狗跳,两个人应该是一觉睡得精神,都精力充沛活力十足,又是打得不可开交,说来说去还是没人洗碗……
魏琛说有事要做,逮住黄少天收拾个够,再次确立为师者的权威,转身出门了,留下被踹了屁股的黄少天嗷嗷直叫。
南阳向西出城,是一片荒地,当年南疆入侵,千里不野,这里被一把火烧得干净,再长出荒草来,却因人口锐减,无人耕种。
荒草几乎齐腰高,魏琛提着酒坛子,一路走到高地才好些。依靠模糊的记忆,魏琛兜兜转转好半天,才找到原来自己埋下东西去的地方。
那里长出新草,郁郁葱葱。
把酒坛子放在地上,魏琛开始挖土。
原来是稻田,都是好土,不像荒岭的土都掺杂着石块,魏琛没挖多久,就把自己当年埋的盒子给挖了出来,盒子上蒙了一层土,吹口气,尘土四溅,露出原本的模样。
打开,里面是一把长剑,多年不用,依旧泠然锐利如锋,在日光下闪着寒芒。
“哎呀,不错。”魏琛手指划过剑刃,凌空一剑刺出,好像又找到了当年的手感,“多年不用,还是这么好用。”
拿出剑盒,魏琛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一块玉,又想了想,扔了进去,再次填好土,平整地面。只这一块被除了草,看上去有些突兀,然而没什么,过段时间,总有新草再生,一片葱茏。
魏琛抬头拿起酒坛子,拍开封泥,自己仰头灌了一口,又洒在地面上洒了一圈。
“昨天喝的不算,你还能再喝半碗。”魏琛晃晃酒坛子,“剩下的都是我的。”
“昨儿个少天带回来个小子,我看着气质挺像你的,一问,还真是你徒弟。你徒弟顶随你,有气质,总之像你。”
“你可真是,嘿,真不教你徒弟功夫,真有你的。”
“我又来烦你了,你怎么不拿砚台把我砸出去?”
“长风草这东西,我知道我不该再用,但是事情到了这份上,我不得不用。我本是让少天去寻你要长风草,结果指点他过去,却让他遇到喻文州,也算是缘分。我只是没想到,你去得太早了。”
魏琛抬手摸地上新土,一声长叹。
“杀人这事,我也不爱做。长风草这次我用完,一定让它绝于人间。我保证。”
“我又要用长风草了,说好的,又作废了。还是年轻好,还能赔个不是呢。”魏琛想到这里,回忆起点好玩的场景,忽又笑了。
12/25 首页 上一页 10 11 12 13 14 1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