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负代把习牧放到楼层边缘后回头,透过浓厚的烟尘和火浪看,应曦已经被压在了钢管下,压住大腿和脖颈。
滚烫的钢管犹如烙铁,绝望感瞬时侵占所有思绪,应曦蹬着腿挣扎,却一声不吭。因为他怕,李负代那样的人,他怕他会回来救自己。
于是当李负代真的折回来后,应曦几乎声嘶力竭地哭喊,“……你他妈有病啊!滚!快滚啊!谁要你救……滚啊李负代!”
“你他妈才有病!”一根钢管尾端压住了应曦的脖子,他出声已经不清晰却还啰嗦让李负代很烦。他扯着嗓子骂完人胸腔又疼的厉害,估计是被疤脸打断了肋骨。他左手已经废了,右手包着袖子抬起压在应曦脖子上的钢管时,生生粘掉了他大半个侧颈的皮。
眼泪混着冷汗烟尘流了满脸,应曦愣是一声没吭,鲜红的皮肉暴露在空中,他想摸又不敢。他立马从地上爬起来,看了眼周围的状况又绝望了,“……你回来就是为了送死?”
他们已经被火海包围。
抬头看了看头顶,李负代立马蹲下去招呼应曦,“上来!”他们头顶,石梁还没塌,“跳过去!”
“……这个时候还装什么烂好人!”应曦会意后立马急了,连连摇头,“你踩着我上去,我跳不过去的……你走!你快走!”说着就往下蹲。
大火快要把人烤熟,大量水分的流失已经让李负代体力虚透,他被应曦的磨叽气得发懵,起身先给了他一拳,又抓住他的衣领发狠,“你死我无所谓,但我要把习牧弄出去,但我一个人做不到,所以我是在救习牧,不是你。”
“……那、那你先过去!”
“你就一条胳膊,不可能自己上去。”李负代说着又半蹲下,示意应曦快点儿。
应曦想问那他怎么上去,但看着李负代回头瞪着他的目光,却被猛地震慑住。此时李负代的眼神,就像是一头被激怒的兽,火光染红他的瞳仁,会吞噬人似得,阴沉烧灼。不敢再废话,应曦麻利地爬上他的肩,翻上石梁接着猛力一跳,跳过火墙,跑到习牧那边。
回头,几看到李负代起跳摸上石梁,也翻了过来。
应曦还惊讶于他的起跳能力,就被李负代推到了边界,“去楼下,我在上面放习牧下去,你接着他。”
应曦松开护着伤臂的手点头,也不敢再耽误时间,立马顺着参差的钢筋往七楼爬。
火已经烧到眼前,坍塌还在继续,应曦下去后李负代立马去抬习牧,把铁链缠在腰上将人悬空放下。他蹬着一旁的柱子借力,一点点地往下放铁链,他浑身是伤,嘴里又腥又苦,一个习牧的重量,似乎就要把他折断,他咬着牙强撑,终于在失力之前听见了破音的喊叫。
应曦接住了习牧。
李负代猛然松了一口气,扯掉腰间的铁链就跑。热烈的火气扑得他头晕眼花,破败空间里,噼里啪啦的烧灼声莫名巨大,哄得他听觉几乎失灵。他顺着钢筋往下荡,刚消失在八楼,轰然的热气便像爆破似得冲了出来,火苗四蹿着占领了他刚刚站的地方。
于地上滚了一圈儿,李负代落在了七楼,他抑制不住地一阵咳嗽,却顾不得自己难受,立马凑到习牧身前,脱了外套,撕开内里衣服,紧紧扎住他的伤口。
习牧还剩些意识,看向李负代的目光迷离又复杂。
终于喘了口气,李负代回头又吼应曦,“叫救护车!”
应曦单手艰难地掏手机打电话。
间隙李负代抬头看了看头顶的天花板,楼上的热气已经透过脆弱的水泥墙流散过来。落石还在继续,每次砸落,都能感觉到颤粟。楼顶的烧灼,让灰楼像在废墟中苏醒的巨兽,它可能轰然倒塌,却也可能随时吞噬他们。
“你自己也压着点儿。”李负代拿着习牧的手压在刀口上,回头喊应曦,“这也不安全,快走!”说着再次打横抱起习牧。
他们刚跑到楼梯口,李负代便察觉状况不对,凭着直觉慌忙后退,下一秒,天花板便轰然掉落,这次的坍塌比楼上猛烈得多,火光裹着碎石簌簌而落,砸陷了他们面前的地面也截断了楼梯。李负代抱着习牧,两人双双因冲击扑倒在地。呛鼻的烟尘中,李负代先拖着习牧往后躲,接连不断的塌陷碎石尘灰崩了他们满身满脸,直把他们逼到了角落。
应曦跟在后面,看楼梯被封死面如死灰,望向李负代询求,“再去下一层?我先下去接习牧……”他从没想过,竟然有一天,这人会成为他困境中的方向。
快速扫视了四周,李负代立刻否定了。以现在的状况来看,一层压倒一层,这楼根本撑不了多久,一层一层往下太费时间也太危险,而且没有钢筋和石柱借力,现在的他根本拽不住习牧,应曦就一条胳膊好使更不能指望。
“豆腐渣工程……”短短两三分钟的时间,习牧已极其虚弱,冷汗流了一身,面色青白,就剩一口气吊着。他觉得自己心跳得特别快,还很冷,他挣扎出一些力气,手指若有似无地碰了碰李负代,“压死、我一个……”
“别说废话!”他这话是让自己别管他了,李负代听出来了。
“你能跳多远。”看向外面,扫过空旷的夜,李负代问应曦。落石带着火光冲下来,火势虽不及楼上凶猛,却也足以让人慌惧,他扯着应曦朝外面的枯树看,“跳过去,然后我把铁链扔给你,你绑好,我带习牧过去。”
那树虚看离他们也有五六米的距离,脚底下是七八层楼的高度,摔下去,伤残算是万幸。应曦脖子都梗了,“我不行……”
李负代忍着浑身的疼拎着应站起来,“不行也得行!”他拎着人后颈往后走,尽量隔出起跑距离,看人腿发颤,问他,“不然我跳,你抱习牧?”
应曦连忙摇头,来回吸气呼气,然后狠狠一咬牙屏住呼吸,起跑冲了出去。他在空中胡乱划拉着向前,下落时够到了一截枯枝,手脚并用地扒拉到粗干抱住,才喘下一口气,回头看李负代,刷得就掉了泪,“我过来了、我过来了……”
李负代压根没工夫看他,他快速解着习牧身上的铁链,他身上的链子长度勉强够把他们荡过去,脱到只剩两圈的时候李负代把铁链固定好,免得习牧半途滑落。然后刚固定好习牧,他就听见了一个声音。
来自不远处的,楼下的土路上。
寂静的废墟里,除了周遭烧灼的声音再无其它,于是,温烈丘的声音便实在太清晰,回荡在夜中,在空楼里,仿佛就在耳边。那声音慌张无措,李负代甚至通过声音就能想象他现在的表情。
他大声叫着习牧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听见他的声音,李负代的手有了一瞬的停滞,在命悬一线的境况下,他突然想等等。碎石在滚落,火势在蔓延,周遭是混着烟尘的昏暗,外面死寂的夜空不见一点星辰,他却无比平静地等待。
他想等自己的名字,也出现在温烈丘的叫喊中。
让李负代觉得很漫长的时间,其实不过也就几秒钟。从始至终,只有习牧的名字。跟着温烈丘的声音渐渐在靠近灰楼。
“你别进来……”这句话出口,李负代才意识到自己声音小到虚无,温烈丘不能可能听见。他眼前突然失焦,“我会、我会……我会把习牧带出去……”他抬手蹭掉嘴角的血污,立即起身,将铁链往应曦那头扔。
抱着树干的应曦听见隔着楼对面温烈丘的声音整个人都僵了,接住铁链就低头绑,都不敢抬头看李负代。
李负代虚晃地将铁链在自己腰上绕了一圈,抱着习牧就往外面跳,他们在空中下坠,离地几米的时候又被铁链猛然拽住,李负代双脚蹬向树干减缓他们的冲力。
温烈丘看见他们,径直穿过废墟跑来,身后还跟着阮令宣。
习牧被放平时,已经彻底失去意识。血染了一身。
应曦自知留下没他的好果子吃,趁没人注意他,悄悄潜入夜色跑了。跟着温烈丘他们来的车还等在土路边,习牧只能躺平,一车坐不下他们所有人,李负代坚持自己留下等救护车。阮令宣提出留下陪他。
救护车来之前,李负代一直盘腿坐在地上,他知道阮令宣的目光一直在他身上,但他却没有力气回复他的任何神情。他看烈火在废墟中燃烧,看灰楼在烟尘中慢慢坍塌,看虚无夜空中唯一的灯光消失。
阮令宣从始至终不问什么,只在给丢了外套的李负代披上他的外套时,哽着声音看他,说了一句脸花了。
第133章 李负代面无表情地脱干净自己。
李负代被救护车送到医院的时候习牧已经进了急救。
阮令宣担心习牧的状况,嘱咐李负代检查完后在护士站等他们,急忙就跑去了隔壁楼的急救室。
李负代的伤和习牧相比实在不显眼,他不习惯被关注,拒绝了一切仔细检查。他和阮令宣嘴上是乖乖应好,却在护士站处理了脸上的伤,就独自离开回了家。
回家后他洗了个滚烫的热水澡,在氤氲的蒸汽中默然地打量每一处伤痕。他不在乎伤处肿胀或发疼,只想洗掉血污,洗掉烟火中的尘灰,还有心底深渊隐发的寒意。
换上干净的t恤吹干头发,他下楼接了杯温水,慢慢喝完。黑猫可能感应到了什么,一直跟在他的脚边徘徊,偶尔蹭蹭他。没得到回应。
空荡的屋子黑的吓人,李负代靠在橱柜边,也不知道时间。
他独自呆了没一会儿,玄关忽然传来滴滴几声,门开了,一个人影急匆匆地冲了进来。
阮令宣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进来,看见厨房中的人,明显松了口气,不等喘匀气又急忙摸出手机,拨了个电话,接通后说了句别找了,人在家。
李负代跟他说好会在护士站等着,等他再去找的时候人就没了。他和温烈丘来回把医院几栋楼找了个遍,未果,又分头一个去了他的出租屋,一个回了家。
“你走也不说一声?吓死我们了!”阮令宣拧着眉埋怨的时候,李负代慢慢走出了厨房。再迟钝,刚经过那样的浩劫,他也看出李负代的平静过于异常,“……你检查的怎么样,没什么事儿吧?”
“习牧怎样了。”李负代对自己只字不提。
“……他脑后受过重击,又失血太多,还说不准什么时候会醒。他父母都赶回来了,在床边儿陪着呢。”阮令宣紧跟在李负代后面,垂着转了转眼睛,忍不住问,“……你们出什么事儿了?”
阮令宣在后面挡着他,李负代无处可去,直被逼到落地窗前。他随口答着没什么,在钢琴前坐下,看着漆黑的琴面没再说话。
阮令宣瞪大眼,“……都这样了还没什么?!要是没什么那习牧为什么会受伤?谁绑得他?谁捅得他?……你又为什么会在那儿?还有应曦呢?”
不知为何,李负代听出了阮令宣口吻中的质问,这种质问,仿佛他是伤害习牧的那个人。他掀开琴盖,不想说话。
“说话呀你!有话就说出来!……怎、怎么你们一个两个都这样!有话就应该说出来啊!”阮令宣急得不行,冲上去大力扣下琴盖,紧盯着李负代,“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李负代轻轻抬着嘴角,像是没听见,在阮令宣恼怒的视线下再次轻轻掀开琴盖,右手压上琴键,弹了三两个无意义的音节。
他的样子像极了要故意惹恼谁,阮令宣却没由来的一阵心闷,他闭了闭眼咽下即将叹出来的气,目光一转,便看到了李负代一直悄无声息藏着的左手。
“手……”李负代的左手因强制脱下手铐已经没一处好皮肤,不缺肉的地方也布满斑驳可怖的青紫淤伤。阮令宣立马拉过他的手腕查看追问,“……这怎么弄得!”
李负代缩回手,勾着嘴角摇头。
“这么严重为什么不说!……除了手呢?还伤了哪儿?”浑身是血的习牧早把阮令宣吓昏了头,李负代不声不响,他就以为他只伤了脸,根本不知道他浑身是伤。此时仔细一看,他裸露的小臂和腿上,尽是淤青和伤痕。阮令宣摸出手机就要打电话,“我们回医院!”
李负代牵住他,顿了良久,还是只摇了摇头。
他看起来乏得厉害,白净脸上的蹭伤,看着还无辜。只是这种神色没持续很久,阮令宣就看到他蓦地睁大眼睛,瞳孔紧缩后是明显的错愕。
随后,刺眼的猩红就抓走了所有目光,血色在李负代白色的t恤上迅速蔓延扩展,不可抑制地染了他大半件衣服。
“哥……”李负代失着神。
阮令宣不知道李负代在叫谁,却看到他眼中的神采瞬灭。他嘴中不停念着哥,僵硬颤粟的手指扯开衣领,像是怕看到现实一样,迟疑片刻才缓缓垂下眼睛往他自己胸口看。
他的胸口上,赫然一条莫名出现的狭长伤口,近三十公分,掀开皮肉,鲜血奔涌。
“哥……”李负代又念了一声,已经带上哭腔。
十几年来,李负礼从没受过大伤,被伤皮毛都很少,但这一次李负代感觉到了,这伤足以致命。
阮令宣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住,李负代胸前的伤口就像自己冒出来的,诡异又离奇。反应过来后他拔腿就去找医药箱。他来来回回用了不到半分钟,等他找到绷带和箱子跑回来时,李负代却已经跑出了门。阮令宣又惊又慌,也没工夫多琢磨,拎着东西焦急地追了上去。
李负代一路狂奔,他跑了很久,一路未停。阮令宣跟在他后面,任他怎么叫那人都不理会,他体力渐渐吃透,在一处静谧的高级住宅区跟丢了人。
叶贺家的电梯卡早被李负代扔掉,他爬了十七楼,敲了门。
来开门的是叶朗,划开了碍事儿的刘海,一双眼睛冷然又诡异地盯着李负代,对他的出现,像很不能理解。
“你受伤了。”
李负代不理,直接避过他,再次进入这个被他称之为魔窟的地方。
为了方便藏放收藏的孩子,叶贺买了三层楼一共六户,每户改装设计成多个独立的小房间。而1702,是他自己住着的地方,还有作为他同父异母弟弟的叶朗。
叶贺自己的卧室,有张很大的床,一排深色壁橱,窗边一盏造型古怪的落地灯,简单整洁却压抑。对于李负代到来,叶贺似乎早有预料。他穿着灰色睡袍立在窗边,放下红酒杯,不缓不慢地冲门口消瘦的少年招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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