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后言人不是,是大忌,程沅轻轻笑了笑:“其实也没什么。”
“你不说我也知道,左不过是什么权倾朝野,左右逢源之类的话。”谢珏说:“我还买过他的话本看呢,里头说江晓寒在宅子里养了十七八个少女用来采补,才练了一身好武功……这不是开玩笑呢,说得他像什么深山里的老妖精。”
程沅抿着唇忍笑:“哪有这么难听,江大人少年拜相,写话本也该写风月之事,哪有这般猎奇的。”
“谁知道呢,我认识他这么久,也没见过他身边有个什么姑娘。”谢珏叹了口气:“他这个人,看着对谁都好,实际上独着呢。说来也奇怪,他怎么对颜清这么上心,明明也没认识几天。”
“许是颜先生人好吧。”程沅道,他这两日在西村听了不少颜清的事,自然对他有所改观,言语间也稍有偏颇。
谢珏琢磨了半天没琢磨出个所以然,也只好作罢。
“或许吧。”
而此时,刘家村内,任平生刚端了碗微烫的药敲开了江晓寒的门。
“先生。”江晓寒说。
“嗯。”任平生越过他,去里头看了看颜清,又试了试他的体温,叹了口气:“还是没退热?”
一旁的水盆中浸着手巾,江晓寒连夜从平江弄来了冰,替颜清换了一夜的帕子,生怕他出了什么岔子,硬生生没敢合眼。
“没有。”江晓寒熬了两天,眼下乌青浓重,人也显得憔悴许多:“有几次退下去了,但昨天后半夜又烧得厉害了起来。”
“有反复是正常的。”任平生将药碗递给他:“这是新药,昨天西村已经有人等不及先试了,效果比先前好得多了,你也可以喂给他试试看。”
“多谢先生。”
任平生叹了口气:“一会儿沅儿回来,我叫他来替你一阵,你去睡一觉。”
“不必了。”江晓寒不出意外的拒绝了,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我下午在榻上靠靠就是。”
他这两日已经不像最初那样激动惶恐,那些无用的情绪似乎被他尽数抽离,整个人显得死气沉沉,眼里除了颜清什么都不剩了。
任平生见他执意如此,也不劝他,只是叮嘱道:“这药先吃三顿看看效用,切记要都喂进去。另外,一直高热显然不妥,若他三天后还不能退热,就有生命之虞了。”
江晓寒低声道:“我晓得了。”
任平生见他也没什么精神,便摇了摇头,叹息着出去了。
江晓寒将屋中的窗子打开一扇,又将颜清额上的帕子换了,出去打了盆新的井水回来。
他素来都是被人伺候的命,但照看颜清的事却执意不肯假手于人,这几日下来,竟也做的有模有样了。
江晓寒将一切打点妥当,才又端了碗过来。方才微烫的药已经凉了些许,正是入口的温度,他将颜清扶起来,虽是已经加倍小心,那药却依旧喂一半撒一半。
药喂不下去,病自然也不会好,江晓寒急的心焦,却也无可奈何。
他咬着牙想了半晌,才将人重新放躺,定定的看了颜清好一会儿,忽然心一横,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得罪了。”
江晓寒说着俯**去,轻轻的抬起颜清的下巴,含了口药汁覆上了那张唇。
颜清的唇干燥柔软,江晓寒轻柔的用舌尖撬开对方的唇齿,一点一点的将药汁哺了过去,因着正在发热,整个人显得柔顺异常,顺从的张开了嘴,喉咙微微滑动着,艰难的将药汁吞咽下去。
江晓寒生怕呛着他,喂得十分仔细,只是那药中不知道加了些什么东西,苦得他舌根发麻,眼角泛红。
“……这什么药,苦的我舌头都木了。”江晓寒小声抱怨着。
他面不改色的将空碗放在一边,仿佛丝毫不怕刚才这一遭会令他自己也变得自身难保。
江晓寒本以为自己能徐徐图之,不至于一个不慎将人吓跑了。可颜清这一病彻底令他方寸大乱,什么“体统”、“分寸”统统成了没用的东西,他能将人日夜拴在眼前才能安心,至于旁人说些什么,是否看出了什么,他已经不在乎了。
“希望有用。”江晓寒笑了笑,又替颜清换了条新的帕子:“若不然,下回替你试药的就是我了。”
第52章
然而几顿药灌下去,颜清非但没有好转,甚至还病得更厉害了些。
他原本虽病情常有反复,但也会断断续续的退一些热,然而这两日下来,竟是高烧不止了。
江晓寒日夜在床前照看他,原本合身的外袍已经宽了一圈。江墨来跪劝了几回都没什么效用,只能寄希望于老天开眼,盼着任平生能快些将人治好。
任平生带来了足量的牛筋草,他换了药方之后,西村有些病人已经开始好转,也再没什么染病的病人了。原本村中愁云惨雾的气息散了不少,一些病得不重的村民也能出来晒晒太阳,不必再像之前那样忌讳。
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似乎这村中的厄运已经结束——但只有颜清不是。
几日的卧床沉睡让颜清变得虚弱无力,虽然江晓寒也会时不时的喂他些米汤,但到底大病伤身,颜清还是不可避免的消瘦了下去。
替他擦身时,江晓寒时常会看到他手臂上那道浅浅的伤口,伤口红肿不宜愈合横贯在他玉雕似的小臂上,显得刺眼无比。
江晓寒曾经忍无可忍的问过任平生,为何在旁人或多或少都有好转,只有颜清依旧病得如此厉害,任平生只能摇了摇头,说或许是颜清从小练武的缘故,常年不生病的人一旦病起来自然要比旁人厉害。
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江晓寒日夜悬心,却也无济于事。
夏至那天,村中照例要拜神祭祖,祈求丰收,免除病灾。辰时起外头就起了锣鼓声,江晓寒从浅眠中惊醒,还不知发生了何事,叫江墨去外面探了一圈回来才晓得,原来今日是夏至了。
“还差三天就是我的生辰了。”江晓寒拧干了布巾,一边替他擦身一边念叨:“你不是说要给我做长寿面吗,嗯?”
他这几日常常这样,哪怕颜清也并不能给他一星半点回应也乐此不疲,仿佛只要他多说一些,说不准颜清就能回他一样。
江晓寒替他擦了身,又换了身干净的里衣,才打开窗通风。
江影正巧进来送晨起该吃的药,但他手中除了药碗,又多端了个盘子,江晓寒见状愣了愣,问:“这是什么?”
“村长送来的夏至饼。”江影将东西放在床边的案几上,又去一旁的书柜中找出个装着药膏的方盒,并干净的布巾一块预备好,放在了江晓寒手边:“村长说,祭祀后的夏至饼驱邪祛病,送一盘来给两位公子,望颜公子早些好转。”
颜清自来了刘家村,虽不说与人多么热络,但一直尽心尽力,名声好想来也是必然的。
江晓寒默然片刻,才说:“搁下吧。”
今年夏至正赶上瘟疫好转,是以祭祀的牌面格外大些,家家户户都拿出了些米粮,又凑了些钱硬是宰了只猪,揉面过水,做了整整两大屉的夏至饼。
送来给江晓寒这一碟恐怕也是精挑细选过的,饼边酥而不焦,满满的都是艾草清香。
江影知道江晓寒不喜欢人在颜清这多待,放下东西就出去了。
江晓寒净了手,挑了一小块饼细细撕碎了,用勺子舀了一点,辅以清水喂给了颜清。
“驱邪祛病。”江晓寒舔了舔唇角的水珠,轻声说:“听见了没?”
江晓寒说着,将他的袖子挽了上去,露出小臂上的伤口。染了病的伤口不宜愈合,江晓寒生怕他的伤像旁的病人一样溃烂,只能一日三遍的换药。
他将裹伤的白布拆开,又拿过了装着药膏的盒子,正准备替他上药,却忽而顿了顿。
“……驱邪祛病。”江晓寒轻声念叨了一句。
他忽而像是有些魔怔,眼里迸出光来。他慢条斯理的将自己左手的袖子高高的挽了上去,一抬头,正巧见了挂在墙上的赤霄和纯钧。
一黑一银两柄剑静静地并排挂在墙上,江晓寒放下手中的东西,起身走到了墙边。他伸出的手一转,竟是将赤霄剑拔了出来。
这剑不知是不是跟着颜清久了,虽剑身如雪覆霜,但触手却并不寒凉。
江晓寒端详了它一会儿,忽而勾了勾唇,露出了这几日来第一个笑,那笑古怪得很,隐隐透出一股子令人心惊的偏执来。
“古往今来这么干的人不少,想来是有用的。”
他手腕一转,赤霄剑在他手中翻转过来,冰凉的剑刃贴在他的小臂上,江晓寒微微一笑,手上顿时下了力。
赤霄剑极为锋利,连剑气亦可伤人,江晓寒只是稍微用力,剑刃便在他手臂上割开了一道口子。
那道口子与颜清手上的伤极为相似,只是江晓寒下手更狠,伤口处的皮肉顿时翻开,鲜血顺着小臂流了下来。
江晓寒将剑随手扔在一边,端来药碗置于伤口下,微烫的鲜血滴滴答答的顺着他的小臂落在碗里。江晓寒面不改色,像是根本不知道疼。
直到原本只有半碗药此时满的快要溢出,江晓寒才迟疑的停了手。
任平生之前叮嘱过,这药须得趁热喝,若是药凉了,效用也要大打折扣,江晓寒草草扯过块布裹在伤口上止血,便自己端过了碗。
浓郁的血腥味和苦涩的药汁混合在一起,刚一入口便令人作呕,江晓寒狠狠皱了皱眉,硬生生克制住了反胃的欲望,低头含住了颜清的唇。
温热的药汁顺着唇齿相接流入喉管,鲜血的味道令人并不好受,颜清似有所觉,眼皮微微颤了颤,但很快又安静下去。
江晓寒并未发现有什么不妥,喂完了药便将床帐放了下来,将换下的药布和手巾一并扔在托盘上,又端起那碟夏至饼出了门。
今日天气好,玉狮子正窝在院中,旁边站了个小豆丁,正费力的抱着一捆干草走过来喂马。
——正是先前带着妹妹求颜清收留的男孩。
那日他一言不发的带着妹妹跑走,江晓寒以为他是怕了,便也没放在心上,谁知第二天一早,这小孩子独自一人又来敲诊堂的门,说是已经将妹妹藏好了,不会被他所累。
江晓寒当时心乱如麻,便也随他去了,谁知这小孩子倒是长性,真就一直留了下来,日日做些喂马跑腿的琐碎活,也不招人烦。
“别喂了。”江晓寒说:“过来。”
男孩闻声回过头,见是他来了,将手中的干草往玉狮子面前一丢,小跑着过来了。
“大人。”
这几日他日日见着江晓寒,最初那点惧怕不知何时已经悄然无踪,说话间也不像最初那样战战兢兢。
“拿着。”江晓寒将手中那碟夏至饼递给他:“去跟你妹妹分着吃吧。”
男孩惊喜的睁大眼睛,接过盘子好好的护在怀里:“谢谢大人。”
江晓寒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起身要走,却又被拽住了袖子。他回过头,只见男孩小心翼翼的指了指他的袖子,江晓寒这才发现他的左手袖口已经被血浸透了。
他挽起袖子看了看,才发现方才裹伤时过于匆忙,伤口还有一半露在外头,他将布条拆开,又重新裹紧。
“大人。”连男孩都觉得他的状态有些不对:“今天夏至,晚上江边会放灯,大人也去看看吧。”
江晓寒张口便想拒绝,男孩赶紧又道:“村里人今晚都去许愿的,老人常说许愿的人越多越灵验,正好趁这个机会,大人有什么念想就去吧。”
江晓寒神色微动,没再说出拒绝的话来。
作者有话说:
感谢汤圆又迷路了、就叫小顾吧、子戚投喂的鱼粮~笔芯ღ( ´・ᴗ・` )~
第53章
许是被男孩那句“许愿的人越多越灵验”说动了心,江晓寒花了一个下午,用竹条折了只粗陋的花灯。
他从没做过这种活,还是靠了男孩指点着,才勉强将竹条编成了个灯的样子。
江晓寒曲起腿,别扭的坐在一只矮凳上,正笨拙的往竹灯上糊油纸,屋里散落着一地的竹片碎屑。纯钧剑也被他随手搁在脚边,好好一柄名剑,用来削了一下午的竹子。
他时不时会抬头看看床榻上的颜清,替他换换帕子,摸着他的手试试温度。
不知是不是江晓寒的错觉,他总觉得颜清身上似乎没有之前那样热了。但烧依旧没退,加之任平生今日忙着在西院看诊,所以他也不敢断定颜清是否在好转。
等到他手中的灯勉强有个样子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了。江晓寒将晚上的药喂给颜清,又替他换了药,细细打点妥当之后,才拿着东西走出房门。
男孩就蹲在门口的台阶上,见他出门,连忙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
“劳烦你照看他片刻。”江晓寒说:“我很快回来。”
男孩自然不会拒绝,拍着胸脯保证绝对会寸步不离之后,才目送着江晓寒出了院子。
雨季一过,原本危险的江水也重新恢复了温顺的模样,江边的村民也多了起来。
疫症得到了控制,原本东村的人也不再避西院的人如猛兽洪水,原本因病分离的一些亲人也得以短暂的团聚。
江晓寒自从来了刘家村之外,大多数时候都留在房中照顾颜清,中间只是以透气为由出去大致看过几回情况,每回都是来去匆匆,是以大多数村民都不认得他,见了他还有些拘谨。
加之他衣着相貌皆是不凡,这一路走来,难免会有人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议论他。
江晓寒充耳不闻。
夏至祭祀除了百日里揉面炖肉,晚上放灯也是其中重要一环。江边早已聚集了许多村民,每隔十来步就有一只蜡烛埋在地上,远远望去,这一片烛火在江边连成一片,水波潋滟间,竟也十里秦淮的风景。
江晓寒不愿意扎在人堆里任人围观,他寻了个僻静人少的地方,才将手中的花灯露了出来。
他的那盏灯实在是太过粗陋,花瓣编的参差不齐,连蜡烛都是将将才卡在花灯底下的,比起这江水中的其他花灯,惨的不是一星半点。
29/89 首页 上一页 27 28 29 30 31 3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