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在王占的手下,她只是忍了一下便过去。
这一次,她每天都会死去活来,痛哭流涕。温良玉自己都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如此善于求饶,想尽了办法想要让自己好过一些。原本那一死了之的想法不知为何成了奢望,丰绒花是个大师,她想要让自己变成生于死之间的怪物,一具供她玩乐的行尸走肉。所以割遍了全身,取下了那么多的部位,却不会割下温良玉的舌头,破坏她的手脚。温良玉自己也明白丰绒花喜欢听她的惨叫,喜欢看她摇尾乞怜的样子。
自己早就疯了。当一块部位被取下来,伤口外露、风干、开裂、流脓。鼻子也好,手指脚趾也好,身上其他部位也好,每天都在经历这种的过程。它比任何的酷刑都要可怕,都要持久,无时无刻,哪怕是在梦中也会折磨自己。
慈祥的猪婆婆,不会嫌弃猪圈脏。慈祥的猪婆婆,永远不会对主人有恶意………慈祥的猪婆婆,猪鼻子永远流着鼻涕。
“猪婆婆,你也太臭了吧。”如此的讥讽侮辱,每天都当做是最美的话语。因为每次滑稽,都可以让主人高兴。猪婆婆喜欢看丰绒花高兴,主人高兴了,自己就会好过,猪婆婆逐渐的打心底希望丰绒花可以天天高兴。
如果只是如此的话,又有什么关系呢?
反正已经闻不到味道了,在黑暗中躺在猪圈里,习惯了以后居然还是能享受一下。太可怕了,人真是太可怕了。正是这可怕让自己可以活下去。
但命运总是让事情不向自己希望的发展,它高兴时给你荣华富贵。它不高兴时,就算是希望在猪圈的污垢中舒舒服服睡一觉都不被允许。
“把火把拿开!求求你们,就这么黑着不好吗?”士兵的火把仿佛要烧掉双眼,随后她便看到了那个姑娘。又是一个年轻的姑娘,一直照顾卓娜提亚的那个姑娘,那个讨厌的李卫驿将军的妹妹。
丰绒花不是卓娜提亚的手下吗?她为什么要抓李凝笙呢?
就算有疑问,猪婆婆也学会了不要表现出来,她是猪婆婆,这不归她管。
李凝笙与卓娜提亚在地牢里几乎是形影不离。她如今也受了很多酷刑,先是失去了十根手指的指甲,不久后丰绒花又夺走了她的脚指甲。她也会丑态百出,不比自己好多少。但丰绒花一走,她却又是李凝笙了。
猪婆婆一天突然反应过来,她当了十年的奴隶,一直都是李凝笙,从来没有变成别人。似乎也没有变成李卫驿不认识的其他人。
卓娜提亚曾讥讽自己,李凝笙也曾讥讽自己。如今这幅样子都被看到了,猪婆婆等待着那尖刀一样刻薄伤人的可怕言语。
但李凝笙自从见到猪婆婆,从未说过任何讥讽的话。她关心自己,鼓动自己,她的眼里没有猪婆婆。她管猪婆婆叫温将军。
将军?
两年多的生活改变了太多,温将军是个很陌生的称谓,很没有实感的称谓。虽然以前不待见李凝笙,但两年一同作为奴隶和玩物,猪婆婆还是与李凝笙结下了友谊。她真是个好姑娘,这么好的姑娘实在是太少见了。
也不是很少见,她想起来以前在中原,有个农家的姑娘帮她包扎过伤口。然后发生了什么来着?好像是一个弟兄看上了她,她后来抓花了那个弟兄的脸。而自己则将她杀了后将尸体吊在了树上。
罪恶感一直伴随这猪婆婆,她把这终末当做理所应当的结局。丰绒花说过,等到远征西域后回到这里时,就会把她同正月的猪一同煮熟。
这就是结局,这一生最后的一幕。
或许还比王占要好得多,他也受了丰绒花最可怕的折磨,最后葬身猪腹。而自己或许会被人吃下肚。虽然之前那永远散不去的一股不是滋味的感觉终于发觉到那是一片顽固的罪恶感时已经晚了,当初在漫天飞舞的蝗虫下,在荒地当中骑着马杀死那么多食不果腹的男女老少时,带着无数的首级与黄色的贼旗凯旋进城时,怎么都想不到会是这么一个死法作为一生的结局吧?
但直到那些弓箭手进入地牢时,留守的绒花军士兵纷纷中箭时,李凝笙拉着自己的手要她快逃时,她才发现这不是。
一直都不是,可以不是这种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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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地牢里究竟呆了多久呢?仿佛都要习惯了这种虫子一样的囚犯生活。我拼命的记住卓娜提亚的模样,这两年来仿佛只有与她许下的诺言成了我的支撑,否则的话我还活着做什么呢?落入丰绒花手里,连奴隶都不是,而是玩物和囚犯。每天忍受着指甲断裂的地方干瘪开裂的痛苦,若是没有那个同样是在地牢里许下的诺言,没有兑现诺言的执念,没有不想让那个在地牢里失去了一切却流着泪拥抱着我的人,不想让那充满安全和安心的表情的人感到失望和伤心的话,活下去本身对我而言是没有任何意义和吸引力了。
人生最可怕的事情莫过于死亡比活着更甜蜜。
我真想告诉你一件事,我曾经非常讨厌温良玉,如今却与她成了逆境中的挚友。
或者说因为没有别人,便成了朋友而已。
我讨厌她,非常的讨厌她。讨厌她趾高气昂的样子,讨厌她虚伪而暴戾,讨厌她喜怒无常,讨厌她毫无信誉,讨厌她对我动辄打骂,讨厌她总是拿我的家和二哥说事。
但我也是个没出息的人,是个当奴隶当得太久,不懂得贯彻恨意的人。所以看到她现在的模样,她趾高气昂的样子,她虚伪的样子,她喜怒无常、总是拿我家和二哥说事的那些模样,都成了让我觉得可怜到心痛的回忆。一个那么骄傲的人,为什么会低贱到这种程度?她到底经历了多少可怕的事情,丰绒花究竟为了什么呢?看到她每天夜里在稻草上痛醒的样子,我根本连一句讥讽的话都说不出口。我不想当个加害者,我不想在一个已经遍体鳞伤的可怜人身上留下新的伤口。
那一天我听到了熟悉的声音,那是惨叫声,男人的惨叫声。
不对,没有那么单纯,那是厮杀的声音。
那是箭矢击穿人体的闷响,还有钉在木头上的声音。太熟悉了,就是那样的声音在地牢的门口。
不久后地牢的门口被打开了,迎着火把的火光,我看到好几个士兵拉着弓箭走进来。
“end baih hen ?李凝笙?”
奇怪的语言,一时间我居然听不太懂,那“李凝笙”也说得很不标准呢,硬是过了一小会儿才反应过来。
想起来了,那是草原上的语言。两年多要么与丰绒花和温良玉说着中原话,要么听着绒花军的士兵说女直话,没听到过那个语言实在是有一段时间了,总觉得变得陌生了起来。
“是我!”
我喊到。
“我们是贵吉尔氏族!我们来救你的!快点和我们走!”
贵吉尔氏族?那又是什么东西呢?
总觉得在哪里听到过这个名字,是个有着很深印象的词。但是我现在脑子里都是老鼠和稻草,想转过弯总觉得很难。费了一些劲我才想到了贵吉尔氏族这一名字的尽头该有的记忆。
那是姑娘的背影,她穿着破旧袍子,瘦弱到仿佛随时倾倒,脚上还带着脚镣,每走一步就叮当作响。她已经如此的悲惨,却还是为其他人,尤其是卓娜提亚和我着想。自从惹她生气以后,除了最后一别便再也没有见过面说过话。或许应该成为非常要好的朋友,成为对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人才对。
想起来了,那个姑娘,贵吉尔氏族的芙蔻。
那一瞬间总觉得眼前变得雾蒙蒙的,我没有多想,就牵住了温良玉的手。
“你也听到了,快走吧!”
她惊愕的看着我,而我也想不得那么多了。
前面就是自由,就是离别两年的天地,既然都找上门了,为什么不逃走了。或许那么一瞬间我还是想到了这可能是丰绒花常玩的圈套,外面可能是十几个拿着棍子等着把我像打狗一样来回逃跑打着玩的刽子手,但是那只是一瞬间,对丰绒花的恐惧只能束缚我的手脚不到眨眼的工夫,就烟消云散了。
绒花军的女直兵都是弓箭好手,这我是有所耳闻的。但我也记得贵吉尔氏族是布谷德最善战的氏族之一,也是弓箭与骑术最好的氏族之一。一百多个骑兵当中,我和温良玉一人被一个骑兵带在后面,他们就在草原上狂奔了起来。那仿佛是化成了一阵风,两年来再一次久违的体会到了马背的感觉。贵吉尔氏族的士兵一边纵马狂奔一边转身射箭,从头到尾半空中交织的飞矢就没有停过。他们驰骋,欢呼,仿佛交战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我才想起来这就是布谷德士兵的模样。
我差点从马背跌落下去,被关了太久已经忘了骑马的感觉,就连被人带着都觉得非常不习惯了。想想也觉得有些恼怒,这下肯定得有一阵子才能重新自己骑马了。
渐渐地,不再有箭从背后飞来落到地上,追兵显然是跟丢了。
虽然追兵不在了,但士兵们还是纵马狂奔,完全没有要慢下来的意思。他们想要把那些绒花军甩的更远,但我并不知道他们想要去哪里。或者说我已经什么都不知道了,毕竟被丰绒花关了两年多,如今到底是什么局势,到底草原变得怎么样了,那些人,尤其是卓娜提亚如今到底如何了我都不知道,无从所知。
“我们在朝哪里?”我向前面的骑士大声问道。
“北方。”
“北方有你们的营地吗?”我继续问道。
“是的,铁钩领主等着见你呢。”他答道。
铁钩领主?想要见我?我怎么不记得我认识这种人?我仔细的从脑海中筛选了很久,很确信从来都不认识,也没听说过什么铁钩领主。
马队向北跑了很久,直到进入一片密林,又东拐西拐了很久,终于在密林中出现了一片营地。毡房都极为少见,而是很多临时的帐篷,更像是女直人常用的木帐。
“虽然女王一直在西边打仗,但布谷德兵一直在扫荡我们。”
面对我的疑问,那士兵如此答道。
“你们有郎中、医者吗?”
“有,你们两个都得好好看看。”
“我没事,最好给她好好看看,她伤得很重。”
我指了指在马背上疼的没法下马的温良玉说道。
“那您的手指…”
“被拔了几次指甲而已,早晚又会长出来的。”正因为会不断长出来,才成了丰绒花最喜欢的娱乐之一,虽然这十指伤口看着吓人但我实际上已经习惯了。
“对了,那个铁钩领主在哪里?”
“他就在那里。”士兵指了指一根大树,粗壮的就像是好几根树被合在了一起,树枝上垂下来很多麻绳。
这群人怎么都住到树上去了?
一个身影从树上缠着麻绳滑了下来。他带着草原式的帽子,穿着一身破旧的袍子。一眼就可以看出为什么叫他铁钩领主,因为他的右手该在的地方是一个铁钩。
我并不意外,贵吉尔氏族来救我,确实不是意外的事情。而在这里看到他,对我而言也不是很意外。
“二哥?”
他走向我,用左手拉起了我的手,看着我手指上的旧伤口与疤痕。就像是一个长辈看孩子受伤时的样子一样。
“我…我有好多事情想问你。”
我继续说道,看到了亲人,我就有些安心了。而他只是点了点头,拉着我继续朝着密林深处走去。
密林之中点缀着波澜一般的阳光,威风拂过时头顶树叶的沙沙声令人感到非常的舒适。两年多的囚禁与折磨后,不管是再简单的景色,对我而言都变得美丽了起来。
在密林的尽头,是一片悬崖,可以看到更远处延绵的山丘,壮观的景色一览无余。他找了一片岩坐在了上面,我也就坐在了一旁。
“你的右手……发生了什么?”
“威辽之战时,被卓娜提亚砍下了。”他平静的答道。
“卓娜提亚?”
原来那情与亲的相杀,早就发生过了。它还是留下了残忍的结果,既然说是被救,那么二哥的虎狼骑果然还是因为与卓娜提亚交锋而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毕竟我也是见识过卓娜提亚作战时模样的人,她光是在用兵上来说,确实是个鬼神一般可怕的人。
“她一直在找你,我也一直在找你,最后还是我先找到了。”
但二哥好像在故意变换话题,他故意说了卓娜提亚。果然,差点因为这个忘了我自己本来最想问的东西了。既然想到了就得赶紧问他,两年多的空白下来,我已经跟不上外面的世界变换的脚步了,就连二哥身上都冒出了一堆谜题。
“不,不对,二哥,‘铁钩领主’又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你会和贵吉尔氏族在一起?”
“因为他们救了我还有很多弟兄。”
“威辽之战,大吕输了?”
“输的彻底。”
“你们为什么不回去?”
“回去?”二哥很惊讶的看着我。“已经没有地方可回了啊。”
“出了什么事?”
“小妹,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二哥说话一直很平静,也很深沉,已经没有了当初那一股天地不惧的,如火似雷的感觉。就算不问也看得出来,这两年多他也经历了非常多的事情。
“不知道。”
“大吕…真正的大吕已经不在了。”
“不在了?”
“一年多前,卓娜提亚攻陷莲华城,禄王远逃西域月者汗国,黄头军破潼关又破京师,辽东总兵丰余良带兵入关夺还京师,但黄头军把京师大小官吏、皇亲国戚千余人押到了潼关,尽数残杀,皇上也死了。”
“那……什么…”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原来天下已经大变了。原来在京城的皇帝也会被杀死,皇亲国戚和京官也会被杀死。这个世界在一些方面对于一些人,似乎会变得意外的公平起来,但我却对这种事情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因为我不习惯幸灾乐祸。
“现在谁是皇帝?”
“现在黄头军在西北有一个皇帝,丰余良在京师立了一个皇帝,禄王在西域自己称帝。”
“卓娜提亚呢?”
“卓娜提亚没有称帝,她还在清理禄王在草原的残余。”我倒是稍微松了一口气,卓娜提亚并没有掺和进这个到处都自己当皇帝的浑水里面去。二哥说过她也在找我,不知道她日子过得怎么样,会不会因为一堆军国大事,整日头昏脑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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