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对策,可也不肯松口。
卞有离温和地看着他:“我当初答应你,保证江大人安然回来,为了不失信,还是我去吧。”
阮羲顿了顿,仍然摇头:“不。”
“为何?”
“我可以派别人去,”阮羲道,“你不在琼宁,我不放心。”
第三十五章
阮羲这话说得没怎么婉转, 直接到几乎搀杂进了任性的成分。卞有离听完急得站了起来:“那江延如今不不知所踪,你就放心吗?”
可能是出于对自己没能遵守承诺把江延安然带回的自责,卞有离此时有点按捺不住的焦虑。他只想着把人找回来, 也就没去深究阮羲这句脱口而出的话里, 是否含有什么其他的意思。
阮羲听他说完, 垂眸沉默片刻,将视线偏移开来, 不再看他:“你昼夜赶路回来, 想必累了。令华殿每日都有人收拾, 先去歇歇吧。”
卞有离眉头一皱, 还要再说, 抬头时却看到阮羲不经意地揉了揉眼角,脸上浮现一丝疲态。
这一抹不加遮掩的疲惫让卞有离突然意识到, 江延的消失, 于自己而言无非是做事时的一个波折, 而对阮羲来说,那是他自由相伴的好友, 杳无所踪, 他一定比自己更加难受。
想到这一层,卞有离堪堪顿住,使劲把未出口的话拦了下来, 换成一句简短的应答:“好。”
从边关赶回琼宁这一程,卞有离和明察实打实地是昼夜不歇,只要还能走就绝不停下, 现在到了王宫,见完阮羲,一路压制的劳累顿时浮现出来。
加上知道江延还能写信,卞有离心里的弦松了一点,顿时就更觉得乏累。
既然阮羲说了让自己休息,卞有离也觉得待在这里没什么用,便自己去令华殿歇下了。
卞有离走后,元禾从门外进来,看见阮羲放空似的看向前方,一手支着下巴,一手无意识地在奏折上轻轻翻动。
看来是面临了一个困局呢,毫无头绪。
“王上?”
阮羲茫然地偏转视线:“元禾,你来了?”
元禾点点头,微一施礼:“王上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适,要不要叫秦掌司来?”
阮羲眨了眨眼,似乎反应不过来这句话的含义。片刻后,他猛然发觉自己的心不在焉,用力地摇了摇头,强迫自己把神识调得清明一点:“不必,太傅说什么了?”
江延出事,阮羲自然是担心不已的,但苦于没有任何渠道联系他,只能时常派元禾去太傅府打听情况。
这次也是,一大早,元禾就被他派去了太傅府,现下才回来。
元禾:“太傅还是说没有消息,让您不要担心,另外……”她犹豫了一下,直到阮羲催促,才缓慢接道:“太傅说,上回您和江大人出去,那桩事还没了结,请您上点心。”
“上回……”阮羲不解地看她一眼,忽然明白过来。他立即坐正,似乎有什么话要说,却又停住,继续一言不发地呆着。
太傅语中所指,阮羲自然清楚是什么意思。可那次出去已经是冒险,好不容易才找到借口糊弄过去,即便自己现在想做什么,又能如何呢?
总不能一句话不说,扔下国祚民生就跑掉,昏君也没有这么干的。
好歹得找个理由,无故消失这样的事,一次可以说是任性,次数多了,不免惹人猜疑。
——阮羲这么想着,忽然想到一个可能性。
他想到了江延的失踪。
这个猜测太有力了,一经萌芽,就能量巨大到仿佛能把理智一下点燃,阮羲慢慢地转头看向元禾:“太傅他,还说什么了?”
虽然主子的反应不大正常,元禾仍然镇静如旧,恭谨道:“太傅没再说别的。”
没再说别的。
阮羲猛地一握拳,最上方的奏折一角被紧紧攥住,挤出几道呲牙咧嘴的痕迹。但他心里基本上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不用太傅说什么了,一句话也不必多说。
此时的无言,已是最清晰的解释。
元禾垂首站着,没有其他反应,似乎她全部的价值就只在于等着阮羲的下一个吩咐。
而对于眼前的境况,她知或不知,都无关紧要。
良久的沉默后,阮羲终于望向元禾:“你去令华殿守着,等卞将军醒了,带他来见孤。”
元禾安静地应了退下,不再多问一句。令华殿里虽然没有人住,要紧的宫人职位也不固定,但打扫等事从来没有被怠慢过。元禾经常带人来收拾,因此进殿之后,熟门熟路地换了大殿里的香饼,把桌上茶水也倒掉换了新的,然后等在门外。
香气渐渐缭绕,许久无人的大殿中竟然有一丝闲适的温馨。
殿内没有别人,元禾看着没有人影的宫殿,没来由地想道:就算点香,这点香气用处也不大。
哪怕地上架子上都没有落尘,桌椅整齐,秩序井然,可这么看着此处,就是有很大的一股恐慌感凭空袭来。
倒也没有别的原因,只是单纯因为空,即便令华殿无处不是透着繁华富丽,也总有一种荒芜的空旷。
元禾待着无聊,周边没有人,她便微微放松了平日里总是绷着的精神,天马行空地想了许多事,到最后,她想道——不知什么时候,令华殿能有点人间烟火气呢?
这个问题既无聊又无解,首先令华殿有没有烟火气跟自己一个下人没有任何关系;其次,令华殿此前从来没有住过人,因为这里离君王寝宫太近,不是人人都有资格进来,而现在,好不容易有人住进来,还是个自带了隔绝尘俗气场的人。
但元禾实在无聊极了,她平日里忙忙碌碌奔波不停,难得有这么个光明正大偷懒的机会,因此待在令华殿里,竟然也把这个问题思考了很久。
只是结论却不知如何。
等到夜幕降临的时候,卞有离那边还是没有动静。元禾从外面叫了几个人,吩咐他们备下一顿饭,时刻温着等卞将军醒。厨房来传令的小姑娘是新到的年幼宫人,没什么约束,往来很自由,见元禾也没吃饭,就从厨房给她带了几块饼和几份菜。
元禾觉得自己在令华殿吃饭太失礼,婉言谢绝了那个小姑娘的好意。但那小姑娘也是倔强,竟然把东西直接放在桌上,转身跑了。
这点吃食突兀地摆在桌上,看起来,竟是令华殿里仅有的凡尘俗物一般。元禾想到自己刚才无缘无故的念头,不觉一笑,拿起饼吃了一口,抛开无谓的思绪慢慢等。
也算给令华殿添了几分人气。
毕竟,要等这地方的主人来给他添点温度,恐怕是来日方长了。
卞有离从到洛国那时起,就本能似的绷紧了神经,时不时就要勘探周围有无威胁,这样的状态很难长时间保持,而他一直在尽力。
加上回来这一路,风尘仆仆,不敢停歇,所以他或许是太累了,这一休息,直到亥时,才缓缓醒转。
元禾尽忠职守地在令华殿等到他醒,第一时间转告了阮羲的话,将人带到长泰殿。
卞有离不知道阮羲找自己做什么,匆匆感到长泰殿,身上还是和衣睡下时的白袍,因为没顾得上收拾而留有一点褶皱。
好在衣服料子比较高级,他本身长得也好,才不至于显出狼狈来。
到了长泰殿后,元禾自觉地停在门口,卞有离自己进到里面找阮羲:“泽安,什么事?”
阮羲从椅子里走下,给他整理了一下一下衣裳,然后面对着他欲言又止,似乎在踌躇不决。
“怎么了?”卞有离又问一遍。他才醒,草草洗了脸就跟着元禾过来,眼神还有几分朦胧,在房间灯火下更显得迷离。
让人不禁想到初次见他时,那惊为天人的恍惚。
阮羲还是没说话,专注地给他整理衣裳,手不经意移到他腰间的佩剑上时,便止住动作,凝神看着这柄剑。
宫里有不得携带兵器入内的规定,这天下间,能大大方方出入内宫的武器,也就只有雨施剑了。
这是一直流传于王室中的宝剑,被赐予此剑之人,意味着其在王城有无上权势,宫中侍卫,谁也没资格拦下它。而每代君王驾崩后,该剑会被持剑之人还于新君,再等下一个主人。
这剑,曾经,阮羲是打算留给江延的,因为他觉得自己与江延的情分堪比手足,只要有契机,绝对能够托付此剑。
可是,从什么时候起,好多事情都不受控制地变了。
变故来得莫名其妙,毫无征兆,等当事人反应过来,才发现程度已经太深,距离已经太远,深得难以逆转,远得不可违抗。
阮羲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然后就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你不是要去找江延吗,我和你一起。”
“什么?”卞有离对阮羲的内心活动丝毫不知,闻言立即表示出了惊讶,“你怎么能和我一起?”
“为什么不能?”
卞有离皱眉:“我要找江延,肯定是要远离琼宁的,说不定还得带人去打仗,到处都是危险,如何顾及你?”
言下之意,路上不会太平,你去添什么乱,我又没法分心照料你。
这嫌弃的理由给得如此坦荡,阮羲不由无奈一笑:“不用特意顾及,我又不是文弱书生,难道一上战场就会被风吹倒不成?”
“不妥,”卞有离想了想,仍然觉得不好,继续拒绝,“如今连江延在哪儿都不知道,你贸然离宫,谁知道会怎样呢?”
虽然没看出什么危险,但宫中无人坐镇,如果真发生什么意外,那可就是连补救的机会都没了。诚然,卞有离是不曾在宦海沉浮,但这些常识,幸而还不缺。
阮羲眼中浮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情绪,语调似乎有些深意:“真要怎样,我在何处都没什么区别,该招架的,也不会因为我离开王宫就有所变数。”
卞有离看他的样子好像很坚决,心中十分不理解,但劝又劝不住,仔细思索了一会儿,终于找到一个突破口:“那你是不是该问过太傅再决定?”
在卞有离看想来,张太傅那样的人,是不会允许一国之君随意出宫这种事情发生的,这毕竟非同小可,危险太大,稍有不慎就难以挽回。而阮羲一向敬重太傅,自己劝不了,太傅的意见阮羲应该会听。
未料阮羲听了后只是赞同地点了点头,便叫来外面的元禾:“元禾,你再跑一趟,去告诉太傅一声,就说孤决定和卞将军一起出宫找江延的下落,宫中之事请他多多费心。”
元禾利索地答应下来,然后道:“将军休息到刚才,都还没有吃过东西,奴婢已经让人准备好饭菜送到令华殿,将军莫忘了用饭。”
阮羲赞许道:“辛苦你了,孤待会儿就陪将军去。”
等元禾的身影从殿中消失,卞有离犹疑地看向阮羲:“你觉得太傅不会反对你?”
看他这模样,胸有成竹,像是根本不存在被驳回的可能性。
但是没有道理啊。
阮羲却干脆地点头:“太傅肯定不会拦着我。”
“你确定?总得有个原因。”
“确定,”阮羲笑道,“原因你就别管了,等着看结果就是,饿不饿,我跟你去吃点东西。”
第三十六章
卞有离其实没什么心情好好吃饭, 他更想赶紧确定一些事情,尽快带人去打探江延的下落。但架不住阮羲非要拉他去令华殿,也只能无奈地跟着回去。
虽然脚步不停, 卞有离心里却还在想着怎么样拦住阮羲的离宫, 以及太傅不阻止阮羲的原因。
到令华殿后, 桌上已经摆好了丰盛的菜肴,阮羲把已经神游天外的卞有离按到桌前坐好, 然后盛好饭端到他跟前, 殷勤地递上筷子:“你先吃, 我去拿个东西给你。”
说完, 阮羲便径自起身进到内殿。卞有离手里被塞进一双筷子, 茫然地看了眼阮羲的背影,不知道他去做什么, 猜不出来, 也就懒得去管了。他习惯性端着碗慢慢地吃了一口, 又开始思索,该用什么理由让阮羲打消亲自找江延的念头。
看这情形, 太傅那边是指望不上的, 但就这么轻易地算了,那肯定是不行的。
谁知道路上会有什么人,生什么事呢?
但凡有半分不妥, 如今荆国尚未立储,朝堂局势不明,那可真是惹下了弥天大祸。
万一找不到江延呢?万一被洛国人知道阮羲行踪呢?万一中了圈套呢?
全都可能是未知的变数, 每一个都不容小觑。
卞有离突然意识到自己竟然想得这么多,而且想法近乎悲观,不过在这个问题上,他不愿冒一点风险。
在这相当之苦恼的思考过程中,进洛国前夜算的那个卦蓦然浮现在卞有离的脑海里。
那日的疑惑随之浮上心头:是我算错了吗?
然而那是学了许多年的东西,熟记于心的程度绝对不低,甚至是几乎快要成为本能的算法,怎么会出差错?
可是,如果不是出了错,为何……
地上突然发出接连两声脆响,原来是卞有离不知何时松了手,握着的两支镀银竹筷一下掉在地上。
卞有离没感觉到筷子已经不在手里,闻声吓了一跳,下意识地低头打量寻找声源。
“怎么了?”阮羲的声音传来。他以为出了什么事,急走几步从一旁过来察看,就见只有一双筷子在地上,而卞有离呆呆地抬起头看向自己。
阮羲在筷子和卞有离之间环顾一圈,不由失笑,然后蹲下捡起筷子放到一边,另拿了两支给他。
卞有离乖乖接过,然后探头看着阮羲的手:“你去拿什么了?”
从令华殿拿东西,还神神秘秘的。
名义上,这令华殿好像是自己的住处吧?卞有离这么想着,好似全然忘了自己之前的抵触一般。
阮羲伸出手,给他看自己手里的物件。
是一枚通体莹白的玉佩。
因为阮羲去拿之前说过是给自己的,所以卞有离看后一愣:“给我这个做什么?”
还以为是什么特别的东西,或者是令华殿里没被自己注意到的物件,例如弓箭或者兵书之类的,没想到是枚玉佩。
阮羲向他解释:“你离宫之前,我说过要择一白玉赠你,那朝服上的赤玉同你不相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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