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泽把它们一块一块拿出来,拼回原来的样子,然后把这把狙击枪架在了窗台上。
岛崎挑的地方不坏,窗户正对着对面大厦的窗口。那是一栋比他所在的充满上个世纪气息的小破楼看上去高端华丽得多的大楼,幕墙玻璃擦得锃亮,完美倒映着周围的建筑,看上去有些不真实。
花泽从瞄准镜里看到岛崎,他正坐在一张椅子上,和身旁的人谈着什么。穿着漆黑制服的保镖们把他的谈话对象保护得滴水不漏,几个人正托着枪对着岛崎,以防他做出什么不该做的动作。
和岛崎说话的人花泽见过,和“那个人”一样同为政府要员,他们常在一起喝酒,有时会被花泽看见。花泽也常被他借去,替他干掉几个不顺眼的人。
那几个保镖里,有两名身材高大的成年猫科人类。还有个穿着T恤的黑发少年坐在角落里,是影山。
影山的身影很疏离,他从来都不喜欢这种场合。但花泽知道,他存在这里的目的并非仅仅是保护,同时还有监视。就像自己去执行这种任务时一样,将他“友人”的一举一动汇报给“那个人”,才是工作最重要的一环。
就算是岛崎,也没办法在这种严加防守的情况下轻易得手。所以自己才不得不拿腔拿调去勾引一个自以为是的变态富二代。
花泽听过他的作战方案之后眉毛皱成了一团。好不容易答应了,他说仅此一次,岛崎却得寸进尺:那不行,现在你是我的搭档,你应该服从组织安排。屁,花泽想,明明就是你自己安排的。他以前执行任务时可从来不去考虑怎么隐藏自己的身份,怎么让人抓不到他出现过的痕迹。杀了就杀了,被看到就被看到了,反正他们也抓不住他,有什么关系。
所以,那时候“Teru”这个名号才会越来越广为人知。
岛崎不一样,他把自己藏得很好,演什么像什么。事后就算有人死于非命,也不会怀疑到他头上。
就像现在,他只是某个涉足猫科人类非法买卖的帮派里稍微说得上话的小头领,打算用金钱收买眼下对这事最有话语权得人,以方便他们的生意运作。
一个留着长卷发的女人给岛崎倒了一杯茶,花泽也认识她,是那官员贴身的秘书。大部分肮脏交易都是交给她处理的,当然,她和她雇主的关系也同样不那么干净。
她本人很擅长搏击,是身为女人却总被带着出入危险场合的原因。
她看向岛崎时,忽然眼带笑意,岛崎向她致谢,三言两语就让那笑意绽开得更加灿烂起来。
于是岛崎亦开怀大笑,身旁的目标像是被他们的话题感染,也笑了。不过两个男人的笑容是如出一辙的虚假。
花泽打开枪栓,对着另一张笑脸扣动扳机。
笑脸的主人呆呆站在原地,似乎还没反应过来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他的眉心上只有一枚小小的弹洞,浓稠的血液渗出得极为缓慢,在他脸上画出了一条歪歪斜斜的线。
后脑却完全被高速旋转的子弹炸裂开来,使得他像一栋被强行拆除的高楼那样,来不及做出任何动作就轰然倒地了。
保镖们反应很快,一半人向窗边涌上来,对着弹道的方向放枪。一半人径直往花泽所在的大楼追来。影山在混乱中消失了——要保护的人当场死亡,剩下的他做什么都于事无补。
岛崎还在演,他惊慌失措,连步子都走不稳,踉跄着向出口方向逃去。女秘书趁机挽住他,一边警惕地转身举着枪,一边带着岛崎撤退。
正打算起身把狙击枪拆掉的花泽重新摆好姿势,又放了一枪。
“干嘛呀,这么气鼓鼓的。”岛崎坐在汽车后座上,用纸巾擦外套上女秘书的血。身侧是故意和他保持距离快坐到车窗上去的猫科少年。
他又挪过去一点,贴在花泽身上,后者炸毛:“你坐到我尾巴了!”
“哦,不好意思。”岛崎挪回去,捧起正烦躁甩动的猫尾巴,用真诚的语气道:“尾巴,对不起,都是我不好,你别生气了。”
“是我在生气!”花泽掐他。
“我觉得你们都挺气的,一个一个安慰,不要急。”岛崎依然搂着尾巴,情真意切地顺毛。
花泽被他摸得脸红到脖子,快要顾不上生气。可惜组织派来的司机就在驾驶座上,一抬头他就能看的后视镜里自己红砰砰的脸。岛崎正襟危坐,表情无辜,手指一圈一圈搓碾着毛都炸开了的尾巴尖儿。
这里很细,细得如孩子的小指,在他的指缝里摇来甩去,像一条被人捉住了的毛毛虫。
花泽把尾巴从他手上拽回来,瞪他一眼。他想骂岛崎几句,有外人在觉得不方便。又想把岛崎摁倒在真皮座椅上,当然这就更不方便了。
他只能憋着,贴着车窗看外面飞快倒退的风景,企图暂时忘记旁边这个行走的木天蓼的存在。
可木天蓼毫无自觉,靠过来,把脑袋搁在他脑袋上,小声道:“枪法不错啊,一打一个准。”
花泽不理他。
岛崎蹭他:“你真聪明,比我以前厉害多了,什么都一学就会。”
花泽还是看窗外,但心里有点乐。
“你这么好,还喜欢我,我好幸福啊。”
花泽终于兜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又立马敛住笑意,去看前排驾驶座。后视镜里司机波澜不惊,像见怪不怪。
“你是不是经常带人上车?”花泽问:“他怎么看起来都习惯了。”
“不排除工作需要。”岛崎很诚实:“不过,既然在组织里工作,就不是会对别人的事情多嘴多舌的人。”
“工作需要。”花泽重复道:“和女秘书眉来眼去也是你工作需要?”
“第一,我看不见,怎么跟她眉来眼去。”岛崎搂住花泽的腰,把他从车窗边揽到自己身前:“第二,你不是都杀了她吗?”
“我杀她,是因为她也是任务目标。”
“是我的目标吧?说好你第一次狙击成功之后,为了以防万一会立刻撤离的,为什么打第二枪?”
“我游刃有余。”
“自大。”
“彼此彼此。”
岛崎隶属的组织名叫“爪”,被他称作Boss的人是个说话时没什么表情的红发男人。他说他对花泽的来历不感兴趣,身份也无所谓,只要能派上用场,就可以留下来。
花泽顺理成章成了岛崎的搭档,没有任务的时候两人一起买买菜做做饭,吃饱了要么看看书,要么岛崎教他各种各样的杀人技巧。阳光暖暖照在屋子里,两人就腻歪在沙发上,岛崎的手指在他身上点来点去。
这里是什么内脏,这里又是什么血管。怎样做能致伤,怎样做能致死。
要不是讲的内容太少儿不宜,画面乍一看还挺温馨。
讲着讲着,岛崎的手就溜到了并不属于教学内容的地方,开始给他上另一门课。
这样的小日子持续了一段时间,花泽每天都过得懒洋洋的,觉得身心都怠惰了。所以看到影山时,他觉得有些意外,又觉得合乎情理。
影山和他一样是猫科人类,但他没有耳朵。他穿着一件黄色的卫衣,坐在公寓楼下等花泽时,远远看上去就像个普通的少年。
TBC
第十三章 13
“不打算回去了?”影山开门见山。他在陪同那官员和岛崎谈判时,闻到岛崎身上有花泽的味道。他觉得意外,反复确认过好几次,的确是花泽的味道。猫科人类会在什么样的心情下用自己的气味标记别人他最清楚,讶异之余,又看到身旁另外两个保镖在不着痕迹地打量岛崎。
这种只有猫科人类能识别的味道他闻得到,另外两个成年猫科人类没理由闻不到。
“对,你也看到了。”花泽也很干脆。
两人相识多年,交集不算多,大部分时候说上话都是为了执行任务。影山是个至少在表面上非常冷淡的人,就算同为猫科人类,他也不喜欢和对方过多交谈。但他心思缜密,善于分析,人也不算坏,各种意义上花泽都很信任他。
所以嗅到影山为了引起他的注意,刻意释放出的气味时,花泽没有太警惕。
“那男人身上有你的味道。”影山垂着眼,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我还以为你和我一样,对人类深恶痛绝。”
“他不一样。”花泽想辩解,又觉得似乎没有这个必要。
岛崎是个什么样的人,没有必要对别人说,说多了像解释,又像自己心虚。只要他内心已经认定,其他的就不重要了。
影山也觉得没有必要,他对花泽为什么选择了这个人类男人不感兴趣,他来这里只是为了一件事情。
“我想提醒你,我闻到了,那么那两个人也闻到了,他们不可能不记得你的味道。”
花泽一愣,想起那天狙击时从瞄准镜看到的那两个成年猫科人类。猫科人类在成年后,对气味的敏感和追踪能力都将发展至顶峰。比他年幼的影山尚且能通过岛崎身上的气味追踪到他,那两个人就更不必说了。把花泽的情报交给“那个人”,会让他们有资格去索取更多想要的东西。
比起没用,“那个人”更憎恨背叛。特别是被他特意捧高,用以激励其他少年为他卖命的花泽背叛他。
猫科人类也是人,也有着像人类一样易于被人把控的地方。倘若所有奴隶都在承受酷刑,或许他们会觉得受刑是一件合理且无法逃脱的事情,心灵上的麻木会让他们怠惰。可若是从他们中挑选一个优秀的,让他养尊处优,让他高高在上,让他告诉其他奴隶只要你肯卖命,你就能获得和他一样的特权时,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就算是刀山,他们也要忍受着皮肉被一块一块割掉的痛苦爬上去,然后把最上面的那个人拽下来,自己取而代之。
“我不觉得他们会选择包庇你。另外,防人之心不可无。”影山淡淡看了他一眼:“言尽于此,我走了。”
“谢了。”花泽看着他的背影,寡言的少年很快消失在他视线中。
“防人之心吗……”花泽喃喃道,他知道影山指的是岛崎。猫科人类会对人失去戒备,在从前的花泽看来即是错误又是耻辱。可现在的他,不光对岛崎丧失了全部的敌意,甚至还萌生出了爱意。岛崎剪掉他指甲的同时,把他心中的利爪也一并毁灭了。
若岛崎想背叛他,他也许会无法再对他兵刃相向,只能接受死在他手上的现实。
他打开门,见岛崎在门边等他。听到他进来立刻迎上来,然后把他抱进怀里。
“聊了什么?”岛崎问。
“我被你策反的事好像暴露了,大概很快就会有人来杀我。”花泽觉得有点累,他把脑袋埋在岛崎身上,闻到他T恤上淡淡的汗味,觉得放松了一些。
有时候,猫也是喜欢吸人的,特别是吸喜欢的人。
岛崎揉乱他的头发:“怕什么,谁杀得了你?何况还有我呢。”
花泽抱紧他,整张脸闷在岛崎的衣服里,就连说话声也闷闷的。
他说:“要是你想杀我呢?”
岛崎沉默半晌,抚顺他的发丝:“怎么会。”
“也是,你现在没理由想杀我。”少年继续闷闷道:“如果有人给你钱,让你杀我呢?或者我要是背叛了你……”
“你今天怎么了?怪怪的,一点也不像你。”
“没怎么。”花泽叹了口气。
两人抱了一会儿,岛崎拍拍他的背:“你这样一直抱着我,我没办法去做饭了。”
花泽这才依依不舍地松开,跟着岛崎的脚步进了厨房。最近他也开始学着做饭,替岛崎刷刷碗摘摘菜。因为看不见,岛崎摘菜总是摘得很粗糙,老掉的茎叶一起下锅,咬起来口感实在不好。花泽让他教自己摘菜,他倒是说得头头是道。问他从哪里学来的,他说是和邻居婶婶们聊天时随口问的。
岛崎很擅长和别人闲聊。首先他长得好,附近一带不论是七老八十的奶奶,还是新婚不久的少妇,都愿意在偶遇时和他聊上几句家常。和帅哥说话嘛,谁不愿意。其次他眼盲,作为一个个子不矮身材也还很健壮的成年男性,有着令人同情的生理缺陷,客观存在的危险性就被掩盖了过去。
住在这栋组织名下大楼里的居民,也有部分是普通人。太太们常聚在一起闲聊,岛崎就过去打招呼,从她们那里得到一些例如牛排一面煎上几分钟最好吃,哪家商场今天打折和谁家的小孩早恋了之类的或有用或无用的信息。
太太们问岛崎君在哪里工作呢的时候,他就笑笑,说是在朋友开的酒吧当调酒师,大家有空一定来玩啊,我调的酒特别好喝。
住在这一带的太太们都不会去酒吧,她们对这种场所的了解全部来自于电视剧,在脑海中想象时,无非是各种灯红酒绿男男女女。于是嘻嘻哈哈说好啊好啊,岛崎君一定要好好招待我们。
招待这字眼故意说得暧昧,岛崎也一定一定地应声,和太太们其乐融融。他知道,这番你来我往的客套话,可能一生都不会变现。所以怎么好听就怎么说。
每当这时候,花泽就站得远远的,假装看花,看草,看地上的蚂蚁,脸上带着不爽的表情。他依然戴着帽子出门,把自己异族的特征严严实实藏起来。但总有人注意到他,一副惊讶的样子问岛崎道,那孩子是谁啊,长得可真好看。
岛崎说那是我大侄子,然后对着花泽喊道,辉,过来打招呼。
于是岛崎辉气只能在心里咬牙切齿,嘴上还得一个一个甜甜地叫。这位是纳豆太太,这位是蛋卷太太,还有这位是住在咱们家楼下的咖喱饭太太。叫完一圈,帽子里的耳朵已经耷拉了下来。
“我还从没喝过你调的酒,调一杯给我尝尝。”摘着菜花泽突然这么说道,他拿眼睛去看岛崎,岛崎在热油,听着计时器的滴答声,一丝不苟。
“你一个小孩子,喝什么酒。”
“你跟个小孩子,上什么床。”
岛崎把裹好蛋液和面包糠的鸡腿扔进锅里,在一片哔哔啵啵声中说道:“你说得挺有道理的,一会儿吃了饭咱们把储物室收拾收拾,给你弄个小房间。”
花泽觉得这个人故意欺负他,于是他装作听不到,重复道:“我想喝你调的酒,让我看看到底有多好喝。”
“酒不好喝。”岛崎翻弄着锅里的鸡腿:“我向你保证,没有果汁和牛奶好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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