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小白楼的这段儿时间里,李负代只来过海边一次,就是趁夜扣螃蟹。经过那片区域后再几分钟的路程,有一处较高的礁石,有人工的修凿痕迹,礁石靠海的边儿上,还按了三把座椅。
“别看我这把岁数了,自个儿夜钓多少还是觉得害怕。”温奶奶帮着李负代把背上的背包摘下来,“我呀这辈子就这么一个爱好,烈丘没那个耐性,也就小牧来的时候能陪陪我,这次倒是你了。”
李负代默默听着,也没说什么。
今天的夜无风且退潮,想要有些收获,应该不难。
第49章 暂停和逃避,保险且轻松。
要说钓鱼,那都是李负代小时候的事儿了,而且是在湖里捣鼓,和海多少有些区别。
他们脚下的礁石,因没有污染也无人打扰,附着在礁石上的牡蛎便长得异常丰满,所见之处遍布天然诱饵。
挖了牡蛎肉,又穿上鱼钩。鱼钩甩进漆黑的海中,两人静静地坐下来。明月下,海面波光粼粼。不算漆黑却寂静的夜,有些空灵的美。
“经验所得,它们还是最喜欢牡蛎。”温奶奶慢慢地说着,听着就只是平常的闲谈,“岸上的牡蛎,多到它们吃不完,它们却又上不了岸,可见可叹,这世间太多求而不得了。”
李负代只是听着。
“你呢,有什么求而不得,或许奶奶可以帮你。”这话问得突兀,感觉上却合适。
李负代没答话。
“没有?”温奶奶打量着身旁的人。
“您怎么确定我的求而不得,”李负代不由地笑了笑,“是您能得的。”
“试过总比不试的好,不是吗。”
“不一定。”将鱼竿插在椅子扶手的缝隙里,李负代像前倾着,胳膊压上腿后面无表情地说。
看着他单薄的侧影,温奶奶有些感慨,“你的不信任,表达的太直接了。”
李负代大概就是要这样。
“也对。”温奶奶笑着叹气,“分不清利害时,就把他归类于诱惑。保证不失,依旧不得。”
“您觉得我不太对劲儿?”李负代直接问了出来。
老人也直接给了肯定的回答。
“之前。”李负代轻笑一声,聊了几句,他突然就觉过味儿来,“我还一直琢磨我哪儿惹着您了呢。”
“我对你没有半点儿恶意。”温奶奶说,“但你的背景,太奇怪了,说是奇怪,该说空白的过分了。人活得久,见的人就多,在我看来,被激怒的人最真实,哪怕是小幅度的情绪失控,可惜,在你身上我没看到。”
综上,便是温奶奶若有如无挤兑李负代的原因。也不奇怪,自己最宝贝的孙子身边,突然就出现了一个人,一个单调和复杂并存的人,自然的,就会想提防且试探一下,他是什么、他有什么、他要做什么。
“他身边儿的每个人您都去“了解了解”?”
温奶奶轻笑,“仅限于能出现在我眼前的。”
李负代的舌尖滑过上唇,眼中神色冷漠。激怒没做到,软言软语之下,说不定就能冒出什么。留他一个人在这里,是个再好不过的时机。
“您该再加把劲儿,差不多了。”
“我看不是。”温奶奶像思考着,说的话却针针见血,“你有超出你年纪的心智,但无所谓换个词儿就是,麻木,对吗。”
“年龄代表不了什么。”李负代侧头按了按侧颈,再没说出什么。
“你总想着置身事外,不信任和止步不前,吃了不少苦吗,小朋友。”
“做人吗,谁不苦。”回头看了老人,李负代勾了嘴角,看着却不像笑,“您还想知道什么。”
“你没说出来的。”
“到这儿吧。”李负代咧着嘴角,还是没有笑意,“奶奶。”
几句话间,李负代便深刻的意识到,自己在老人面前的单薄,不单单是阅历上的弱势。即使他还不了解这位看似和蔼的老人,但那种带有角逐感的悬殊,老人的敏锐和精明,让他的糊弄和敷衍很匮乏。
暂停和逃避,保险且轻松。
在海边坐了几个小时,不大的水桶里塞满了海鲈鱼。选了两条肥美的,剩下的扔回海里,李负代和温奶奶顺着月光小路回了小白楼。
在李负代的认识里,老人都是不能熬夜的,要早睡也要早起。他们回家的时候时间快要两点,温奶奶精力却还是挺充沛的样子,把鲈鱼保鲜起来后还没有要去睡的意思。
然后老人温了一小碗玉米汤,端到中岛台上,叫了李负代过来。
李负代进厨房的时候老人背对着他在水池边忙着什么,应该在准备早饭的食材。
“你别嫌奶奶啰嗦,你不睡觉的时间里,都干些什么?”
“除了学习。”碗壁传递着玉米烫的温度,李负代抿了一口。
“如果可以,还是希望我们早上能一起吃早饭,当然了,不勉强。”说完温奶奶也转过身来,“我不想再打扰你的睡觉时间。”
李负代嘴角微动,他挺想告诉老人,睡觉不是那么重要的事情。
其实他自己都记不清了,这样日夜颠倒的日子过了多久。有时间就睡去,没时间就干巴巴的醒着。他自己知道,不是每一个睡着的晚上他都会做噩梦,可他不想去试探。他早都忘了什么是囫囵觉,但他不放在心上的事儿却上了温烈丘的心。
李负代有点儿喜欢这种感觉,所以愿意继续这个白天一定要睡觉的角色。
偌大的别墅里只有两个人,确实空旷过了头,温奶奶去睡了,二楼就成了李负代一个人的。百无聊赖又缓慢地上了楼梯,转角就是温烈丘的房间。
床上,被子和他走时一样乱。李负代进了他的房间,开了窗户下书桌的角灯。
昏暗的房间冒出小范围的光亮,李负代想,温烈丘在这里生活那些日子里,大多数的夜,可能都是这样的情境,开着角灯,做着什么。他的开心或不开心,这个房间都有。
靠在桌边儿,李负代拉开抽屉看了看。抽屉里乱七八糟,散落着文具,躺着几本书,是温烈丘初中的课本。随后拿起一本书翻了翻,原来从初中开始,温烈丘的课本就特干净,和现在一样,干净的连名字都没有。
而李负代手中这本书之下,有本一模一样的,他翻开了第一页,飞扬跋扈地写着习牧两个字。
放回书关上抽屉,他的目光又落在床上。他几步走到床边,三两下把被子叠了起来,虽没多规整,看着好歹是整齐了些。
结果刚抬脚迈出门,李负代又折回来把被子给抖开了,乱归乱,还是原样儿好。
经过旁边习牧的房间是他停了一步,他瞟过房门,接着回了自己的房间。
第50章 收藏家。
早饭,一老一少吃得营养且简单。
钓上来的鲈鱼从昨天晚上就被温奶奶泡在了些碾碎的花花草草里,午饭前两小时被炖上,炖到中午,鱼骨头都软了,汤汁也成了乳白色。
白天,在李负代下楼的两三次时间里,全是吃饭,像是按时按点打卡。
吃过晚饭后,他在房顶上坐着。今天难得阴了天,天上月亮星星被遮了个严实。四下寂静,李负代没有任何情绪,甚至有些瞬间,他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最后他总结了一下,他大概是呆在一个陌生的地方,陪一个古怪的老太太等一个人回来。
“你在自言自语吗?”
听见说话声李负代微微侧头往下看。
房顶侧下方,是一米多高的平台,不是为了让人爬房顶建的,却方便了人爬房顶,尤其他这种断条腿的。
温奶奶站在平台的侧边儿,手中端着盘子,盘子里躺了一圈儿饼干,现烤的,带花生碎的。将盘子搁在平台上,她又问一遍,“你是在自言自语吗?”
李负代盘着的腿伸开垂下房顶,点了个头。
盯了李负代一阵,老人转而笑着说:“我就说吗,你就算断着腿也挺灵巧。”
李负代没说什么。
“我可上不去,你下来吃,吃完别忘了收盘子。”说完老人便准备离开。
“……奶奶。”出声叫住老人,李负代的目光扫过那盘饼干,有些不自在地说:“要我陪您看会儿电视吗。”
“当然好啊。”老人笑着应道。
非常符合逻辑的,关着灯的客厅里,温奶奶看的是新闻,李负代就陪着看新闻。他一块又一块地吃饼干,饼干不甜,却把他吃得牙疼。即使开着电视,这里的夜也有绝对的寂静。
“你那天哭得很难过。”看着电视上的光影,温奶奶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李负代继续嚼着饼干,像是没听见。
“要不是看你这两天的样子,真要以为你是爱笑的。烈丘走了之后,你低沉了很多。”
李负代一口气塞进剩下几块饼干,侧头看温奶奶,“我先上楼了?”
“别太敏感,小朋友。”老人笑呵呵的,“聊聊而已,没别的意思。”
不笑的李负代,眼中总有些阴郁。
“不规律的睡眠对身体的影响很大,总是做噩梦,该考虑在安神定心方面下下功夫,没人告诉你吗?”
“有没有人告诉我,您应该知道才对吧。”李负代无所谓地笑了一声。
“可能你会不爱听,但因为害怕噩梦而躲避睡眠,”温奶奶平静中带着温和,“这已经是一种心理疾病了,你自己也明白的吧?如果你愿意,奶奶可以帮你,我有认识的不错的心理医师。”顿了顿老人又追加了一句,“像平常人一样作息,会不会好些?”
“……没什么好不好。”李负代的语气,听着已是提不起兴趣聊天的了。
老人倒不因他这样而不悦,“我很好奇,小牧和令宣那样活泼的小朋友就算了,你这样的性格,是怎么和烈丘成为朋友的?”
“他没有说过我是他朋友。”
“现在的孩子在想什么我确实不懂。”温奶奶笑着叹了口气,“我们小时候,人还没那么多坏心眼儿,邻村的孩子,说过几句话都算朋友,甚至都不知道人家全名叫什么。”
李负代顿了顿,“他好点儿了吗。”
“为什么不自己问,你的手机呢?”
本没什么情绪的李负代的情绪已经渐渐走低,就懒得去回忆他的手机应该在哪里。他的手机和他的拐杖一样,都被他嫌弃着。手机是叶贺给的,找他的人也只有叶贺,一味的骚扰加威胁。他觉得好笑又觉得烦,就扔在了哪个不记得的角落。
“您是用什么事儿气着他的?”
“你对他倒是有该有的好奇,是吧。”
李负代又觉得有点儿吃力。
“他有资格任性,却从不是个任性的孩子。他长这么大,只求过我一件事情,现在想想,还是为了你。”温奶奶扫过沉默着的李负代后继续,“在知道你的存在之前,我先接触到的一个名字,是叶贺,我本以为他惹到了烈丘。结果你应该也知道了,我又了解了一下你,很凑巧,跟你有关联的,也只有叶贺这一个人,是你名义上的养父。”老人看着他的目光有探究,还有掩藏好了的锐利,“但这之前,你的人生像缺了十年。”
“所以呢。”
李负代不怀疑,温烈丘都能倒腾出来的事儿,自然逃不过温奶奶,所以他所谓的“养子”身份从老人嘴里出来他一点儿都不意外。但接下来的话却急转直下。
“其实叶贺这个人,我以前就知道的,有点儿能力,却不太规矩。该说他们的圈子,不太规矩。资助、收养,都不如说是收藏。”温奶奶一顿,“收藏家,他们这么称呼自己,是吗。”
沉默的空隙,让本不大的电视音量显得嘈杂,光影透射在屋内的摆设上,蔓延出各异的虚影,随着光移动。
“……明明都知道了,还问我什么呢。”
“你的空白背景,和这件事并不重叠。”
李负代面无表情的,“为什么对这种事情感兴趣。”
“我只是要确定对烈丘没有坏处。”温奶奶闲适地看着电视屏幕,“据我所知,被收藏的孩子们,都有些特别之处。比如身体的畸形,像前段儿时间坠楼的那个小朋友,他有三只手两颗心脏。除去身体畸形外,还有一些……该怎么说呢,你们是怎么称呼的?特异功能?”
“你说的这些,温烈丘知道吗……”
温奶奶没理会李负代的疑问,只从容地叙述着她所知道的,“奇特的孩子是他们的兴趣,他们把这种畸形的爱好视为收藏,不断扩充收藏就是不断滋长欲望,而且收藏家的圈子里有一个制度,类似于进贡,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选出几个孩子上贡给更高级别的收藏家……这个圈子里,猜我都能猜到他们会做什么,把他们看中的目标变成孤儿占为己有,又或者干脆毁了他们。”老人侧头看向李负代,“告诉奶奶,你的特别之处在哪里?”
“我特别聪明。”李负代轻笑。
“只是这样?”
“我还特别皮实。”
只要李负代愿意,他能编出来一百个特别之处。他不配合,对话至此又结束了。
第51章 按市场价来说,他比阴阳眼,可值钱多了。
温烈丘离开快一个礼拜了。
自从不愉快的对话之后,李负代都在尽可能避免和温奶奶碰面,交谈更是。他不再按时按点儿和老人一起吃早中晚饭,但老人总会给他留出一份儿。从喝了鲈鱼汤之后他就有所发觉,温奶奶在做菜的时候加的那些花草不是为了好看。要毒死他这么个小角色用不着,所以他猜,作用该是让他安神定心的。
因为不怎么和温奶奶碰面,住在同一所房子里的两个人却像活在不同的空间,李负代像一只游魂,又像一只潜藏着在夜间出行的不亲人的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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