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原临也是一个职业性的情报操控者,也是职业性的人心操控者,没有什么可以瞒得过折原临也,哪怕是早已将一切都暴露出来的矢雾波江自己。
她就这样直截了当地鄙夷的笑了出来:“折原临也,你的如意算盘,倒是打得不错。”
临也回报了一个同样不经修饰的算计般的笑容:“就当是,不把你牵扯进这次事件的,回礼吧。”
波江往前走了一步,俯下身凑到了临也的耳边,柔顺的头发擦着临也的脸颊滑落,临也却仍保持着脸上的笑意,看着前方。
“真可惜……”波江说话时突出的温热气息,全数扑打在临也的耳垂上,“这一次能不能成,看的不是人情……”
“而是天意。”
临也伸出手,插入了脸颊旁波江垂落的长发之中,缓慢地向下滑去。他在波江看不见的地方,露出了无所畏惧的笑容:“那正好。”
“我就是天意。”
第8章
软弱是人性的根本,疯狂的根源不是基于勇敢,而是为了逃避软弱。
人们到底有多少勇气去追求疯狂呢。
那要看人们的内心,究竟有多脆弱。
不是没有想过对方会拒绝,只不过是没有想到过这样的拒绝,会如同撕心裂肺一般地美好。
从沉默下来的那一刻起时间就显得格外漫长,平和岛静雄拽紧了自己的衣角,紧张地看着对面的人,身上因为不安颤抖地就像是一个初次告白等待着回应的青涩少年。但他平和岛静雄怎么可能是那样的一个人,看起来的场景或许很好笑吧,实际上他真正紧张着的只不过是决定了他今后人生规划的一个关键性回答。
只不过。
罢了。
坐在沙发上的人第一次表现出了比平和岛静雄更为冷静的态度,倒不如说这才是他一贯表现出来的姿态,只不过曾经有过的失态是因为那时的轻松全数被平和岛静雄给打破了。
折原临也在听到如同诅咒般惊心的四句话后就僵直了身子坐在那里,再无任何表情,目光也只是一动不动地落在一个奇怪的角度。
时间漫长地仿佛滑石长满了青苔,已经将不可能转变为了奇迹。
从某个角度说,折原临也与平和岛静雄相安无事地坐在一间屋子里,是一件所有人都不会相信的事情,然而平和岛静雄却提出了要照顾生病中的折原临也,如果不把这个归为一个奇迹,或许世界上已经不存在奇迹了。良久的沉默不是那么轻易能够忍受的,绝大多数心理性封闭患者都是听觉受损的人。平和岛静雄受不了绝对的沉默,他也不会给机会让自己陷入绝对的沉默之中。
“……临也,你,听见我说了什么吗。”静雄开口的同时,将就在身边摆着的餐椅搬过来坐了上去,一副要促膝长谈的架势。
“当然听到了,我是盲人又不是聋子好么。”临也随口就接上,语气带着讽意。
这种以往一听就想冲上去暴打一顿的话语如今竟让静雄冷静了下来,即使是平和岛静雄也能听得出,那话语中讥讽的对象早已不是自己。
“那么你是答应了?”并没有感受到对方推拒的意愿,静雄有些急迫地发问。
临也没有说话,只是滑出了藏在衣袖间的小刀,银亮的刀刃此次准确无误地对准了平和岛静雄的咽喉:“居然说要照顾我啊……小静你知道我是谁么。我可是那个你最痛恨的折原临也啊。”他突然笑了起来,声音无比癫狂,却始终没有那种属于曾经张扬的情报贩子的气场。
静雄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话说,你真的是小静吗?哈,快给我来刺两刀。”临也又反手握住刀柄,什么都不看的就往下方刺了过去。
瞬间的时差,刀刃被一个硬物给阻挡住,再也无法前进分毫。没有皮肉撕裂的声响,但临也分明听到了有什么液体泊泊渗出的声音。自嘲地笑了一声,临也收回刀,凑到嘴边,轻舔了一口发红的刀刃,腥甜的铁锈味刺激着味蕾,让临也感到一阵冲击的晕眩。
“哼……居然真的是小静啊。”他一把将小刀扔到了地上,有些自暴自弃的意味。刀刃上的血迹在木地板上蹭出了几道血痕,显得煞是可怖。
静雄默不作声地看着临也微阖上眼的动作,又看了看自己已经不再流血的大腿,前倾了身子一把扶住了临也的肩膀,另一只手再次探上了临也的额头。临也似乎已经放弃了反抗,任由不属于自己的体温在身上覆盖着。
“喂,难受么。”低低的嗓音,临也竟莫名地觉得磁性得很好听。他意味不明地轻哼一声,有些不由自主地蹭上了静雄宽厚的手掌。
面前的男人似乎是轻叹了口气,然后自己就被轻柔的力道扶到了沙发上躺下,静雄捡起了掉落在地上的窗帘,再一次盖在了临也的身上,一边动作着一边开口:“你再躺一会,我出去买点东西回来。”他转头看了一眼似乎是要陷入沉睡的临也,大步走出了早已没有门的入口。
猩红色的眸子在男人踏出屋子的一步后就果断地睁开,散发着诡谲的光芒的同时也透露出了些许迷茫。临也没有什么表示地坐了起来,轻轻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他是为什么要接受这一分钟之内独属于平和岛静雄的温柔呢。
呵,不过是想看看罢了。
——那只怪物的温柔究竟能到什么程度
临也仰起头,把视线对准了天花板。
——啊啊
——怪物就是怪物
——也不过是这种程度罢了
但为什么,他竟然是偏偏忘不了那萦绕在耳边的来自男人问候的话语,和那温柔地让他眼眶都干涩地发热的安抚。
有些自弃地捂上了耳朵,临也把头埋进了蜷缩起来的膝盖中。
——够了,小静
他就此解开了思绪的束缚。
——到这里就可以了,不要变得更像人类了
平和岛静雄仅有的温柔也许属于全世界,却唯独不属于折原临也。
——所以这样就够了
在平和岛静雄的世界里只有唯一一个生活在黑暗中的存在,那个人就是折原临也,永远无法去触及光明的一面,永远地在见不得光的地方苟延残喘。但是对于折原临也来说,这并不是什么所谓的自作自受,是他用自己的心甘情愿去换来的安宁。
他俯下身子,趴在沙发上伸手摸索着地面,当初碰到那把仍然带着温热的鲜血的小刀时,他毫不犹豫地捡起,然后将身上盖着的窗帘一点一点地划破。那是有些决绝的狠意,撕割的动作,仿佛是在斩断什么连接一般,布条撕裂的声音刺耳地揪心,他却如同罔若未闻,持续不断地用尽全力去割裂那还带着他体温和平和岛静雄双手味道的布条。
就像是承载了什么东西,却被他强行地颠覆
没有人能够真正猜透折原临也的内心,连他自己也不例外。折原临也无法理解心中的颤抖是因为什么,或许只是因为,对于某个人无比的愤怒吧,又或许,是在什么地方感受到了刻骨铭心的心灰意冷。
但那也只是或许。
平和岛静雄出门的时间不长,却足够让许多事情天翻地覆。再次回到临也的家后,有些出乎意料,却又算是意料之中的,临也没有乖乖的躺着休息,只是坐在沙发上把视线投向不知名的地方。那把小刀仍然掉落在地上,但那掉落在地上的残破的布条已经让静雄认不出那曾是名为窗帘的物品。不动声色地露出一个有些不耐的表情,静雄在握紧了手上的袋子后走向了临也。
“欢迎回来,小静。”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的人突然发出的声音着实把他吓了一跳。
停在原地愣了几秒后他才反应过来,淡淡的回应了一声。
然后他便走向厨房,把刚买好的水壶和玻璃杯依次在餐桌上摆好,考虑到烧水要的时间太久,静雄也难得思考到了提前买了一瓶矿泉水回来。他从裤子中拿出了昨天晚上就买好的退烧药,因为睡觉时忘记拿出来导致纸制的盒子有些变形,但并没有影响到铝片胶囊的质量。掰了两颗胶囊放在手心中,又在玻璃杯里倒了适量的水,静雄再一次回到了客厅。
让静雄稍稍舒心一点的是,临也在自己离开的这段时间乖乖的吃完了早餐。就像是早上劝说临也要吃早餐一样,他仍是没有给出什么预示,就这样将水杯与药塞进了临也的手中。
“快吃,这是退烧药。”比早上聪明一点点的,就是他懂得了要提前说出他究竟给临也塞了什么东西。
临也突然抬起头,冲着静雄笑了一下,然后仰起头一口吞下了药。静雄一愣,有那么一瞬间心脏跳动地更剧烈了,就像是被吓到了的那种感受。而这一次被吓到的原因不是因为折原临也干脆的配合,而是那种从未见过的笑容。
与以往任何一个充满着算计的笑容不一样,折原临也方才的笑容如同一个几百年没有笑过的人,在没有笑意的同时努力扯着自己的嘴角,在笑不出来的同时努力说服着自己要笑出声来。
为什么会有那样的笑容呢。
静雄突然觉得心里被一种冰冰凉凉的感觉覆盖。
没有人能看懂折原临也,平和岛静雄更不可能。
他有些颓唐地低下了头:“临也,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那是世界的两重天。
在不经意流露出对折原临也的不甘的同时,他也清楚地看到,折原临也勾起的意气风发的嘴角。虽然那并不像是发自内心的,就像之前所说——
——那种笑意难看到恶心的地步
“我在想,小静为什么就这么蠢呢。”无论如何,只要折原临也一张口,就是能让平和岛静雄忍耐不住的句子。
虽然心底冒起了不由自主的怒气,但这一次静雄却能极好的压制住了它们:“……你说什么。”他握紧了拳头,目不转睛地看着临也缓缓抬起的下颔。
“小静,你是不是以为,我已经答应让你照顾我了?”
静雄怔住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临也要说的会是这个,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但在下一秒他就反应过来,临也看不见他的动作。也就是这一秒的愣神,让他清晰地有一种直觉——折原临也在刻意触碰他的底线——然而他确实,马上就要越过那条危险的线。
“我啊,也考虑了很久呢。最后还是决定……”
仅剩的一毫米的距离。
“才不要小静来照顾我。”
啊啊,果然是这一句话。
静雄第一次为猜到折原临也的行动而得意,又第一次为折原临也刻意与他拉开距离的行为而气愤。虽然与想象中的无异,但只能想到这一步的脑子并没有发育到想出应对之策的方法。
“死跳蚤你不要挑战我的耐性!能做出这样的决定我也是想了很久的啊!”在脑子做出反应前,他的嘴巴已经本能地开了口。就像是身体和嘴巴已经将自己与折原临也的相处方式牢牢记下,即使在说着这些话的同时他想要停下来,嘴巴也像是不受自己控制一般无法停住不断流泻的话语。
平和岛静雄已经本能地放弃了与折原临也和平地交涉,他与折原临也交涉了无数次,最终的结果永远是以他的惨败落幕。
对待理智的人,往往直接才是最有效的方法、
不知道哪里来的名言此时越意外的好用。
他在生气,他很生气,他在为折原临也那高到变态的自尊心而生气。
——明明放下姿态来照顾你的我才是自尊心受了打击吧!
他不明白折原临也为何要做到这一步不明白到气恼的程度。
“蹭”地一下站了起来,椅子猛烈地倒地后被静雄举了起来,然后狠狠地扔了出去。
平和岛静雄也算是难得地学会了一件事,那就是他懂得控制自己不再把怒气全数撒在折原临也身上。临也觉得好笑,他怎么可能意识不到,从他失明以来,他就再也没有经受过来自平和岛静雄的暴力,他无数次地试图去激怒这只怪物,但得到的结果永远只是让周围的物品粉身碎骨。
“真是恶心。”临也低喃一声,把至今为止自己的安然无恙全部否决掉。
静雄似乎是没有听到这极低的话语,他仍然握着拳头冒着青筋地站在那。但现实中并没有给静雄过多释放自己压抑的怒气的机会,一句“请问折原临在吗”的声音生生地打断了他的怒气。静雄转过头,看着那个自己并没有见过几次的自称是折原临也的助手的女性落落大方的走进了屋内,自然地就像是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内。身体下意识地警觉起来,不知为何他并不想让临也失明了的这件事让别人知道,然而临也突然熟络地打起的招呼打破了静雄的想法。
矢雾波江是被折原临也叫过来的。
消化完这个信息后他竟是感到了不可思议,他本以为临也不会将自己失明的事情告诉任何人,但他还是理所应当一般的告诉了自己工作上的助手。似乎工作这部分的比重在他的生命中占得太大,以至于自己暴露弱点所带来的危机已经微不足道。
平和岛静雄已经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愤怒了,只是觉得心中有无名的火在燃烧着,烧得理智似乎都变得淡薄了。不能清醒地意识到折原临也说了些什么,他只是冲着一股性子吼了回去,没有什么理智的残留,就像是一只任由感情淹没的野兽。但是他还是看见了临也脸上不满的神情,也看见了波江投向自己的不屑一顾的目光,当临也突然开口要他去倒水的时候,静雄没有说什么,而是转身就往厨房走去。
他需要冷静一下,否则,什么时候爆发出来都不奇怪。
静雄拧开了水龙头,把头凑到池中,想借由强劲的水力让自己清醒一下。冰凉的水顺着脸颊流下,打湿了衣襟,他也没有要注意的意图,仍然由着清水冲刷着自己。
其实自己有什么资格去干涉临也的生活呢。
静雄在水中闭上了眼睛这样想到。
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本来就不是什么亲密的关系,但为何会因为对方的种种行为而愤怒呢。
——明明就与自己毫无关系
真的,是这样么。
静雄想,或许是因为是自己害的临也沦落至此。不论本性是多么恶劣,不论对方自己把自己定义成什么,折原临也终归是个人类,他无法对一个活生生的人类做出置之不理的事情。但是即便对方拒绝了,自己还是如此的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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