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家势力远超你我想象,不过,但凡是人,就有弱点。我一直想有朝一日能够穿破那层层壁垒,到蛛网巢穴中挖出你的尸骸。又或者,他们会还给我一个完好无损的你。被冷冻的你。”
“只要一天没得到你的确切死讯,我就依然当你还活着。”
“J,如果你活着,我怎么能死?我怎么敢死?!”
颜广德惨笑。
靳言一口吞尽瓶中酒,随即将空瓶扔在地板上,硿咙硿咙,沿着地板纹路滚到两人中间。
然后靳言扬起脸,笑了一声。“所以你当时知道我的尸体被冷冻,却眼睁睁看着?”
颜广德没吱声。
靳言凑过来,带着酒味的呼吸喷洒到他脸上,鼻尖对鼻尖,睫毛相交错,又问了一遍。“当年,你手上到底有没有沾过我的血?”
“……有。”
颜广德艰难地滚动喉结,咽下后头未尽的话。
“那是我毕生的罪!J,你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赎罪好不好?”
颜广德从抽屉里取出先前从老江那里拿到的盖过公戳的公民证,递到靳言手边。“有了这个,再加上护照,我们随时可以走。”
“去哪里?”
“A国。”
“去做什么?”
“到那里后,我会去报考那边的实验室。你放心,这件事约有七八成把握。”
“哦,然后呢?”
“然后……”颜广德看着靳言边缘泛起血色的蓝眼球,深呼吸一口气。“我养你!你相信我这一次,我们这次一定会很好。”
靳言沉默。
像是所有的酒意都上了头,靳言眼角红的渗血。
他愤怒地挥舞拳头,猛然将颜广德一拳揍翻在地,随后骑.坐在他身上,左右开弓,一拳接一拳地落下来。
颜广德起先茫然不知所措,随后闭上眼睛,任由靳言的拳头不断如暴雨般落下。耳边嗡嗡的声响,唇角似乎开裂了,胸.口也有空空的闷响声,可是这一切皮肉之苦都抵不上当初他一个人在绝望中的那些年。在一切寂静中,一步一步艰难地拔步而出。
可是那时候每一次走到尽头,等待他的,依然是更深的黑暗。
靳言终于停下来,喘着粗气,没有再说话。
颜广德摸索着伸出手将人搂在怀里,靳言没有挣扎,两人就这样肌肤相贴平躺在地板上。窗外的光透过玻璃打进来。混杂着鲜血与眼泪的味道,又咸又腥。
“对不起,J!”
颜广德一开口忍不住呛咳,咳嗽越来越剧烈。他猛然翻身坐起,靳言从他怀中落下去。然后颜广德从咳嗽的吐沫分泌物里见到了血丝。
他转头去看靳言。
眼睛也肿了,只能从一条缝里见到靳言那张放大的脸。
靳言凑到他脸前,仔仔细细上上下下地端详他,然后突然笑了一声。“你这副德行,今儿个是走不成了!”
颜广德边咳嗽边笑,踉跄着站起来。“没事儿!”
他转而去摸索昨天刚买的药油。
“别抹了,让本公子好好欣赏欣赏!”
靳言在他背后,仍躺在地板上,漫不在乎地笑道。“你这副德行,总没有当日里我死在你面前那样惨!”
“你也许并没有死!”颜广德艰难地回头,试图笑了一下。
“我肯定是死了的!”靳言满不在乎地嗤笑。“而且,是靳家也没办法复活的那种。”
“不然,哪怕是爬,我也会爬到你脚边,让你永永远远地记住我!然后,我要在你手上化成灰。骨灰盒也不能埋在土里头!一定得叫你放在床头,叫你早也看见,晚也看见,日日夜夜都得陪着我这个人!”
颜广德蓦然回头,手中药油瓶坠地,碎成渣。
他踩过散发出刺鼻药味的碎玻璃,艰难地一步一步走到靳言面前,然后突然间颤抖着跪了下去。
是了,他怎么就没想过,以靳言这个人的脾气,若不是当真死透了,又怎么会无声无息,如一颗流星滑落夜空再也没有了消息!
靳家故意在最后时刻抢走靳言,恐怕就是为了让他投鼠忌器,让他心里头永远存着一丝渺茫的希望。这希望是潘多拉盒子里的魔鬼,让他虚妄地枯等了四十九年。
就连前世2012年那条“靳言尸体被冷冻,或许即将被复活”的讯息,或许也是靳家刻意放出来的诱饵。一年又一年,距蝌蚪实验室爆炸靳言被救护车拉走那天,他一年年地等着他生命中的少年,共计四十九年。
这四十九年,日日夜夜都是对他最大的惩罚!
颜广德垂着头,突然间拼命捶地大笑,从喉咙里冒出大口鲜血。
第38章 第四次读档3
“大公子, 四公子的下落找着了!”
靳宁海放下电话, 抬起头看向面前的黑衣人。
黑衣人立刻垂下眼睛, 不敢与他对视。又毕恭毕敬地汇报道:“是在那个叫颜广德的小子的窝里。”
“他们俩在一起?”
“是!”
靳宁海沉默片刻,随后冷静地开了口。“处理干净, 回头不要让老头子知道!”
“是!”
黑衣人转身, 手已经摸上门把的时候,背后又传来靳宁海的一句叮嘱。
“记着,四公子那边, 若是还有转圜余地……”
他沉吟了一会儿,然后又叹了口气。“算了, 一起处理掉吧!”
“是!”
门啪嗒带上了。
**
颜广德现在很惨!
脸上抹着层厚厚的药油,眼角肿成一条缝, 胳膊上还缠着纱布, 胸腹间大片淤青。
但是他眼下没空管。只松松披着件衬衫,嘴里叼着烟,手下飞速地整理资料,然后统统放入土黄色牛皮纸袋内。
“都收拾好了?”
“我这边ok了。”
靳言刺啦一声,拉合皮箱的拉链, 然后迈开长腿朝颜广德走来。头发湿漉漉的, 刚冲洗过的沐浴.乳.香味随着行走间飘过来。
“颜, 当真要走?”
颜广德抬头看了眼靳言。“我不知道你的身世秘密,又是谁负责的这件事,但如果这世上还有蛛丝马迹可寻,线索必定在你母亲当年生活过的北欧!”
“那也不用这么急着走!”
“靳家, 太可怕!”颜广德皱眉。淡蓝色烟雾后二十一岁年轻的脸朦胧而又漠然。“有些事,我以后再讲给你听。但是被这样的对手盯上,便如同附骨之蛆,你我如今手头一无所有,还是尽早避开的好。”
“……讲真的,”靳言凑到他面前,隔着似有若无的烟雾与他对望,也皱起两道秾金色长眉。“我总觉得这一切像场梦。漫长,不舒服的梦。”
靳言刀削斧裁般的五官,似幻还真。
颜广德再次深深凝望靳言,毫不避讳地展露出原本的银灰瞳色。他两指夹着烟,歪头在靳言耳后轻啄了一口。“宝贝儿,这回听我的,我们现在就走吧!买今晚最后一趟航班去A国。”
两人凑到一处,呼吸交缠。烟草味与沐浴乳.香味混合在一处,连同这个出租屋里刚安置好的柴米油盐,在多年后时常出现在靳言的幻觉中。
总像是隔了一层积灰的毛玻璃,声色隐约,人声淹没于风尘后,窥不见当时当地的真心。
**
当时当地。
在一吻过后。
“你这张脸,”靳言扭头端详了一下颜广德,忽然笑道,“早知道不该打你的脸!”
“没事儿,”颜广德摘下嘴边的烟蒂,按灭在纸杯内。“海关总归能认得出。”
靳言点点头。
两人拉开门,刚下了五六级楼梯,颜广德突然转身将靳言往回推,然后将牛皮纸袋塞入靳言怀里。“宝贝儿,你先回去!”
“怎么了?”
“快!”
颜广德来不及解释,索性半抱着将靳言推回楼上,仓促打开门,然后把靳言连人带行李全部关进门。反手将门从外头锁死。
他刚转过身,背抵在门板上,就已经听到下面传来一阵上楼的脚步声。脚步声很轻,但是对于有创伤后应急障碍并常年为此困扰的颜博士而言,这些声响足以引出体内杀气。
杀气腾腾。
他垂下眼皮,唇角冰冷地上勾。转头从楼道死角处抄起一把铁锹,人躲在暗处。
不一会儿从下头果然上来了七八个黑衣人,都低低地压下鸭舌帽,领头那人穿着件黑色连帽兜衫,低着头,眉目看不清。
第一个黑衣人头刚露出来,颜广德猛然抄起铁锹将那人掀翻下去,骨碌碌,多米诺骨牌一样倒下去三个人。血流出来,楼梯扶手滴答滴答往下滴血。楼下有住户传来尖叫声。
剩下的黑衣人闪身避开,抬头望过来。颜广德一招得手,趁势而上,与黑衣人扭打在一起。他武功明显高过这些人,但是为了拖延时间,也是为了迷惑对方视线,在缠斗了约十来分钟后,他刻意身影踉跄了一下,随后扔下铁锹,转头蹬蹬蹬往楼上逃跑。
“头儿,那姓颜的小子跑了!”
“追!”
几个黑衣人跟在他身后,身或多或少都负了伤。
颜广德迈开大长腿一路往上冲。
三楼。
四楼。
五楼。
一路冲到七楼楼顶。
颜广德冲至七楼楼顶,打开天台的铁门,然后回身将铁门重新关上,挂上锁。
他人跑上天台,喘口气,朝四面打量一圈。天台上搭着晾衣绳,因为天气好,乱七八糟的晒了许多床单衣服。逃是无处可逃了。跳下去,怕会当场摔死。
颜广德略一沉吟,在栏杆边探头往下看了看。幸好,老式的房子消防通道做的也比较多,拐角隐蔽处还有一小截通往二楼的铁梯子。只是需要个搭手的家伙,从天台爬到梯子那里。
他潦草地拽下一条床单,拧成绳索,在栏杆上打了个结锁死。然后小心翼翼地跨出栏杆,手攀着绳子,身体在半空灵活地一荡,脚尖踩到铁梯,便放开绳子,沿着梯子往下爬。
刚下得一半,那些黑衣人已经到了。咔哒绞开铁锁的声音,一群人密集而又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声声入耳。
颜广德偷空朝上看了一眼,可能是露出额顶黑发,那群黑衣人中有人发现了他的行踪,脚步声匆匆奔过来。
他沿着铁梯往下爬的更快。到了尽头处,双手一松,两条一米四的大长腿迈入二楼阳台,然后从二楼那户人家的阳台翻出,直接跳到街面。
这一跳,他几乎使出了毕生所学,全身放松至婴儿状态。双脚一落地,就往前跑。
风速撤销了大半的冲击力。他往前冲出去十几米远,才扭头看了眼。遥遥地,看见那帮黑衣人在七楼天台栏杆探出上半身。
颜广德冷漠地笑了笑。
他冲到街面上,直接招手拦了一辆出租车。人坐上车后,掏出电话,一连串未接来电,都是靳言的号码。
颜广德等气息喘均匀了,才回拨过去,给留在家里的靳言交代道:“宝贝儿,是我!你听我说完,不要打断!再过20分钟,如果门外没有什么动静,你便提着箱子出来。直接打车去云深机场!”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头的靳言也慌张起来。声音急促,颜广德几乎能想象到那双深蓝色眼睛的瞳色起了变化,眼角充血。
“有人追踪,”颜广德在出租车上,不方便说,便含糊其词道,“靳宁海派了人来。应该是想了帐。”
电话那头沉默下来。
“……他总不至于杀我。”
良久,靳言淡淡地道。语带讽刺。
“凡事先做最坏打算!如果有什么意外,你打电话给我,我去接你。你现在怎么样,还安全吗?”
“安全。”
“宝贝儿,记住我刚才的话!”
颜广德正要啪一声收线,目光从出租车窗外望去,街上人潮汹涌。1999年的冀北城,堵车还没有那么凶,但是坏处就在于,秩序也没有后世那么整肃。
他又改变了主意。
“算了,我找人接你。你认得他的。”
颜广德挂断电话,让司机开着车在城里胡乱兜着圈子。
**
尽管借助于量子纠缠器,他重生复活了n次,然而颜广德却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会在1999年,在这个陌生而又熟悉的冀北城仓皇逃命。
他又拨通老江的电话,让老江去他住的那间出租屋去接应靳言。老江还待问什么,他急促地叮嘱道,“务必是你亲自去接人!”
老江悚然一惊,电话那头传来慌慌张张穿鞋子套衣服的声音,伴随一个娇滴滴的女子撒娇撒痴。
颜广德皱眉。“师兄?”
“嗯,你放心!”
老江斥责了那女子一句,随后捂住话筒,郑重地承诺道:“君子一诺!”
颜广德松了口气,下意识从牛仔裤裤兜里摸出最后的半盒烟。他嘴里叼着烟,却没点火,只看着窗外街景出神。然后想了想,又拨通西莲酒吧老板野猫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多声,野猫都没接。就在颜广德几乎要放弃的时候,野猫慵懒而又欠揍的声音终于响起。“哟,这是谁呀?你怎么知道老子电话?”
声音醉醺醺的,像是喝了很多酒,又或者是昨夜宿醉,现在还没醒。
颜广德直奔主题。“我们同靳家翻了,需要些钱,也需要些人。方便的话带钱来云深机场。”
“几点钟?”野猫先是本能地接了一句,随后突然顿住,嘎嘎地怪笑起来。“老,老子为什么要帮你?”
然后不等颜广德回答,野猫又嗤笑道,“你好歹拐到了靳公子,可我有什么好处?”
“你要什么好处?”颜广德冷静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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