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那一刻,耿介才终于对自己生出了警惕。
他一一抹去自己出现过的痕迹,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南津的领地,只打电话让华姨赶过来。
“我可以做出任何事,只要他能好好儿地留在我身边。”耿介语调平静,“华姨,你是最明白的。”
华姨不禁有些发寒。她替耿介照顾南津这么多年,当然知道耿介对待南津,的确是细致到了恐怖的地步。只是南津从来听话,而且他刚进耿家的时候,比现在的情况还要糟糕数倍,华姨习惯成自然,也就没有觉出什么不对。
“可……”华姨作为耿介管南津的那只手,有心想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口。
“这么多年,他没对我提过什么要求,从来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乖得不得了。好不容易有了一点儿自己的主意,”耿介顿了顿,轻声说:“我得如他的愿。”
华姨看了看耿介,总觉得这轻飘飘几个字的背后,尽是椎心泣血,不由得喃喃自语:“我不明白,我真不明白”。
“算是我恳求您,照顾好他。”耿介说。
这还是头一次,耿介在华姨跟前用了敬语。
她匆匆赶回屋里去,就见南津已经起身了,正坐在沙发上等她。他塞着耳机躺了这一会儿,似乎勉强回了些精神,就是人瘦得厉害,总还是显得精神薄弱。
“呀,怎么不睡了?”华姨关心道。
“下午睡了会儿,也不困。”南津拍了拍自己身侧,“过来坐。”
华姨才一落座,就听南津说:“他也放心了,你还是回去吧。”
华姨在南津面前,总还是掌得住局面,丝毫不理会他这话背后的意思,只嗔怪道:“说好了要给我养老,这就嫌弃我了?”
南津笑笑,一点儿好话也不会说,只说:“他一个人。”
“他一个人怎么了?”
南津保持着脸上的笑,这使他显得温柔极了,答道:“还得要个人在身边照顾。”
这两个人……华姨心里难受起来,嘴上愈发厉害:“你不在,他连家也不回,我照顾谁去。再说,他是一个人,你就不是一个人了?你这还生着病呢。”
“我走时,你答应我的,要叫我放心。”
这时,南津骨子里的那股执拗就显现出来了,即使他看上去再乖顺,总还是有自己的小性子。
华姨总算看出他们根本谁也没骗着,只一个劲儿的难为她这个外人。她夹在这两人中间,也生了脾气,干脆甩手道:“好好好,你们两个就知道为难我。他就在楼下,你去找他,你们看谁能说服谁。”
南津不说话了,静静地坐着。
华姨便又心软了,去握他的手:“你们……”
“你总是听他的,”南津轻声说,“我知道。”
几乎有那么一个瞬间,南津感觉快要支撑不住了,要将自己的害怕脱口而出,要拔腿去见他。但这一句话落音后,他堪称残忍地将自己摇摇欲坠的意志力又往上拔了拔,哪管心魂欲碎、血肉模糊的,仿佛死过一次又挣扎着活过来那样。只面上看着,仍是惯常的样子。
南津的手冰冰凉的,又消瘦,华姨握着他的手,跟握着一具毫无生命特征的手骨架没什么区别,便连动也不敢动,只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说:“你不去找他吗,再不去,他就要走了。我走时他刚点了一支烟。”
华姨最后这句话是很有心计的,既提醒南津烟抽完了,人就该走了,又向南津告了状。也只有南津能管得了耿介抽不抽烟。
南津却说:“你找个地方歇着吧。今天不小心把药撒了,明天帮我约一下医生。”
他从沙发边上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华姨,不经意间,总算显露出几分被人捧在手心里养出来的骄矜之意,即使他自己并不自觉。
但下一秒,他就弯下了腰,极轻地吻了吻华姨的额头,如一个普通的晚安吻,亦如劫后余生之人在隐秘地表达自己的珍惜。
作者有话说:
感觉好难把自己想的东西表达出来,如果写完了你们能理解,那我就成功了。
第13章
钟桐觉得今天的南津有些不一样,尽管他掩饰得很好,但终归逃不过专业人士的眼睛。况且,今天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这实在不一般。钟桐闲话一样问南津:“陪你来的是?”
“耿家的人。”南津有些恹恹的。
“照顾你的?”
“嗯。”
钟桐没有贸然多问,只装作寻常的样子,等例行询问完了,果然听南津问了一句不一样的话。
他问:“我会死吗?”
南津似乎并不觉得提到“死”这个字眼是件多么忌讳的事情,他也不觉得自己的自杀倾向可以瞒过钟桐,即使他从未明确地向钟桐提及过这一点。
钟桐抬眼看他。
其实这一瞬间,钟桐内心是松了一口气的。南津有着丰富的心理治疗经验,这样一个人选择了自我封闭,实在叫钟桐无处下手,她一直在等南津精神壁垒松动的那一刻。
等了许久。
华姨在跟钟桐的助理聊天,助理是个小姑娘,见华姨被外头的大雨打湿了衣服,便给她抽了几张纸好擦干净,顺便就聊了起来,显然对南津关注颇多。南津长得好,又被耿介养得简直有些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从前读书的时候就是车接车送,恨不得从头到尾贴上“只可远观”四个字。只是耿介没想到,愈是这样吊人胃口,愈容易引人垂涎。寻常的注目倒也罢了,有次惹到了某家千金的芳心,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人都不查清楚就闹得轰轰烈烈的。
偏偏那家千金的母亲也姓耿。
耿介知道了这事儿,面上笑着,把南津按在怀里哄他:“你怕什么?不要怕,我这样喜欢你,不会舍得叫你吃苦。”紧接着在沙发上就把人给办了。
华姨躲都躲不及,为这事儿好几天没给耿介好脸色。
隔了几日,耿介难得回了一趟耿家,还带着南津。见着自己堂姐刚从国外回来的女儿,笑着听人叫了一声舅舅,又介绍南津:“叫舅妈不合适,也叫舅舅就行了。——小舅舅,免得把你给叫老了。”最后那句是哄南津的。
人小姑娘脸都白了。
耿家没谁不知道耿介那点荒唐事,为了个小男孩就弃政下海了,白瞎了老爷子对他那么多年的栽培。但耿介将人护得很好,谁也没见过那男妖精长什么样,更何况一个从小在美国长大的外姓子孙。
经此一遭,整个耿家才总算都知道了,当年那事情的主角长的什么天仙样儿。
耿介的手段,可见一斑。
华姨能被耿介挑去伺候南津,自然是人精里看上去最温憨的那一个,将小姑娘面上的一丝春色看得真真儿的。一面解气地想,该,让耿介知道人放出来了多遭惦记,另一面又舍不得这样娇嫩的小姑娘被耿介摧残。
小姑娘探头看了一眼,小声说:“今天好像聊得久了点。”
华姨怜惜地看着她:“是吧?”多好呢,这年纪跟南津正相称。
正聊着,咨询室的门开了,南津先走了出来,钟桐跟在后头说:“又瘦了,能请家属进来一下吗?我正好说说。”钟桐示意地看向华姨。
华姨点了点头:“好的。”自如地往前走了两步,才停下来看看南津。南津没说话,她就放下心来,嘱咐道:“在外面等我一会儿。”又跟刚刚聊得欢的小姑娘半开玩笑道:“替我看着他。”
小姑娘羞涩地笑了笑,偷偷看了南津一眼,南津没注意。
钟桐看这人的地位比自己想象的似乎要高不少,笑了笑,将人引进去坐下,请她聊了聊对南津的看法,心里大致有谱之后才问:“能谈谈,他们平时是怎么相处的吗?”
华姨在旁边看了许多年,但这会儿第一时间想起的,却是南津临走时对她说的那段话。
——您不知道我有多么喜欢他。因为太喜欢了,所以他的那些好,都不是我想要的。我只想要他也喜欢我,像我喜欢他一样,那么那么那么那么地喜欢。
她一直觉得疑惑,因为在她看来,耿介对南津的喜欢简直是毋庸置疑的。连这种喜欢都不够,那南津要的到底是什么样的喜欢?
钟桐却问了她一个问题:“如果耿介死了,南津会怎么样?”
华姨苦笑了一下:“那大概也活不成了。”
“那如果南津死了呢?”
华姨刚想回答,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答案,只是徒劳地张了下嘴,便又慢慢闭紧了。
钟桐微笑起来:“您想知道答案吗?”
华姨皱眉头微皱,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南津想知道。”钟桐说,“但他又不想知道。”
华姨彻底皱起了眉,钟桐给了她一个请放心的笑:“想麻烦您,帮我联系一下耿先生。不知道为什么,他最近没有来骚扰我了。”她甚至开了个玩笑,然后看着华姨说:“我猜,这大概是为什么南津突然自控力几近崩溃,以至于临时要约我的原因吧。”
华姨当场就给耿介打电话,谁知竟打不通,这实在不应该。钟桐不明就里地看着她。拨了三次之后,依旧不通,华姨的手有点抖,转而找到了秦烈的号码。
“他呀,跑山上当和尚啦!”秦烈看好戏似的,依照惯例表达了自己的嘲讽,随即又意识到不对:“怎么了?”
“他叫我照顾南津,可我现在打不通他的电话。”华姨努力镇定下来,一句话就指出了问题所在。
秦烈为着南津笑话了耿介这么多年,自然也意识到这事儿背后的严重性,先是郑重地问:“南津出事儿了?”
“没有。”
秦烈这才放下一半的心来,匆忙地跟华姨解释:“他昨晚连夜出城了,好像去找净远大师了。我现在赶过去看看,你把南津安抚好,别再出什么事儿。不管怎么样,那是耿介的命根子,你可得守好了啊,他比耿介自己还金贵呢!”最后这句话说的,简直含嗔带怨,满是恶狠狠的无奈。
华姨猛地站起身来,要立刻回到南津身边去。
钟桐分明看到华姨开门时手还在抖,但在南津面前,她没露出一点马脚,言笑晏晏的,还转过身来跟自己道谢。
这就是耿介给南津挑的人。
钟桐忽然间生出一丝莫名的感慨,柔声道:“有事给我打电话。”
“哎。”华姨应了声。
两人同来时一样叫了出租车,这会儿雨大,等了好半天才等来一辆,华姨冲南津抱怨:“得弄辆车才行,这也太不方便了。”南津太敏感了,华姨不得不小心翼翼的,调动全部精力来应付他,不叫他发觉异样。
好在南津精神不太好,一直没有怎么注意华姨。等出租车到了家门口,他一下车,忽然顿住了身形。
华姨心中一紧,问:“怎么了?”
南津摇了摇头,华姨这心才刚放下一点儿,就见南津走了没两步,突然转身冲了出去,伞也顾不上撑。华姨心都要跳出来了,大叫他的名字,只见南津冲到一辆黑车跟前,二话不说拉开了驾驶座的车门。
他站在大雨里,这一会儿时间,浑身已经淋得透湿,面色苍白地盯着驾驶座里的人,好一会儿才开口质问道:“你为什么跟着我?”
第14章
李旌阳被南津盯得发寒,听见他嘴里着重咬着的那个“你”字,心想耿介的宝贝,秦烈不放心,最后却叫他来遭这个罪,他也想知道为什么。
华姨匆忙跟过来替南津撑伞,看见李旌阳,先就叹了一口气,知道瞒不住了。南津对关于耿介的一切都异乎寻常地敏感,秦烈不该多此一举。
说到底,在秦烈这样的人心里,华姨再怎么也就是个保姆,总归不那么让人放心。他得知大雨导致山体落石的消息后,立刻就叫李旌阳过来看着南津。他不是担心南津,而是怕万一有个好歹,起码得顾着最坏的打算,但凡出了事,立刻就能把人送过去。
李旌阳还在想方设法地圆话:“听说你昨天不是很舒服,耿介不放心,我顺道……就过来看看你。”
然而南津似乎根本没听他说话,他直接拿出了手机,给耿介打电话。
华姨打了三遍电话都没人接,这才重视起来,南津却连三声“嘟”都听不得,扭头去看华姨。说是看,目光锐利得可以用摄人两个字来形容。华姨没料到他的反应这样快,接着李旌阳的话解释:“他去山上见净远大师了,大雨封了路……”
李旌阳在一旁附和:“对对对,他回不来,叫我来看看你。”
然而南津却将华姨脸上的一丝惊慌看得极为真切。通话仍没有人接,他连忙音都没有等到就掐断了通话,直接拉开车门,进去之后立刻锁死车门,将华姨拦在外面。
华姨了解他,他也了解华姨。这种时候,让华姨跟着他,也不过是留着耿介划在他身前的一道安全栏而已。
李旌阳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什么冰冷尖锐的东西抵住了大动脉。寻常人或许还要迷糊一阵子,没那份性命遭劫的警觉性,李旌阳却是立刻就举起了手,一动也不敢动。
“我要见他。”南津在他背后阴沉地说,“开车,快点。”
李旌阳是个彻头彻尾的商人,在此等威胁下,没有什么风骨可言,立刻就发动了车子。他只是疑惑,南津哪里来的动机做这样的事,就因为耿介的电话打不通了?他们自己还没确定耿介的安危呢。
他当然无法理解,他是个商人,做决定之前先要看清形势、评估风险。但南津是耿介的爱人,哪怕只有一丁点可能,南津都不能接受。
“放心,只是一支钢笔,还不够要你的命。但我找自己的血管向来找得很准。”南津威胁完人,就松开了手,沉默地坐在后座上。
李旌阳瞬间就明白过来他为什么不让华姨上车了,但凡后座再多一个人,他这主意就打不成。可现在偏偏就他一个人待在后头,手里还有支要命的钢笔。
“你这是干什么,怪吓人的。身上都湿了吧,我把空调给你调高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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