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样,我就不会贪恋留在你身边的每一刻,也不用再在你面前上演最累人的演技了。
呼吸开始不畅了,炭火发出噼啪的噪声,象征它夺命的开始。
楼下早起开门营业的便利店的音响开始唱起歌来了,这是自从江起浮住院以来最爱听的歌,一部很多年前的偶像剧的插曲。
《我们的纪念》。
“数不清的泪,我又哭了好几回,幻化成蝶,停留在这片落叶......”
江起浮的视线没有停留在别的地方,他只是盯着床边的那枝桂花看。
随后,他慢慢挪过去,手脚已经开始不听使唤了,咬着牙死撑着,好歹还是抓了一手的桂花木,抓碎了,星星点点在手上。
咚的一下,江起浮整个人不受控地砸在了地上,侧躺着,目光涣散,嘴巴微张,默默淌着泪水。
攥紧了右手,他喃喃道:“姐姐...妈......阿起真的好想穿着裙子去看一次满陇桂雨......”
等不到了。只能是一个梦中的纪念了。
外头还在唱着:“回忆渐渐凋谢我在我身边,唤不醒原来还跳动的画面......”
炭火像是使尽了余力,憋着气让自己窜红了几下,渐渐就暗下去了。
浓烟的呛鼻味道,掩盖了一切的生机,而从中生出的沉沉死气更是肃杀无比,将整个病房的生机绞杀殆尽。
若是月亮会撩开窗帘,它会看到那只可怜的兔子已经冰冷地蜷缩在地面上,没了心跳。
若是你也听过那首歌,你就会知道最后一句是这样唱的——
就让我留在轮回的边缘,等一道光线......谁能发现,我的世界,曾经有过你的脸。
第八十四章 吃糖
江起浮下葬那天,桂花才刚开,还不香。
江连绵不准温之存送葬,他就一路在车队后面徒步跟着,在陵园外站着,像个移动的石桩。
处理后事太麻烦了,等到程述想起来要再找温之存的时候,他停了律师事务所的工作,不知去哪儿了。
张越辛的电影上映了,毫无意外的大火,毫无意外的得奖,顺带着程述的名字在配音界 也是小小出头了一把。
可是程述却没有出席任何颁奖典礼,以大病告假了很久。
再次回到公司里,出现在张越辛面前时,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十个手指头都缠着绷带,绷带上还溢出点血迹。
任谁都会多想的。
“他打你的?!”张越辛一把怒火烧头,眼看着就要掏出手机报警,“管他什么身份,走,告他!”
程述拉住张越辛:“不是他,是我自己......”
张越辛还想问些什么,程述很疲累地按了按太阳穴:“求你别问。”
一拳打在棉花上,张越辛吐了口闷气,在程述面前蹲下身,看着他的眼睛:“我可以不问,但你还打算过这样的日子多久?”
程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然后立起来,展示给张越辛看:“越哥,在你眼里看来,我现在过得很不好,是吗?”
“你说呢?”正常人哪里需要遭这种罪。
程述虚弱地笑了一下:“越哥,你知道吗?我胸膛以上的部分,感知不到痛觉。哪怕指甲全都掀开了,血肉模糊,我也一点儿都感觉不到疼痛。”他无视张越辛震惊的眼神,继续往下说,“但是那次你让我想一想要不要离开,我只要一想,就很痛。”
人一直在生活中寻找快乐,规避痛苦,但如果痛苦不在了,矛盾的一方坍塌,另一方也会随之变得没有对比和参照物,快乐也就不快乐了。
张越辛嘴角扯了扯:“我当你多理智,原来也还是个受感情牵制不能自拔的动物。”
“那是你认为的我,我一直都是这样的人。”程述闭上眼就是江起浮的脸,所以好几天没睡好觉的他总是眼圈红红,半合着眼。
“我自己就是写剧本的老手,你不用跟我整这些犟嘴的,小程述,这世上谁没了谁还不能活?你只是自己不肯从那个舒适圈里挑出来罢了!”
程述倒也不否认:“我...怕,我怕我漏看一眼...他就像他们一样,没了。”
“你说什么?”声音太轻了,张越辛听不见。
“没什么。”
连番被拒绝,张越辛不逼这个葫芦脑袋的家伙硬做选择,他摆摆手:“行了,做决定的是你,我只是一个给你提供选择项的人。小程述,已经有家大配音工厂注意到你了,原谅我擅自替你做了决定,帮你申请了面试。下个月之前,你要是想离开,过个新生活,打电话给我。”
“越哥……”
怎么总有人会愿意向他这个扫把星示好呢?
张越辛遮住了程述的眼睛,很宠溺地说:“别用这眼神看我,别忘了我可是对你有潜规则想法的人。”
出公司回家的时候,是杨染在门口等自己。
他一出现就捧着保温杯,杯子里是泡开的胖大海,他小心翼翼走上来:“程先生,累了吧?今天柯炎有事儿,我陪你回去,好不好?”
其实这几天一直都是杨染陪着自己。
好像自从江起浮没了,他们都很害怕自己会想不开。
尤其是杨染,最开始几乎黏在自己身边,既怕看丢了自己,又怕跟的太近自己会烦。
程述接过保温杯,说:“我比你大一些,你就喊我一句哥哥也可以,不用一直程先生程先生地叫。”
这也算是他们之间略为亲近一些的象征了。
杨染突然眉飞色舞起来,但又不敢表现得太激动,小小的肩膀耸了耸:“真、真的可以吗?那我,我叫你,程哥哥?”
“嗯。”程述不知道为什么,一听到这个称呼觉得有些耳熟,到底也没有多想。
只是改了一个称呼而已,杨染开怀到像掉进了蜜罐里的蜜蜂。
真羡慕他。这种小事也可以开心。
很巧的是,原屹和程述是前后脚进的门,他帮程述去查丢失的监控,可是依然无果。
原屹回来的时候,程述在厨房里站着,光着脚,打开厨房的调料瓶,在一把一把往嘴里塞白糖,塞到嘴角都是白色的结晶体。
瓶子都空了一半。
原屹小声惊呼:“…小述…”
程述慢慢放下勺子:“原屹,我吃不到甜味也就罢了,可我总觉得嘴里苦。”
他的舌头,麻得分辨不出所有食物的好坏,可是他突然很怀念甜的味道。
可无论他怎么吃怎么嚼,也没有用。
原屹把他转过来,拇指捻过去,擦干净他的嘴角:“你想吃糖?”
程述咬了咬下唇,点了点头。
原屹拉着他的手,把他带到沙发上,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瓶子,放在了程述的手里。
程述的眸光颤动了一下,那是…润喉糖。
是熟悉的那个牌子,是当初他做绝事的时候还吃的那个糖。
他拧开瓶盖,拿了一颗,拆开包装纸,慢慢放进嘴里。
很浓的薄荷清凉隐隐刺激发麻的舌苔,虽然甜味依然没有传达到深处,可是那股子莫名其妙的苦味真的就消散干净了。
人活着需要有感觉,甜也好,刺激也好,都需要感觉。
程述忍不住又拆了一颗,还没放进嘴里就被原屹截胡了:“你今天吃了太多糖,明天再吃。”
说着原屹像是怕被抢似的,塞到自己嘴里。
“这个糖你到底是哪里买的?”程述舔了舔嘴唇。
原屹把背一直:“不告诉你。”他把瓶子收起来:“你要是知道了,以后就不需要我给你买糖了。”
咔的一声轻响,程述咬碎了嘴里的糖,细细碎碎的糖渣黏在牙缝里,他尝不到却能回忆得到它的味道。
清凉的,是淡淡中草药,是甘草,是枇杷。
他刚想开口说点什么,却看见原屹捂着嘴,像是糖卡住喉咙一样,摆摆手,咳嗽两声冲进了卫生间。
原屹的确噎着了,他趴在洗脸台上咳了好几下。半块糖混着唾液被咳出来,掉在洗脸池中,转了转,停了下来。
但是原屹没有起身,他的眼睛死死盯着池子看。
除了糖以外,他还咳出了一大摊血。
他抬头看看镜子里的自己和客厅里什么都不知道的程述,打开水龙头,冲得干干净净。
第八十五章 恶魔
原屹去医院先挂了个专家门诊,简单检查了一下之后,医生说:“长期饮酒导致的胃溃疡加剧,已经吐血的话很危险,不排除胃癌可能性,做个病理性检查吧。”
不管是什么原因,能导致吐血总不会是小问题,原屹其实已经有心理准备了,可还是忍不住握紧拳头。
癌,有时候可能直接与死亡挂钩。
原屹咳嗽了两声:“你先告诉我,最坏的打算是什么?”
“这个最坏的就不用说了……”医生委婉表情,“但如果检查结果是早期的,接受手术康复率是很高的。虽然对生活影响不小…另外,可不能再吃刺激性食物了,我先开点药给你调养着。”
“好,”原屹接过单子,顺便问了一句,“对了,我想买点常备药物,是在哪里购买?”
医生刷刷刷写单子:“一楼。”
回到车上的时候,钱小翎已经把常用的药物都买了一份,在车后座上放着,原屹打开袋子翻看那些药,顺便问着钱小翎和工作相关的事情。
钱小翎先是说了几个合作案,再说了一些应酬,看着原屹拿起一盒药,突然想到医嘱,便叮嘱了一句:“哦对了,原总,头孢类药物和酒不能共用,不然有生命危险的。你要自己注意啊。”
原屹手里那盒外包装硕大的两个‘头孢’字样,他眉头一皱:“头孢类……感冒药里会有头孢类药物吗?”
“有啊,有几种会加头孢类成分的。”钱小翎打了一下方向盘。
像是想到什么,原屹拆开了那纸盒,里面是一个罐装的药丸瓶子,这形状大小和样式,和重生之前原屹吃的那盒一模一样。
他心脏突然跳得有点快。
“是这样么......我倒是从没听过这种说法。”
钱小翎只专心开车,没注意到原屹语气的不同,她解释道:“是啊,我也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之前有一次我喝了药又喝酒,觉得很不舒服,说给别人听,别人才告诉我的呢,以后我就不敢一起吃了。”她眨了眨眼,在红灯处停了下来,“啊,对,是杨染跟我说的呢,他说他读本科大学时去医院当过志愿者,所以才知道的。”
吱————旁边有一辆车突然急刹车,声音非常刺耳。
可是原屹觉得,这急刹像是自己心里头发生的场景。
咚、咚、咚,跳得飞快。
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如果拿了相克的东西给你,或许是无心,但是一个熟知的人这么做,我们应该称之为——谋杀。
难怪,原屹总觉得那只手那么近,又那么扑朔迷离。原来敌人看不见不是因为太远,而是近得蒙蔽了双眼。
他颇为焦急地从自己身上,摸出手机,打给柯炎:“喂,你现在在哪里?我有事情要问你,现在!”
电话那头的柯炎难得不是很乖地应答,而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重重叹了口气:“原少……我有一件事,想跟你说。或许…有个人,你和程先生,可以见一见。”
一滴水滴在车窗户上,钱小翎按下关窗键。
原屹望了望外头,嗯,变天了。
————————
冬天真的来了,秋天特别短,稍纵即逝。
杨染回到家里,把柜子上的那个相册立起来,看了看程述的脸。稚嫩的,讨喜的。
他摸了摸,喃喃自语:“还差一点点,就差一点点了......”
他说完,打开了空调暖风,他不喜欢冬天,非常非常不喜欢。因为小时候的记忆一直那么鲜明。
那时候,冬天太冷了,夏天大家都只会穿短袖衬衫,也看不出好坏来,但是冬天,从里到外厚厚的好几件,他每一件都破破烂烂的,特别是他的棉鞋,破了个洞,棉絮脏兮兮漏在外面,脚趾头若隐若现。
同学们当然会笑话他,没有人不会对一个异类指指点点。
在教室里的时候还是好的,可以脱掉外套,人多了就暖和,到了室外就太冻人了。
因为他衣服脏,同桌在做作业甩钢笔的时候甩到他衣服上都不会道歉的,多问一句还会说,反正你衣服那么脏又看不出来。
从那个时候杨染就知道一件事,他是个坏小孩。
分点心的实习老师会在点心不够的时候,把最后一份给那个胖乎乎的穿新衣服的小男孩而不是自己。杨染一开始是很喜欢那个老师的,因为她扎着辫子,笑起来甜甜的,酒窝有两个,喜欢戴着一只耳钉。
杨染很委屈,所以他想在下课后去办公室问这个老师为什么不把点心给他呢?其实只要老师说,希望他做个懂得谦让的乖孩子就好了,那他也会很开心的。
可是他还没敲门,听见里头的老师们在嗑瓜子,说到他的名字。
“那个小孩脏兮兮的,我都不敢碰他,像有传染病一样。”
他听见天使离开的声音,是伴随着恶魔的脚步的,他是一个鬼,所以不值得拥有美好,他需要表现弱小,在人们看不见的地方,肆意丑陋。
后来这个实习老师就走了。
原因是一不小心吃了会过敏的花生,差点休克至死,好容易才救回来。班里的孩子都很舍不得,班主任也很纳闷,没想懂那天学校的午饭里没有花生,这老师是怎么过敏的。
杨染在座位上写着作业,笔迹工工整整,看到自己手上有点花生碎末,放下笔,在自己的衣服上擦了两把,没有人关心这点小动作。
魔鬼之所以可怕,是因为他本就于黑暗中生长,如果你诞生在天堂,你自然而然就是天使。
而有一件事,让杨染觉得,或许当个恶魔的好处是总有一个天使会来拯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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