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逸一脸遗憾地走了。
岑明止对他是什么态度并不关心,他靠在椅子上闭了一会眼,陈秘书打来内线电话,说总经理办公室已经收拾好,不过总经理走了,看起来有点生气。
陈秘书口中的有点生气显然是婉转说法,岑明止几乎可以想象言喻在办公室里越想越气,最后咬牙切齿离开的模样。
他挂断陈秘书的电话,拿出平板,找到季杉的简历,拨通了上面登陆的手机号码。
电话响了两声便被接了起来,季杉的声音一如照片上的那张脸,清清透透,非常好听。
通讯持续了不到五分钟,岑明止放下听筒,没有立刻收回手。
手背上被言喻鞋尖蹭破了皮的地方没有出血,有一点发红,隐隐作痛。
有很多事,岑明止从来不会说给言
喻听。譬如今天,他就没有告诉言喻,被割破的手指其实不是很痛。
更痛的是手背,是心脏。
第9章
下午岑明止在公司楼下的咖啡厅见了季杉。个人助理挂在公司名下,但不走公司账面,他与季杉谈好具体薪酬待遇,而后交给法务拟定正式合同。
除此之外,这一天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
他一如往常,独自坐在办公室,在愈深的夜色中潦草吃了晚饭。十点的时候巡逻保安上来问他今晚是否留宿,他锁好办公室的门下了班。
回家,停车,上楼。家中漆黑一片,没有任何响声,冷清像一间房子,而不是一个有人居住的家。
岑明止将灯全部打开,从床头柜中拿出一个药瓶,吃了两片。
是唐之清给他开的安眠药,他不常吃,偶尔在精神太差时会吞两片,而后强迫自己进入睡眠,调整状态。
他算是一个听话的病人,不滥用药物,懂得控制情绪,也配合治疗,这两年症状其实已经缓解了很多。
他渐渐习惯了这种重心过度倾斜的生活,不太会为了言喻的事情失去控制。负面情绪大多可以依靠药物缓解,已经很久没有严重到需要唐之清介入辅导的时候。
洗过澡躺下,药效也正好发作,他放空精神,顺利入睡。
直到夜半三点,放在床头的手机响了。
“明早跟我去日本,公事。”言喻喝了酒,语速有一点快,岑明止被迫从深眠中醒来,太阳穴痛得厉害,不太能听清他说了什么。
言喻没有给他问清楚的机会,说完就挂了。
岑明止在床上坐了一会,言喻发来航班信息,飞往日本北海道,起飞时间在五个小时后。
他怔怔望着亮起屏幕上那一条长长的信息,睡意全无,却因为肋骨深处的钝痛无法动弹,在床上坐到天亮。
七点的阳光从窗帘缝隙中透进卧室,平日用的起床闹钟准时响起。
岑明止强迫自己起来收拾行李,半个小时后,又给刚起床的陈秘书去了一个电话,嘱咐她自己临时出差,有事给他邮件电话。
陈秘书大惊失色,那点想要赖床的睡意当场消散,忙掏出记事本一连问了他许多事情。公司如一台巨大的机器,岑明止是其中至关重要的一颗齿轮,没有任何安排骤然离去,实在令她措手不及。
“内部会议改为线上,我会保持手机畅通。”岑明止一边收拾行李一边与她对接:“对外会议全部推迟,你先道歉,具体等我回来安排。跟周逸看着挑两份礼物,送到他们负责人手里。”
陈秘书一一记下,又问他要去几天。
“五天内我会回来。”岑明止安抚她:“不要紧张,你要习惯这些。”
习惯什么?陈秘书心中叫苦不迭,没有听出他的弦外之音。
到机场时没有见到言喻,岑明止自己去值机,这才发现言喻给他的票是一张经济舱。
“抱歉先生。”工作人员对他歉意道:“您的机票是经济舱,我们这里只接受商务舱和头等舱的办理,麻烦您去隔壁排一下队好吗?”
“……”岑明止回头望了一眼队伍几乎排出线外的经济舱队伍,问她:“可以升舱吗?”
“非常抱歉,头等舱和商务舱都满员了……”
言喻是故意的。
岑明止站在拥挤的队伍中,在排队的二十分钟里想。
他揉了揉剧痛的额角,说服自己平心静气,不过是坐个经济舱,大家都坐得,他也没有那么矫情。
头等舱的乘客先行登机,空姐拉起了遮帘,岑明止跟着经济舱的人群上了飞机,没有见到言喻,却在自己的座位上见到了正在打游戏的江楠。
“岑助理!”江楠很快发现他,高声喊道:“你等一下!我马上就好!”
他正打到关键的地方,腾不出手,也站不起来。岑明止站在通道上影响人来人往,尽管小心避让,还是免不了碰撞。
身后抱着小孩的中年妇女被他踩到了脚,气得骂他:“你这人怎么回事?没位置的吗?大家都在登机,你站在这里做路障啊?”
岑明止忙不迭道歉,空姐也赶紧过来劝架,女人翻了个白眼,抱着小孩走了。
“先生……”空姐为难地看了一眼还在奋战的江楠,小声道:“要不您先去卫生间那边等一下吧?”
岑明止已经很多年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无比尴尬,只能逆着人流,站到了卫生间附近放置餐车的地方。
十分钟后乘客陆续入座,江楠才终于打完了那局游戏,离开他的座位过来找他。他递给岑明止一个文件,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同他道歉,说:“言喻让我给你的,说是到了地方要谈,让你先看看。”
明明可以让空姐转交,甚至可以在地面上时就给他,偏偏要用这样的方式。岑明止只能点头:“他在前面?”
“嗯……”江楠犹豫地解释:“他也是昨天半夜才接到老爷子的电话,我们订票的时候位置已经不够了……”
他没办法告诉岑明止,其实言喻把所有头等舱和商务舱都买了,还空着大半,只是故意不让他坐。
但就算他不说,岑明止也能猜到。广播已经开始进行安全检查,岑明止对他笑了笑:“好,要起飞了,先回去吧。”
江楠便跑了,岑明止返回座位,扣好安全带。
飞机过了跑道,起飞驶入空中,冬日阳光温和,照在身上也不觉刺眼,他没有拉挡板,看了一会底下粼粼的海。
而后他取出文件,放在小桌板上认真翻阅。经济舱的位置狭窄,低头的姿势不太舒服,加上昨夜没有睡好,没过多久就开始晕机。
中午空乘来分飞机餐,岑明止勉强吃掉了水果,要了一杯热茶。
头痛,没有胃口,但文件还要看。
确实是公事,是一家北海道高级温泉旅馆的收购案,开在阿寒湖旁,近百年的老店。因为固守传统,无法与时俱进而面临倒闭,但口碑老字号很有价值,如果好好经营,应当能够盈利。
岑明止将不合理的地方用笔圈出,旁边写下批注与更改意见,准备到了地方扫描一份,发给公司团队重新评估。
这是他的习惯,一旦涉及工作,个人情绪都可以暂时忘却。
他在公司的所有决策上用以百分之百的注意力,不允许自己犯下任何可能为他人质疑的错误。因而哪怕有不少人认为他权力太大,也没有人会真的在董事会上公开否决他。
毕竟一个能够为自己赚钱的员工,其他股东何必在意他是否姓言。
他专心于文件,不知道空荡荡的头等舱里,言喻带着眼罩躺在角度舒适的座椅上,头顶的空调温度非常宜人,他却无论如何都睡不着。
旁边的江楠倒是睡得很香。
言喻摘了眼罩看了一眼,想到在后面人挤人的岑明止,更加烦躁,抄起身上的毯子扔在了江楠头上。
江楠迷迷瞪瞪醒过来,拉下毯子抱在怀里蹭了蹭:“嗯?言喻你怎么这么好,是怕我冷吗?”
“……”言喻又一把把毯子扯回来,咬牙切齿地问:“他真的没说别的?没说要来见我?”
江楠搓着眼睛坐起来:“啊?刚才不是说过了吗?没有啊,一个字也没说。”
言喻的表情更加阴沉。
江楠察言观色,小心道:“不过他脸色不好,昨天可能没怎么睡,我跟他说话,他看起来不是很开心。”
言喻挑眉:“不开心了?”
江楠点点头,顺着他的意:“他肯定很委屈啊,就是憋着不说而已,你干嘛这样对他啊?”
“闭嘴。”言喻又把毯子扔回他头上:“睡你的觉。”
“……”毯子下江楠的嘴角抽了抽,心想这人可真烦,什么二十五岁,五岁还差不多。
岑明止怕不是眼睛瞎了才看得上他。
第10章
飞机落在札幌,岑明止和言喻在行李转盘前碰了头。
出来办公,他依旧是一身西装,言喻和江楠就穿得随意很多,各自带着一副墨镜,早早拿了行李在等。
岑明止挤着人群下的飞机,哪怕尽力走快,也不免要在海关和旅客一起排长队,让他们多等了快半个小时。
言喻已经不耐烦,岑明止只得道歉,又问他:“先去酒店吗?”
“不然呢?”言喻把行李箱杆朝他一推,示意他拿上。
岑明止自己行李不多,言喻却带了非常大的一个箱子,只得去推了推车来,将行李箱提上去,言喻也不等他,带着江楠就走了。
酒店派来接机的人在外面举着牌子等,是个会讲一点中文的日本中年人,岑明止与他交流了几句,发现他中文说得不是很顺,于是切换了日语。对方有些惊讶,岑明止的日语说得很好,虽然用词都简单,但听力没有问题,口语也都答得上来。
从札幌新千岁机场到阿寒湖开车还要很久,司机热情地邀请岑明止坐了副驾驶,问他是如何学的日语,又问他有没有来过北海道。
也许是因为地域寒冷,北海道人大都比本岛人热情健谈,岑明止虽然身体疲惫,精神上却极度渴望与人交谈,话便比平时多了一些,一句一句回答他的问题。
学日语是因为大学时申请全额奖学金,要求辅修两门小语种,后来因为工作需要,就一直坚持学了下来。
北海道没有来过,但听说阿寒湖非常漂亮,一直很希望有机会能来看一看。
怕影响后面两人休息,他全程都压着声音,配合咬字低沉的日语,更显得嗓音温柔好听。
他不知道言喻其实没有睡,一直在后排的阴影中看着他。
看着他说到有意思的地方时露出的浅笑,镜片后弯起的眼角,白得快要融进外头冰天雪地里的皮肤,真当是又好看,又脆弱。
言喻在这一刻突生了一点后悔的情绪。
为什么要带江楠来?
为什么不只带岑明止?只有他们两个人,在这平坦到一望无际的雪原上,在这呼吸都会交错狭小车内,暖气驱开冬日寒冷,而贴在一起的皮肤会比暖气更加炙热。
他应该要停车吻他,吻住这说着他听不懂的话语的岑明止,迫使他把所有要说的话都咽回去,一个字也不许说给别的人听。
言喻有时也会觉得不可思议。
他不是一个长情的人,对着其他人总是几个月就厌烦,唯独岑明止,在他身边的人里不算是最好,却好像不会腻,每一天都不一样。
抵达酒店已经是晚上,晚餐是怀石料理,顶级的日式服务,服务员穿着复杂的和服,跪坐在一旁为他们上菜。
言喻与江楠坐了一桌,岑明止与酒店的负责人另坐一桌,就收购案做了简短的说明,这才从对方口中得之有意收购的不止他们一家,国内国外,很多想要在日发展观光酒店业的集团都派了队伍过来。
这么一来事情便复杂了许多,涉及评估、报价,远不是他一个人可以拿下。岑明止不好深谈,只与负责人客套了两句,饭后才避开其他人,给老爷子拨通了电话。
“言喻叫你去的?”言老爷子开门见山。
“是。”岑明止不明白他的意思,请示的话里也有些迟疑:“我记得公司暂时还没有在日本发展的计划,收购案有些地方也不够完整,其他几家集团都非常有实力,如果确定要收购,这个价格恐怕不够……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老爷子道:“不过是让他去练个手,没想到他连这都要带上你。”
岑明止一时微怔,又听老爷子道:“年末你就要辞职,他总不能一直这么混下去。”
“……”
老爷子叹了一口气:“算了,你去了也好。我有一个老朋友的儿子也会去,姓白,你见到了打个招呼,对你也有好处。”
岑明止没有听出他的深意,对方说完便挂了,留岑明止望着房间外的露天温泉,沉默着放下了手机。
老爷子不是诚心要收购这酒店,一趟日本之行,不过是让言喻出来练手。收购案上的漏洞,大约也是老爷子刻意安排,好让言喻学得更深刻一些。
可惜言喻没懂他的意思,强行带上了岑明止。
而岑明止在教人这一事上擅长,也也不知该从何教起。既然只是练手,那就没有必要再联络法务财政,不如去院子里泡个温泉,就算这一趟长途跋涉没有白来。
每一个房间都有私池,日本庭院的修剪精致讲究,地下温泉缓和了严寒,让这北纬四十五度的寒冷地区在冬日也能开出花来。
岑明止换下衣物,靠在池边闭眼,短暂睡了一会。
不到十分钟后,被隔壁的声响吵醒。
一开始还有克制,后来渐渐上扬,翻过墙头,落到岑明止的院子里。
“嗯……言喻,别在这里……啊……”
岑明止模糊醒来,太阳穴越来越痛,原来言喻住在他隔壁。
他仰头靠在池子旁的石壁上,头顶是密集的黄枫,一片片叠在一起,像散漫朦胧的光斑。
“你轻点,水都进去了……”
“轻点?”岑明止听到言喻问:“哪里轻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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