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
一听南津的声音,耿介就卡住了喉咙,顿了半晌没发出声音,南津在那边问:“慕先?”耿介才说:“今天去医院了?怎么样?”
“挺好的,开了点药。”
“嗯……”耿介听他那边有塑料的声音,装模作样地问,“弄什么呢?”
南津老实地回答:“买了点吃的。”
耿介终于找到话头,说:“是不是又买了一堆零食?你肠胃不好,少吃点零食。”但跟他想象的语气相去甚远,温柔得没有一丁点威慑力。
“没有……”
耿介心想放屁,我都看见了,一多半都是零食,仗着我不在跟前,你还学会撒谎骗人了。没成想紧接着就听他说:“……那我不吃了。”乖巧得一如既往。
耿介的心一下子就软了:“吃一点点不要紧,不能耽误吃饭。”
南津回答:“好。”
耿介没话了,陷入沉默里,南津更不是会找话说的人,两人只静静地听着彼此的呼吸。大概是确定耿介真的无话可说了,南津无声无息地挂了电话。
没有说再见。
耿介捏着手机,听见里头的嘟嘟声,心猛地空了一下,忽然想起来秦烈好像问过他,南津挂电话的时候是不是从来不说再见。
他以前从来没有发现南津有这个毛病。
南津总是在家里待着,要么就在学校上课,生活简单得一目了然。而耿介在外到处应酬,百忙之中抽出一点儿时间关心南津,通常先要给华姨打电话,问他不在时南津都干了些什么,乖不乖,然后才叫南津接,有时会柔情蜜语几句,但总免不了家长似的嘱托,末了让南津等他回去,似乎这就是给南津最大的许愿,没必要说什么“再见”。
丢下/身份跑出来创业绝不是什么轻松的活计,耿介在外头费心征伐,走得再远、再高,总要回到南津身边.南津需要他,他也乐于给予南津力所能及的安全感,一遍遍告诉他自己会回来,绝不会丢掉他不管。
可如今这句话说不出口了,他们之间的联系就此轻易地断了,好像心房里没了血液,脚底下没了土地,空空如也,空空如也。
他开车去找钟桐,在她下班前截住了她:“他的情况怎么样?”
钟桐皱着眉,很显然非常不满意他的行为:“这是病人的隐私,无可奉告。”
“你只要告诉我,好还是不好。”
“你希望他离开你之后,是过得更好还是更不好?”耿介没作声,只是执着地盯着她,钟桐嫌弃地瞪了他半晌,到底还是张口了:“还不错。”
耿介得了答案,并没有因此放松下来,紧接着说:“我看他的胃口好像没有那么差了,每天的三餐都在照常吃,只是肉类很少,他偏好吃素,在外头没人管他了,今天还买了很多零食——这个会不会对身体不好,他的胃不是很好,但是少吃一点应该也没事?他很喜欢吃零食,总改不掉,要人盯着才可以……下次你要建议他少吃零食,吃饭也不可以总吃素菜,但能吃总比吃不下好,他现在还经常吐吗?”耿介说得认真而自然,跟开讨论会一样。
钟桐的眼神活像见了鬼,不敢置信道:“你在干什么?你疯了吗?”
但紧接着,她忽然意识到为什么南津对抗病魔的意志力要比她想象的强那么多,她原以为南津离开了耿介之后会一蹶不振,然而事实恰恰相反。
她还以为是南津想通了。
钟桐的表情一下子冷静下来,她冷冷道:“抱歉,不管你做了什么,我不会成为你监视南津的眼睛,也不会成为你控制他的手段。而且我建议你——”她原想说建议耿介立刻停止这种侵犯他人隐私的行为,但料想到南津的行为动机,忽而转了口风,“建议你立刻找个心理医生看看。”
耿介站在那里,他的冷静中暗含疯狂,偏执外披着理智,乍一看,仍是一位似模像样的社会顶层人士,但钟桐只觉得可怕。
她推开耿介,头也不回地下了班。
晚上,钟桐在家里一遍遍看南津的病理报告,拿起手机给南津打了个电话,问他:“你知道耿介在监视你,是吗?”
南津拎着一只小巧的水壶在浇花,答道:“他就在我家楼下。”
花就摆在窗户边上,灯光将他的身影打在窗帘上,南津继续说:“他在看我浇花。”
花早已给他浇死了。他并不是什么擅长侍弄花草的人,这花是前些天他路过小摊儿时偶然买的。那时耿介就开车跟在他身后,他弯下腰问商贩挑了一盆小花,将半边言笑晏晏的侧脸露给耿介看,然后抱着花盆回了家。
浇完了花,南津放下水壶,说:“我该睡觉了。”然后挂了电话,熄了灯,躺在床上,过了会儿自顾自缩成一团。
夜晚总是格外煎熬,但家里没有留下任何一样尖利的东西,连餐具都是不锈钢的,南津稍稍放了心。
他悉悉索索地把耳机塞到耳朵里——好似旁边躺着个不能打扰的人,耳机里传来耿介的声音:“喂?……今天去医院了?怎么样?……”
今晚似乎要更好熬一些。
第11章
耿介在南津家楼下守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回了趟自己常包的酒店,洗漱一番,然后去见何涧。
他们依旧约在李旌阳那儿。
再次相见时,耿介的状态比上次还要不如,身上萦绕着一股颓气,显得阴沉沉的:“我需要一点安眠药。”
何涧说话不急不缓:“早早地依赖药物对你来说并没有什么好处,你需要的是缓解焦虑。我可以对你进行心理行为治疗,但估计作用不大。想必你知道自己的心病在哪里。”
耿介不说话。
“你来找我,应该不只是为了治疗失眠吧。既然来都来了,就当随便聊聊天。”何涧笑了笑,“你爱人最近还好吗?”
耿介望着他:“我们分手了,他现在一个人在外面住。”
“哦,这样。”何涧似乎并没有听懂耿介话里的意思,仍然问道:“那么,他现在情况怎么样呢?”好像笃定耿介理应能够给出答案。
耿介沉默了很久,何涧微笑着提醒他:“耿先生?”
“很好。”
何涧的笑意深了一些,温和地鼓励他:“可以多聊聊。”
耿介没有跟别人聊南津的习惯,他皱了皱眉:“这是无关的事情。”
“不,”何涧说,“我们现在就是在聊你的心病。”
耿介的目光一下子深邃起来,沉沉地盯着何涧,身上那股颓气也仿佛生出了杀意,变得冰冷骇人起来。
何涧仍然保持着微笑,那笑容里甚至带了些慈悲的劝说意味:“如果你想治病,当然先要面对自己的病。如果你想和他在一起,就得先学会离他远一点。”
转眼又是新的一周,耿介再也没有出现在南津的楼下。
第一天,南津想也许他有事。
第二天,仍没有看到人。
周三早晨,南津去上班时,脸色已经差得跟张白纸没有两样,只眼下两抹乌青,更显颓丧。
他们组长是一个挺热心的女强人,上班时见着南津这副神色,轻轻“呀”了一声,问他是不是不舒服。南津没有答话,组长已经习惯了似的,替他倒了一杯热水,南津才开口道了声谢。但那杯水就一直放在那儿,凉透了也没见他喝一口。
到了中午午休的时间,要好的同事三三两两约着去吃饭,组长注意到南津今天没带饭来,便又问他:“你今天没带饭啊,要一起去吃饭吗?”
南津仿佛没听到一样,没有任何反应,过了好一会儿,组长都觉得有些尴尬,要走了,他才回过神来似的,抬起头说:“好。”
他们一行人一齐走进电梯里,商量着吃什么,南津就站在角落里,并不参与讨论,像一抹淡淡的影子似的。
直到有人问他:“你觉得呢?”
南津木木地说:“都可以。”
大概是他这副样子实在太突兀,有人窃窃地交换了一下眼神,再次认定这实在是个怪人。但南津一无所觉,他只是往公司周围逡巡一圈,没有熟悉的车。
他忽然觉得冷得站不住。
“哎,小心!”组长一把扯住南津,“看着点车。”
南津才恍觉自己竟已经越过了安全区,一脚踩到了车流的边缘。如果刚才不是有人拉住他,他再往前走一步,很可能被撞得血肉模糊。
他的手开始控制不住地发起抖来。
组长看他状况不对,问他:“怎么了?”
南津喉咙发紧,徒劳地做了几次吞咽的动作,仍不太能说出话来。他张了张嘴,组长愈发担心起来:“到底怎么了?——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旁边的同事也都凑上来:“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呀?”
一辆出租车见路边围了这许多的人,自觉放慢了速度,想瞧瞧有没有生意可做。南津干脆什么话也不说,伸手拦住车,拉开车门坐了进去,毫不犹豫地将剩下一干人关在车门外,拍拍椅背,示意师傅开车。
师傅瞧了瞧后视镜,心里的莫名其妙不亚于那群被抛下的同事:“去哪儿啊?”
南津抓紧车门的把手,总算借此获得了一些力气,哑声报了地址,然后就闭上了眼睛。
他匆匆回了家,精神恍惚地冲进卧室里,拿出安眠药来吃。睡着了就好了,睡着了就安全了……好在把药吞进肚子里之前,他猛地回过了神,看着自己手心里的白色药片,吓得一撒手,药片噼噼啪啪地跌在地板上,滚得到处都是。
安眠药吃多了也是会死的。
他像是突然发现了另一个自己的危险狡诈之处,连药也不敢吃了,整个人滚到床上,拿被子蒙住自己。
他浑身发抖,一遍又一遍地警告自己,不许死,不许死。
直到他精神恍惚,意识里悄悄出现了一个声音:不能死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他才像是终于说服了心中的野兽似的,安然地睡了过去。
等他醒来,那个声音就仿佛已然被他遗忘了,好似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天光已暗,南津拥着被子坐起来,眉头皱着,丝毫没有睡过一觉的舒坦。
手机上有上百个未接来电,南津毫不在意地瞥了一眼,掀开被子下床去。他走到客厅,发现自己竟连门都没关,顿时愣在原地不动了。
他开始打量自己的这个房间,似乎要从中找出什么蛛丝马迹。
一开始他还维持着冷静,只是以眼神逡巡着这屋里的一切,到后来则渐渐失了耐性,开始到处翻找起来。
没有,什么都没有,没有任何人来过的痕迹。
屋子被他翻得一团糟,忽而听到门那里有声音,他原本跪在床边数地上的安眠药是否对数,立刻就飞奔了过去,却见华姨立在那里。
“哎呀我的妈。”华姨显见是被这屋子里龙卷风过境一般的情形给吓住了,不由得捂住胸口。
南津皱了眉,紧接着又笑了笑:“华姨。”
华姨一见他,眼眶就红了:“我就说你哪会过日子,你瞧瞧你这……你这个小孩子。”华姨走到他跟前,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将眼泪忍了回去,只露出个笑来。
“行啦,我给你做了饭菜,你去坐着吃吧,这里我来给你收拾。”
南津问:“你怎么来了?”
“我来寻亲。”华姨将手里拎着的饭菜搁在餐桌上,利利索索地替他收拾出一块儿干净地方来,“耿先生不要我了,你不是说要替我养老吗?”她转过身来,冲南津眨眨眼,“总不会是唬我的吧?”
作者有话说:
预备一口气写完它,大概3万字就完结。
第12章
华姨忙忙活活地收拾着屋子,南津勉强吃了点饭,洗过澡后无事可做,又躺到床上去,耳朵里塞着耳机,把自己整个儿蒙起来。
“我下去倒垃圾啦。”华姨知道他没睡,在外头敲了敲他的门,打了声招呼就下楼去了。
楼下就有垃圾桶,华姨扔了垃圾,却没上楼,悠悠地绕过南津住的这一排房子,走到一辆黑车跟前,自如地拉开车门坐上了副驾驶。
耿介坐在里头,一脸疲倦:“怎么样?”
车里全是烟味儿,耿介已经许久没抽过烟了。华姨在南津面前从从容容的,这会儿却忍不住开始抹眼泪:“这是在折腾什么……”
耿介不说话,华姨哽咽了一会儿,自己擦干净眼泪,说:“好歹吃了点东西。屋子里乱七八糟的,不成人样,他从前不是这样儿的孩子。”
耿介“嗯”了一声,他进去时屋里还好好儿的,可见是醒来后发了脾气,于是说:“他生着病,脾气不好,想怎么撒火就由着他。”顿了顿,又说:“照顾好他。”
“那你呢?”华姨难得冲耿介生出了些情绪,“从我进耿家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自己是干什么的。我自认把他照顾得妥妥当当,可他越来越不高兴。他的人我可以照顾,他的心我照顾不了,我从来没有这份本事。”
“华姨。”
耿介一开口,华姨就噤了声。
“我今天冲进去的时候,看见他躺在那里,好好儿的,还喘着气。我的第一反应就是,太好了,还来得及,我可以把他关起来,哪怕捆住手脚,起码不至于叫他……叫他没了。”耿介当时把地上散着的安眠药来回数了十几遍,才敢确认南津的确是没来得及吃。他自己都不知道把药一颗颗放回去的时候,那时,到底是怀着怎样一种心情。
只记得当时耳边一遍一遍回响着何涧对他说的话,甚至是钟桐对他的指责。
之前他多少有些不以为意,他不觉得自己对南津的爱有什么问题,不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叫他离南津远一点儿。他明明爱他,比任何人都要爱他,捧在手心里尚嫌不够,放在心尖上还唯恐他坐得不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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