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手臂边是临也高举着的小刀,他不用躲也不用逃,在擦身经过那锋利的刀刃时他只是看出了临也那一瞬间的颤抖。
临也清清楚楚地知道男人就站在自己前方,却也仍然没有收回自己的视线,也没有重新将小刀刺向男人,只是保持着原本的姿势和原本的笑容平静地站在那。
碍眼的表情。
这是静雄的第一想法。
然后毫无征兆的,他抓住了临也握着小刀的手。
临也意外地没有反抗,静雄看了一眼有些怪异的临也后,转身就拉着临也往客厅走去。仅仅是一个反手的瞬间临也就转过了刀尖用力向静雄刺去,虽然有着血丝冒出的声音,但是却没有任何扎入肌肤的触感,抓着自己手的身体平静地毫无反应,这让临也知道自己的小刀仍是没有伤到男人分毫,但即使无法刺破肌肤他也还是固执地用力抵着刀尖。
“小静也太奇怪了。”突然就冒出来的话语,“这种怪物一般的身体……”明明是嘲笑的话语听起来却像是在自嘲一样。
静雄意外地没有发火,他只是毫不留情地抢过临也手上的刀扔出了老远,然后继续拉着临也往客厅走去。
深知自己处于极为被动的状态,临也选择沉默地跟随着男人的牵引,手腕处传来的是极为温暖的温度,让他觉得被静雄触碰到的地方一阵怪异地发热。留下了疼痛的后遗症的手臂一直以来都经不起大力的触碰,男人用无法察觉的力度握着那有些纤细的手腕,但不知怎的他竟没有感到一丝的疼痛,虽然被那样的力道握着并不舒服,他却有一种苦涩的感觉。
厨房到客厅的距离并不远,没有走几步临也就顺着静雄的步伐停了下来,他刚想问些什么,却感到手腕被放开,紧接着肩膀却被牢牢地扶住,那双扶住自己的手还在牵引着自己的身体朝着某个方向移动。直到身体下沉到一个柔软的地方,临也才意识到,自己此时正坐在自家的沙发上。
他伸出手,自然地抚上身边的沙发,皮革冰凉的触觉刺激着他的感官。
——明明是被温柔地照顾了
临也咬唇。
但他就是无法忽视心中的激烈疼痛。
这算什么啊……
他真的很想大声地笑出来。
明明是只怪物而已为什么会去模仿属于人类的温柔。
——只要得到我深爱的人类的关怀即可
——怪物什么的我才不屑于接受
“这算什么。”临也第一次没有忍住心中汹涌的情绪,“人类扮演游戏也该玩够了吧,小静。惺惺作态的只有像你这样的怪物而已。”然而一直以来的暴走的拳头却没有在落到自己的身上。
静雄几乎是将手心掐到出血才阻止住自己狠狠打临也一拳的冲动,看着临也一直平静着的表情,静雄还以为临也接受了自己,但没想到那种平静只不过是昙花一现,瞬间古怪起来的狰狞笑容再次挑战到了平和岛静雄的底线。世界上能够引发平和岛静雄真正的怒气的只有折原临也一个人,这已经是真理般的存在了,即使静雄努力说服自己不要去和一个因为失去视力而引发了心理焦躁的病人较劲,但这种行为无论怎样也无法在折原临也身上付诸实现。
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能让静雄忘掉一切叮嘱。
——但这才是两人的相处不是么
——为什么对此不习惯反而是自己
深吸了一口气,静雄直视着那双映不出自己的眼睛开了口:“喂,死跳蚤,我们好好谈谈吧。”
“哈?好好谈谈?小静你果真是脑子彻底失去思考功能了吗。”不出所料的讥讽如同剧本台词一般流利地从临也嘴里脱口而出。
静雄没有坐下来,他就这样站在临也的身旁,默默地点燃了一根香烟,相顾无言地沉默了半分钟,屋子里迅速地弥漫起一股烟味,这让临也不满地皱起了眉头,却也没有说些什么。
“你的眼睛……”半晌之后静雄先开了口,话语却是这般地敏感,“听新罗说,是因为什么神经退化导致的。”
吐出一股烟圈之后静雄低下头看着临也的表情,对方的脸上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已经对这个话题充满了不屑。但清晰地感受到静雄来自上方的视线后,意识到静雄正站在自己前面的临也低下了头,不再把视线投向任何地方,只是放松地任由自己沉浸在眼前的黑暗里。
“话是没错啦,但是视神经退化却是因为小静的缘故哦。”临也难得地认真地回答起静雄的话,虽然是一种平静到诡异的语气。
瞬间看不见临也的表情让静雄不悦地咂了咂嘴,但他也没表现出什么特别的情绪,只是继续地抽着烟。对于临也的“归根结底论”静雄也无法表示出什么,毕竟他几乎花了一整个晚上来思考整个事情的对错纠缠,这也是为什么他现在会站在这里的原因。
“……你的眼睛还会恢复吗?”静雄这样问道,语气中带着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
临也只是用冷笑来打破了静雄内心愧疚感的最后一丝防线:“事到如今来关心这个是不是太虚伪了。”临也在冷笑一声过后用这样温热的口吻开了口,没有一丝责备的气愤,也没有一丝疏远的冷淡。
“不过告诉小静你也无妨,至少用新罗的话来说,就是视神经退化导致的失明是再也无法复原的。”
那是轻松到几乎要哈哈大笑的语气。
像是意想之中的回答,静雄只是在抿了抿唇后用客厅的茶几玻璃熄灭了烟头的火星,虽然知道临也此时看不见,但他还是忍住了挠头这一个习惯性动作。
“虽然我很不想这么说……”代替的动作是扯了扯领口的领结,“但是我也知道这次是我的责任,所以……”
未成形的话语,但是意图却很明显,突然涌上的心悸让临也有不好的预感。
“对不起了。”
折原临也瞪大了眼睛,那一瞬间他感到自己的世界里有什么东西凌空而起然后狠狠地落下,碎成了一片晶莹,再无可挽留。
所谓怪物该是怎样的存在。
就像是吸血鬼对于牧师,幼虎对于雄狮——
——那是对于人类,应该驱逐的存在
但是偏偏平和岛静雄这只怪物如此融洽地融入了人类的生活中,以一种折原临也最无法接受的方式。
临也觉得自己的嘴唇都因为听见这四个字而在止不住地打颤,手指更是开始无意识地抓挠起昂贵的皮质沙发。
他的心情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了。
——倾听着怪物对于神明的道歉
——就像是在玷污人类对神明的祈求
愤怒。
到了一种无可估量的境界。
折原临也从未想到他有生之年能听到来自平和岛静雄的道歉,不如说他根本不想听到那个男人这样卑微的话语,那是一个货真价实的怪物,毁灭和破坏才是他应该做的事情,而不是摆出这样惺惺作态的模样,只会让他觉得反胃。而此时此刻,男人用真挚的声音说出了他最不想听到的话语的时候,他只觉得心脏随着看不见的视线一点一点沉寂下去。
但是平和岛静雄察觉不到这一点。
“小静,我说过了吧,我不需要你的可怜。”折原临也这个时候开了口,他惊讶于自己表面上竟然还能这样淡然,“如果你真的感到抱歉的话……就在我面前自杀好了。”临也突然抬起头,脸上挂着热烈到病态的笑意。
“否则我才不会原谅你。”
——怪物终究是变成了人类
——那身力量只不过是被人类看做了了不起的附属品
——而不再是怪物的象征
是谁让小静变成这个样子的呢,啊,是他身边那些可爱的人类吗。
早知道……都毁了就好了。哪怕是我深爱的人类,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我也是无法原谅的哦。
——接受了怪物什么的
——让怪物变成了人类什么的
——都只不过是……
“都只不过是人类太过愚蠢。”
“不肯听从我这个神明的指引。”
淡漠的语气,就像是在阅读两行诗歌,折原临也第一次开始责难起他深爱的人类们。
静雄不可置否地为临也的话语感到愤怒,但是这莫名其妙的两句话让他突然回过了神来,说出这两句话的声音听起来竟是如此地喑哑,让他心下一惊,不由自主地看向了声音的主人。情绪平静一些他才发现临也的额角竟是聚集了太多不自然的汗滴,对方的脸色苍白地吓人,但是脸颊处却开始泛起不自然的潮红,这不该是突如而来的状况。
“喂,临也,你是不是……”
“小静你还有什么事么。”
静雄伸出的一只想要试探临也体温的手随着临也干涩的嗓音不由自地的停下,他低了低眸,对方冷淡的语气让他觉得心惊,但看着临也平静的表情上再自然不过的笑意,他还是静静地收回了手。
“……没,原本就只是想来跟你,倒个歉。”静雄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会这么老实地回答临也的问题,明明就在不久前他还想要拎起茶几就这样砸过去好让面前的这个人清醒一点。
“那么你可以滚了。”临也用了“滚”而不是“走”一字。
而他的脸上浮现的是属于情报贩子独特的骄傲笑意,就好像是深信在听到这一句话后平和岛静雄一定会一捶打断茶几的桌脚一样。
木屑在空中腾空的一瞬,临也觉得自己仿佛恢复了视力,他觉得眼前浮现出静雄凶狠到狰狞的表情,然后下一秒,这个怪物就应当把他的魔爪伸向自己,把自己碾地骨头都粉碎。他在试图激怒这只怪物,他在试图激怒这只几乎变成了人类的怪物。然而他执着地认为,怪物就是怪物,本性是无法更改的。
巨响在临也面前降临时临也嘴角染上了胜利的笑意,静雄也深知自己压抑多时的愤懑已经如潮水般再也收不住,只是临也猜错了静雄愤怒的原因。
被猛烈的力道重重地横压在沙发上时,临也感受到了脸颊正上方来自男人的粗重的呼吸。他的呼吸中带着浓郁的烟味,但喷在临也脸上时临也并没有觉得呛人,反而带着一种惹人入睡的沉眠气息,后背与并不算特别柔软的沙发撞击带来的冲击感逐渐褪去,临也感到脑中一阵热气盘旋,竟然真的是有些昏昏欲睡,但是他仍然清晰的思维却在竭力保持着他的清醒。
身上并没有属男人的体重,但是耳旁可以意识到的两只手与沙发摩擦的动静和男人的鼻息告诉他他们之间不过是隔了不到十厘米的微薄的空气。属于平和岛静雄的气息格外浓厚,几乎要侵占了他的呼吸,他在无意识中敛住了呼吸,睁大了眼睛努力将焦距聚集在想象中的静雄的目光上,也不管对方究竟是何反应,临也自顾自地咧开了嘴角,丝毫没有受制于人的意识。
静雄就这样看着近在咫尺的临也,那在他看来极为丑陋的笑容狠狠地刺伤他的眼。临也安静地躺在沙发上,似乎是没有丝毫反抗的打算,于是静雄低下头,将身子凑地更近。
“你说我在同情你是么。没错,我就是在同情你。”静雄很想像临也一样露出一个鄙夷的表情,但他知道自己的面部肌肉将会抽搐成什么样子,于是他开始庆幸临也此时看不到自己的模样,“失去了视力的你什么都做不了,再也无法随心所欲的操控你那些害人的玩意是不是感觉很不甘啊,临也。”
“但是这就是现实了。”
身下的情报贩子在听到这句话时终于有了动静,他的眉头皱成了怪异的曲线,身体也开始不安分地晃动起来。
静雄却再也没有了要放过他的打算,他二话不说抓起临也的手腕就摁在了沙发上,不给对方一丝逃离的机会。然后他看着折原临也空洞的眼睛开了口:“没错,的确是我害得你失去了视力,但是这也终归是你的报应吧,临也。”
“我平和岛静雄第一次对你这样的人产生了同情的感情,你应该跪下来舔着我的鞋子表达你的谢意。”
手上就这样加大了力道。
“而不是在这里幼稚地耍着小孩子的脾气。”
最后一句话静雄的语气莫名地缓和下来,像是在抚慰什么一样地,轻柔地如同他的名字一般。
此后就是良久的沉默,二人就这样相对意义上地对视着,眼球与眼球之间不过十厘米的距离,传达的东西却像隔着千百年般遥远。临也突然而然地笑出声来,因为无法平复的心情和被压制的手腕上传来的阵痛几乎要将他刺激出汹涌的眼泪,快要忍不出情绪的临也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静雄只能看见对方挂着讽刺笑意的脸上微微泛红的眼角,就像是那双模糊地好看的眸子。
“真是的……”临也低低地开了口,将头偏向了身侧,不再将表情展现在静雄面前,“真是第一次觉得,小静说的话,是那么的气人。”
“真的,好讨厌啊。”
——讨厌到无法反驳
心情被看穿了之后的感觉是什么临也从来不知道,因为他不会给人这样的机会,但是从未体验过的事情就这样突如其来时,他竟是感到难受地几乎要哭出来。
更何况,看透了他自己的,竟然是那个叫做平和岛静雄的男人。
——怪物的直觉总是精准到吓人的地步
只有受了伤的人才有资格蹲在角落舔舐伤口,但偏偏折原临也是连这种程度都不愿意去做的人。
“真的,最讨厌你了。”声音几乎虚幻成一种回响的现实。
“小静。”
他最后不知带着什么样的感情唤出了男人的名字,便悄然闭上了眼睛,极好地隐藏了润湿了睫毛的凝聚的水汽。
看着临也突然阖上的双眼,静雄一时间所有的情绪都幻化成不解与紧张。“跳蚤?”静雄放开了临也的手,撑起身子将临也的头转向自己,就看到那张苍白中带着潮红的脸活灵活现地出现在自己眼前。心下一惊,想起了什么的静雄抬手抚上了临也的额头,高到不自然的温度让静雄都觉得手心在灼热地发痛。
“该死!我就知道这只死跳蚤又出问题了!”自顾自地咒骂着,静雄心急地扶起临也的身子,就在准备将临也背起的一秒,身后传来了有些虚软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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