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施六丑分开后,李负代没再回病房,他觉得自己没理由长呆在温烈丘身边,于是选择继续混沌。但他还是会去医院看温烈丘,只默默看上几眼就走,不多留也不被别人看到。
一个转眼的功夫就弄丢了人,林雾找人几乎找到发疯,吃不下睡不好地找了几天后,又在海边儿看见了李负代。他问他这几天去哪儿干什么了,却连个敷衍的回答都没有。他说不出李负代哪儿不一样的,只觉出他和自己更远了。
然后林雾才终于明白,他的靠近,永远都只是强迫。
林雾不敢再强迫李负代吃他的饭住他的车,却还是放不下,他紧张李负代的一举一动,起初看他老往医院跑以为是生了什么病,得知他是去看人后就变着法子问是谁,问不出来就自己去盯人,盯完回来,就再没问过。然后陪他在海边儿发呆,陪他睡长椅,只为哪天能侥幸,暖过来一些他的心。
一切和平常没两样,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可就是这样,让李负代在一个瞬间突然明白了自己在烦什么。自从迷失,他想要的只有回家,即使那份信念在后来渐渐消融,在最孤独的阶段,他也有目的,是远离温烈丘。
现在,叶贺死了,温烈丘安全了,他忽然不剩半点儿方向,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该何去何从。偌大的世界,白天黑夜没有区别,只有温烈丘是天际的光,但那束光,却又不属于他。
这天入夜,李负代又去了医院。他到的时候,温妈妈正在沙发上睡着。在门口站了片刻见她没有醒来的意思,他才轻手轻脚进了房间,默默靠近,蹲在了床边。
温烈丘转出重症已经一个礼拜,前后近二十天,却迟迟不醒,像是厌世回避,抓着所有人的心,发酵心焦。
前后二十天,今天还是李负代第一次近距离看他。仔细看,温烈丘脸上被刺出的洞已经愈合,留了绿豆粒大小的疤。李负代总被伤脸,他知道那是什么样的疼法儿,但温烈丘的伤痛,远远不止这一处。默默看了他一会儿,李负代轻缓抬手,小心翼翼地将食指落在疤痕处,小幅度移动着轻抚。
再次碰触到他,情绪忽然翻涌,李负代抿紧唇,手掌贴上温烈丘的脸颊,熟悉的温度不在,入手只有病体的凉意。房中的光调到最舒适的亮度,窗上覆着一层水汽,安逸的氛围中,看着他,李负代渐渐失神,再回神儿时,面前的人却已经睁开了眼睛。
李负代一时诧异,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温烈丘眼中起初迷茫,涣散的神色聚焦向眼前人时,便渐渐有了光亮。他甚至来不及回忆发生了什么,只看着面前的人,泪水便顺着眼角掉下来。他的泪接连不断,却安静着不出一丝声音。是因为难受还是什么别的,谁也不知道。
李负代有诸多比惊喜更深重的情绪,却强撑着不要暴露,他看出温烈丘想动却动不了,顺着他的目光往下看,才发现他正费力地抬手。他心里狠狠一抽,迟疑片刻,慢慢伸了手到温烈丘手下,好让他碰到自己。
温烈丘牵住李负代手的力道很轻,却是他现在所有的力气。他想开口说话,喉咙却又干又疼,越是这样他越迫切,尝试几次下来,胸口便大幅度地起伏,紧拧着眉喘不过气来。
李负代刚反抓住温烈丘的手,身边的呼吸机就急响报警。
焦急的声响惊醒了温妈妈,她起身见昏睡多日的温烈丘醒了,立即抑制不住地喜极而泣,刚跑到床前,医护人员也快速赶来,将她和李负代请到外面等着。
等着的这段儿时间,温妈妈终于找到和李负代相处的机会,她问了很多话,关于他的现状和生活,和隐隐察觉的他和温烈丘的矛盾。女人还是像以往一样温柔热情,只是因为担心温烈丘,总下意识地将头转向病房门口张望。
李负代答得很简略,揣在兜儿里的手却一直紧握。
在病房外等了近半个钟头,医生便出来了。温烈丘胸肺部位伤得严重,手术创口又大,期间也经历过两三次呼吸衰竭的情况。用了药物,调整了辅助机器,确定没有大碍,嘱咐要静养注意情绪,医护人员便相继离开。
温妈妈当即冲回病房,李负代在门口踌躇的时间,温奶奶自走廊那头走来了。
见了老人,趁着距离还远,李负代裹紧外套转身就走。从温烈丘入院至今,老人一句话都没和他说过,他觉得是自己牵连了温烈丘,自然也觉得老人是在怪他。每次见她,这种情绪便反复一次。
垂头快步出了医院,不意外的,撞上了林雾。在等他。
跟上李负代,林雾也没说话,在他身边叹了又叹,多深情似得。
沉默着走了一条街,李负代突然停下,低声说,“每天跟着我,不累吗。”
“为了下半辈子的幸福,眼前的累不算累。”林雾冷哼一声,“你才是,天天上赶着跑来看人,不累吗?人家把你当回事儿了吗?要我说,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别白费功夫折腾了。还显你悲情。”
按理说,李负代和谁都不是一个世界的。
见李负代不说话,林雾以为人被自己说动,他伸手去揽人的肩膀,又语重心长道,“你呀,还小,凡事听五哥的,我能骗你吗,我现在一门心思就图你好呢!”他的神色在话语中渐渐转变,看着李负代的侧脸越发深邃,“太肉麻的话我不想说,你该知道我什么心思吧……”李负代始终没反应,他默叹一声,特别郑重其事地开口,“我就想对你好。”
没成想,这话倒让李负代好奇了,“什么算对我好。”
“想着你念着你,让着你宠着你。”要说这个话题,林雾满肚子都是词儿,“你要什么我都都给你,命都是你的。”
李负代冒了点儿笑,不算好笑,“命都是我的。”
“对啊,你就是我的命。”林雾言辞凿凿,“所以你想啊,我自己的命,不得好好跟着守着吗,我就得一步不离地看着你,你去哪儿我都得跟着。”
“哦。”
李负代有问有答,林雾更觉这是个打动他的好机会,他慢慢贴近李负代,“……我真的太喜欢你,巴不得你哪儿都别去,把你锁起来,就我一人儿能看……你呀,心太野,外面多危险啊,呆在我身边儿,才最安全,知道吗。”他看李负代看得专注,并未注意贴上李负代时,那人身后渐升的烟尘。
有一就有二,李负代觉得这话说得太对,一旦破戒,他就总想用最简单的方法解决问题。他强压下周身的阴烟,抵开林雾蹭着自己额头的下巴,冲他乐,“我就是危险。”
林雾被他笑得发愣,“……那我也认了。”
李负代歪头问,“我想要什么你都给我?”
林雾不能再肯定。
“我想要温烈丘。”这话在他嘴边呼之欲出千百遍,真的说出来,却没由来的难过。
看他眼中流露出在自己面前从未显现的神色,林雾脑袋突然就崩了弦儿,他猛地掐上李负代的脖子,面目都狰狞了,“你他妈知点儿好歹不行吗?!”他一时失态,手上用力也没个数,可愣就是没见李负代变神色,哪怕他皱皱眉头,露点儿怯,稍微服服软,林雾都好收场。
但李负代非就乐出来激怒他。
“你这是在逼我……”林雾牙都要咬碎了,他甩开李负代,在自己脑袋上搓了又搓,瞧那样儿是把力气全施在了自己身上。他觉得自己没出息,栽在一个小孩子手上,同时,他又觉得痛苦,所爱就在眼前,千方百计,却赚不来他一个眼神。
“话都被你说了,不如再想想,你到底在干吗。”李负代转身就走,没走出几米,身后突然有人朝他们按喇叭。
车驶近,温妈妈匆忙从车上跑下,二话不说就把李负代往车上拉。她神情焦急,李负代立马心生不好的预感,任由她塞进车里,快速驶离。
林雾立在原地,长久未能回神儿。他本以为,在李负代脸上,永远看不见那种叫做慌乱的情绪。得以见到,格外心痛。
第165章 只有你。
李负代没走出多远,两三分钟后就被温妈妈带回了医院。他一直提着心,进病房前才知道,其实温烈丘没事儿。
“他开口第一句就是找你……”温妈妈虽然不明白温烈丘为什么这么惦记李负代,当下却什么都以他为主。她挽着李负代走得很快,“你也是,外面那么冷……怎么转头的功夫就跑出去了!”
听闻温烈丘找自己,李负代一颗心落地又提起,被挽着穿过走廊,进了病房,直接被温妈妈按在床前椅子上坐下,一点儿反应的间隙都没找到。
从他进门起温烈丘的目光就一直盯在他身上,那视线直接又迫切,李负代躲不开也忽略不了,只能在温妈妈面前回看他。他面上看着平静,虎牙磨在唇壁的小动作却暴露了情绪。
目光相触,只一眼,就变得不容易挪开,只一眼,一切都开始无声暗涌。
“那天……”他们默默对视了许久,温烈丘才艰难开口,嗓音干枯得不像话,“我说的……”他觉得鼻间的导管碍事儿,却又不得不依赖它。他的语速放得很慢,每个字都要补气,“那些话,说的那些话……你听见了吗。”
那天,温烈丘躺在血泊中,同现在一样,盯着李负代由远及近,而他想说的话,他自以为已经一一表述的话,其实全都淹没在了喉间,淹没在血液流淌过咽喉时的窒息中。
李负代不明所以,收回目光,平声安抚温烈丘,“你好好休息,有什么话……之后再说。”
一旁温妈妈觉出自己的存在让两人有所顾忌,嘱咐了温烈丘少说话慢慢聊,便出了病房。
温烈丘是不在意的,只顾紧盯着李负代看,“……听见了吗。”
李负代迟疑片刻,抿着嘴摇了摇头。
“我说……不是习牧……”温烈丘用气说着话,一着急又开始喘,“是我蠢……是我不好,我不该,丢下你。”
见他难受,李负代根本无暇分辨他话中的含义。温烈丘现在的状态不适合讨论任何话题,让他很自然地抵触,“别说了。”
“我很后悔丢下你……我只是,没办法……不管那样的……”见李负代偏开脸,温烈丘神色也黯下,“对不起……”
就事论事,李负代知道那是应曦故意制造的误会,他伤心过,但误会解开,就不再存在。他不禁为温烈丘的内疚窝心,他怕不说清楚以温烈丘的个性会死坳到底,便开口认真解释,“是我我也会先照顾习牧,你没做错,我也从没生过你的气,你不需要和我道歉。”
“……那你为什么,要离开。”温烈丘一直以为李负代在气自己,会离开也是因为对自己失望至极。他诧异也不解,极其缓慢的抬手,这些日子里急速消瘦下来的手臂越过床边,朝李负代的方向伸过去,“你明白吗……不是习牧,是你……很早之前就是你……”
李负代终于听了进去,随之猛地抬头。
“……我喜欢你。”温烈丘只怕再不说真的没机会了,他望着面前日思夜想的少年,目光在他脸上慢慢描绘,“只喜欢你……只有你。”
李负代漏了口气,看着温烈丘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温烈丘不自觉地放大了他的所有反应,见他迟迟不说话,最后得以结论,“你不喜欢我……”他知道自己不该委屈,他一直想要明确李负代的心意,自己却不敢先迈出那一步,他后悔自己对李负代不够好,可当意识到李负代可能真的并不喜欢他时,那种情绪还是控制不住。
“我……”李负代依旧组织不好语言。
温烈丘明显地慌乱,先开口打断了李负代,“你说你会回来的,那现在回来了吗……”
李负代觉得他的心口也开始憋闷,已经有些喘不过气,“温烈丘……”
“我一直想去,找你……但我怕见到你……我不想绑住你……又不想你自己一个人……”温烈丘始终没抓到李负代手,手失力地垂在床边,他顿了好一会儿,“我说这些……并不是……你一定要回到我身边,你是自由的……永远自由……”过长的语句引起他一阵颤咳,引发了全身的伤痛,他却倔着不停,“我只是怕你冷,只是很想你……”
“……别说了。”李负代无措着,目光在呼吸机上来回。
“……我尊重你的选择,但是……可不可以给我一个答复,不要再,跑掉……不管答复怎样,我都接受。”温烈丘眼眶红着,他不想脆弱,可李负代什么都不说,他怕下一秒自己就会失态崩溃,“代代……”
这是温烈丘第二次这样叫他,李负代吸了口气,鼻间一阵发酸,“我们……”余光中有人进门,他硬憋回情绪,“别再说话了……等你好了,等你好了再说……”
温烈丘动一下都艰难,目光还是紧跟着李负代,“那你……那你……”
看见温奶奶进门,李负代起身,再次低声重复,“……等你好了我们再说。”说完便和老人擦身出了房间,垂头藏住情绪。
刚出门,却被一直在门外等着的温妈妈叫住。
女人脸上,方才因为温烈丘转醒而展现的惊喜,此刻已经完全不见踪影,她叫住李负代,略显局促,一手抱着胳膊,尽量温和地开口,说是想和李负代聊聊。
李负代知道,他和温烈丘的对话,应该是被听到了。
故意拉着李负代走远了些,温妈妈沉默了一阵才开口,“……李同学,你应该知道,烈丘很小的时候我就离开了,对他的关心一直很少,作为妈妈,我很不称职。”
女人忽然就换了称呼,李负代沉默着听着。
“……他爸爸也是,这些年,我们亏欠他很多,给他的教育也远远不够,也正因为这样,他比同龄人更容易犯错,有很多道路,他都不能正确选择。”女人审视的目光放在李负代身上,“……就像现在的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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