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归吃不垮他,你怕什么。”比起佣人,华姨更像是家里的长辈,吃饭也是跟他们坐同一桌,嬉笑怒骂皆不必顾忌,“你一样吃一点,好过饿肚子。”
耿介跟着说:“华姨说得对。”
南津为难地举着筷子,略微吃了一些,喝汤时还不小心把汤汁沾到了袖口上。
耿介看了一眼,说:“不要紧。”
“不。”南津一副无法忍受的样子起了身——这时耿介的脸色还是正常的,过了没一会儿,耿介的脸色一下子沉下来。他什么也没说,等南津换好衣服下来,神色冷静地看了南津一眼,然后伸手把他面前的汤拿到自己面前,喝得一干二净。
耿介替他喝汤的时候,南津下意识地看了看华姨,华姨没说话,耿介喝完了汤,把空碗往旁边一搁,说:“不想吃就不吃了。”
南津慢慢“哦”了一声,果真连筷子也不再拿起来,华姨便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华姨管南津是很严的,面目慈顺,手段到位,南津从不敢不顾华姨的脸色。反而耿介看着严厉,其实宠人宠得没半点章法,着实是个没用的,往往人家还没怎么样他自己就先让步了。要是南津耍点手段更不得了,他真能一让再让,好似没有底线一般,一丝平日里的英明决毅也无。每回华姨把南津管得好好的,耿介一插手就全盘溃散,偏他自己还觉得把南津看得极好。好在他忙,不是时时在家,或许就因为这个,南津倒更习惯跟华姨斗智斗勇,从不真正拿耿介去压华姨。
这家里的食物链已然很清晰了,华姨听耿介的,南津听华姨的,但耿介听南津的,一物克一物,实在是十分良好的生态循环。大概只有耿介觉得自己牢牢把控着食物链顶端的位置,不可撼动。
这一顿饭,谁也没能好好吃,满桌精心烹制的佳肴,到底还是逃脱不了喂给小猫小狗任由它们挑拣的命运。
华姨收拾餐桌的时候,耿介说:“明天带你出去散散心。”
“去哪儿?我不想出去。”南津兴趣缺缺,有一下没一下地替华姨搭把手,“你明天不是还要上班吗?”
“也不至于忙得一顿饭都没时间陪你吃,不要紧。李旌阳新请了个淮扬菜的厨子,手艺还不错,早想带你去尝尝。”
李旌阳开了家私人会所,他们那一圈儿的人便也常常去那里消遣,南津是知道的。耿介周围那群朋友,南津多少见识过,都是跟耿介差不多的人,言行间自带一股咄咄的气势,南津非常不习惯,甚至跟他们多呆上一会儿都浑身不自在,因此从来不喜欢跟他们打交道。但即使他鲜少露面,耿介身边的朋友却都或多或少知道南津这么个人,不管怎么跟耿介牵扯上的,到底实实在在陪了人近十年,并且直至目前仍然丝毫没有被换下去的打算,偶尔玩笑之间,早已是将他当成了“耿夫人”。
南津情知这不是换换新鲜菜色就能解决的问题,却无法拒绝耿介的心意,只好不置可否。
晚上耿介又要亲自给南津洗澡,南津拗不过他,两人一起挤在浴缸里,自然免不了擦枪走火。南津在这方面一向拘谨,只愿意在床上做这档子事儿,但耿介只要坚持一点儿,他便总无法拒绝,常常半推半就地遂了耿介的愿。
南津近来精神委顿,耿介已经很久没有要他,这回气氛正好,两人缠缠绵绵地吻了又吻,耿介便抱着他上下摩挲。南津的推拒乃是意料之中,耿介没有管,只一遍遍吻他,从额头到脚趾,几乎要把他揉融在水里。
正酣正炽的时候,耿介才发现情况不对,南津不大正常,他的身体在抽搐,并不是普通的推拒。耿介看他眼睛闭得紧紧的,嘴唇惨白,甚至没察觉到耿介已经停下动作,便什么也抛到脑后去了,急忙伸手拍他的脸,喊他:“阿津,阿津!”
南津猛地睁开眼,那一瞬间的眼神简直无法形容,看得耿介心里发毛,还来不及思索就被南津扑上来抱住,嘴里依恋地喊他的名字:“慕先……”
“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生病了?恩?”耿介心疼得不行,一下一下给南津顺背,自然而然地啄吻他的发顶和额头,哄孩子一样。
南津没有作声,只是立刻把耿介抱得更紧了些,几乎是勒的力度,勒得耿介心更疼了,于是更加密集地吻他,轻笑道:“是不是太久没做了,不适应?不要紧,慢慢来,等你好了再说。”
耿介没敢在浴室里耽搁太久,匆匆拿浴巾将南津浑身一裹,抱到被窝里去,然后才拿吹风机慢慢给他吹头发。南津一直闭着眼睛,吹风机的声音停了才睁眼看他。耿介光着上半身坐在床上,头发还湿漉漉的,水珠顺着发丝淌下来,自己毫不顾及,却用手细细地搓弄南津的头发,怕里头还带着潮气,睡着了要头疼。
南津坐起来:“我也给你吹。”
“等等,”耿介先拿了一套睡衣给他套上去,然后才许他半坐起来,把吹风机递到他手里去,“随便吹一吹得了。”
南津吹了一会儿,说:“你得转过去。”
耿介就听话地转了个身,背对着他,南津眼睛里的难过一下子毫无顾忌地流露出来。他抿着唇,一只手轻轻拨弄着耿介的发丝,认认真真地给耿介吹头发。吹到最后,连发梢都不带一丝潮意了,他仍然举着吹风机,没有叫耿介转回身来的意思。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将吹风机放到一边,整个人从后面抱住耿介,低声说:“对不起。”
耿介的脸色其实也不好看,说话时声音里却带着温柔的轻笑:“你这样撒娇,我都不想上班了,就想在家里陪着你。”
然而南津已经无法感知他刻意的抚慰了,自顾自地陷入到自己的情绪当中:“不,不……是我不好,你不该再管我,不该再和我在一起……”
“南津!”耿介转过身去,盯着他失神的眼睛,强制性用声音安抚他,“看着我。你很累了,没关系,睡一觉就好了,我会抱着你睡。明天一睁眼,我还在你身边,一直陪着你,哪儿也不去。”
南津头痛欲裂地被耿介抱在怀里,神智昏沉。
再也没有谁能做到像南津那样,莽撞而轻易地牵动耿介的心魂,半生修为转瞬丧尽,不知自制为何物。只是十年寒暑毕竟过于琐碎漫长,再浓烈的感情也被岁月消磨得平淡如水。耿介早没有像热恋时那样痴迷南津,恨不得时时刻刻把他捧在手心,但他打从心底里,是准备要爱南津一辈子的。
这才不到十年而已。
作者有话说:
所有精神状态相关的反应,以及对应的情节都是作者瞎编的,请勿深究。
第4章
第二天耿介果然没有去公司上班,在家陪了南津一整天,下午太阳渐弱的时候,才带南津出了门。他早给李旌阳打了电话,让他准备一个茶室,独门独院,好不叫人打扰。此时尚未立秋,小花园里便是绿阴流水,水里还养了几尾红鲤鱼,趣雅别致得很,若是别的季节,景色则又不一样。
李旌阳亲自出来迎的人,略招呼了几句,说自己正在楼上跟几个朋友玩儿牌。南津跟在耿介身边,默不作声听他们寒暄。李旌阳跟他说话,他也并不搭腔,只是淡淡地看着对方,算作回应。
关于南津古怪的性格,李旌阳也知道一点,转了话题说:“秦烈说下了班过来,你倒好,班也不上了?”
耿介笑道:“总要休息一下。”
李旌阳拍了拍耿介的肩膀,没再多说。
等到秦烈带着一个陌生的男人敲开了茶室的门,南津才知道两人先前打的机锋是什么意思。
耿介同两人做介绍:“这是何涧,很权威的心理医生。这是我爱人。”
南津一下子冷了脸,说:“我有自己的心理医生。”
“她不够专业,已经被解雇了。”
“可是我只信任她。”
耿介哄他:“没有要怎样,也不用你做检查,就是同他聊一聊,像朋友一样。”
“耿慕先!”南津怒视着他,因为情绪激烈,胸膛急促地起伏着。
耿介也强硬起来:“不要任性,你自己的状况你自己知道。钟桐她治疗了你这么久,有用吗?她非但没有改善你的心理状况,反而让你的情况越来越糟糕!何涧他是业内有名的专家……”
南津平日里寡言少语,这会儿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只打断耿介道:“我现在不想听你说话!”
耿介道:“我难道会害你吗?”
南津寸步不让:“但你也从来不会顾及我的想法!”
耿介把视线转向一边,试图驱散自己内心暴躁的情绪,然后才尽量劝说南津:“阿津,我要是不顾及你的想法,就会直接把你送到医院去。现在,就是因为顾及到你的意愿,我才特地把何医生请到这里,希望你们两个能先……”
“但我没有说不的权利。”南津反问耿介,“不是吗?”
“南津!”
何涧及时拦住了耿介的手臂,示意他保持冷静,而他自己则接口道:“您当然有说不的权利。”他笑得既温柔又和煦,耿介则气恼极了。
南津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脱口道:“你这么信任他,不如叫他给你看看病!”
话音方落,他似乎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一下子卸了力气,不再是强硬的防备姿态,露出疲惫的神色:“对不起,我有些……有些……”
“慕先,给我些时间好吗?”南津哀求道。
耿介晃了晃神,方才回道:“好……好。”
这事儿算是黄了。
临走时,何涧跟耿介握手,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耿介到底阅历丰富,只说:“劳烦你白跑一趟。”
“不算白跑,不算白跑。”何涧依然是副和乐的模样,“有机会再联系。”
耿介不好丢下南津一个人,便请秦烈帮忙送何涧出去。
秦烈临走时瞧了耿介一眼,耿介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每次他在南津那里弄得狼狈不堪的时候,秦烈都挂着这样一副表情笑话他,后来干脆连话也不必说了,叫他自行体会。
对于他跟南津的笑话,秦烈已看了快十年了,却总也看不够。
这个笑话,从耿介决定脱离耿家的时候开始,秦烈当时一脸不敢置信:“就为了这么个小东西,耿家大少你都不当了?”
耿介从小被耿老爷子亲自教导,标准地按照耿家继承人的路子培养出来的。那个时候,有人把耿介养小男孩的事情捅到耿老爷子那边去,老爷子那个年纪,又是那样古板的性情,怎么能接受自己一手养大的长孙做出这样的事情。他叫耿介自己解决问题,满以为耿介会知道怎样取舍,甚至耿介自己都从来没想过为了一个男人放弃这一切。但那时南津的精神状态很不好,根本离不了耿介,拖到最后,老爷子去世,耿介从耿家搬了出来。虽然耿介并不是完全为了南津才决定脱离耿家,但也是真心想和南津过一辈子的。
然而这还不到十年,他没厌弃南津,倒是南津要跟他提分手了。
回想起当时耿介一脸无奈,却又甘之如饴的表情,简直能把秦烈给笑死。
那会儿他说什么来着,哦——没办法,放不下。
当天晚上,秦烈就向耿介致电表示问候:“怎么样,耿总,明天还能正常回归工作岗位吗?我说你这麻烦可真够劲啊,安抚好了没有?”
那边答说:“我是南津。”
秦烈一下子安静了,客客气气地问:“南津啊,咳,你……你挺好的吧?”
“嗯。”
秦烈跟耿介是从小玩到大的,后来又跟着耿介一起出来打拼,亲眼见过南津生病的样子。他一直对南津有点怵,总觉得这人平时看着静悄悄的,一点动静都没有,却是最难琢磨的。这么脆弱的人,被人当成了宝,那真是比什么都要精贵。秦烈这样在外四面逢源的人物,任凭碰上怎样的大人物小泼皮都不怵,唯独跟南津说上两句就觉着为难,深深地怀疑耿介是故意叫南津听的电话。
“耿介呢?”
南津不答,直接问:“你找他有什么事吗?”
“没事儿,就问他明天来不来公司。”
南津那边静了一会儿,说:“他明天会上班的。”
秦烈在心里吐槽说瞧瞧人家这主做的,嘴上却立刻回道:“哎,你别误会,我不是催他。你身体不好,叫他在家多陪陪你,这边也没什么大事儿,真的。”他在这儿说得真挚极了,南津却说:“不用。”
“我……”秦烈还想多回转几句,南津已经挂了,到了嘴边的柔声细语顷刻就变了味:“……我操。”
这样孤僻古怪的性格,左看右看都跟他们这伙人扯不到一起去,居然能被耿介留在身边这么久,看着还像是真奔着过一辈子去的。说实话,秦烈对南津多少还是有点好奇的,他对南津并不熟悉,因此想不太明白,除了长得的确够味儿,这人到底是哪一点吸引了耿介?
假若秦烈拿这个话去问耿介,耿介大概也回答不出一二三来。在南津之前,耿介不是没有过别的感情经历,交往过的人也算环肥燕瘦,各有千秋,但基本都是一时贪欢,露水姻缘,没有什么放到台面上来的必要。唯独一个南津,闹得人人皆知,像是莫名又刁钻地嵌了进去,就再也拔不出来了似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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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南津不要耿介待在家里,耿介也怕跟他激化矛盾,他又要提些不着边际的事情,便顺从他的意思出门,叫华姨照顾好他。其实耿介满心烦忧,根本没心情上班,开着车直奔李旌阳那儿去了。
李旌阳亲自给他泡茶,袅袅的热气酝着茶香,行云流水之间,端的是一副行家风度。秦烈陪坐在旁边,问他:“怎么样,何涧那儿还要联系吗?”
耿介没说话,只抬眼看了秦烈一眼,秦烈便意会了,说:“那也要想办法搞定你们家那位啊。哎,原来的医生怎么不招你待见了?我记得是个挺不错的小姑娘,还是方老的得意门生呢。”方老是最初负责给南津治病的医生,后来告老了,便推了钟桐上来。其实钟桐从学校读完书出来都二十好几了,但在秦烈这里,大概长得不错的未婚女性都可称之为“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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