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潮沅想到此处,便是再也想不下去了。
是夏天的错,他本不该犯这种错。
别人都怎么评价曲老师?
口才好、学问精、与人为善。
法庭上有理有据稳扎稳打,生活里风度翩翩优雅大度。
万一,他这一晚的晃神,被有心人知道了?被有心人利用了?
曲潮沅身上的光环?他的外皮?他该如何自处?
曲潮沅在阳台想了半天。
他的颈窝,有一枚小小的牙印,昨晚全唐痛得狠了,才小小地咬了一口。
半片嫣红的蝴蝶。
回了卧室,全唐在被子里,像个隆起的糖三角。
他就是一汪滚烫的糖。
曲潮沅走到床前,慢慢地掀开被子。
全唐烧得厉害,脸儿涨得通红。
他的脖颈上,还有被老师吮/吸出的红痕。
曲潮沅的心就这样陡然软了下去。
他终于做梦,伴随着雨声。
小象在暴雨天里灰扑扑的城市大路上这样开心,路上没人,树木摧折,它鼻子和尾巴都在转着圈。
它怎么这么高兴?
全唐不知道自己是谁,他也没有实体,在虚空里跟着小红象,默默地看它撒欢。
原来它已长得这样大了。
却见这蒙了纱的金属世界里,它象蹄子踏过的地方,骤然长出几片柔嫩鲜润的芭蕉叶。
‘啪嗒’声在它身后蜿蜒成绿色的小河。
全唐呆呆看它,它生得这样美而肥,浑身都是嫩嫩的圆,颜色又这样正,宝光的红。
今天它怎么这么高兴?
全唐迷迷糊糊地问自己。
可他一路跟着小象,自己也高兴起来,它晃鼻子晃尾巴,他看得喜不自胜。
没走了几步,忽然大地裂开许多的缝隙,红烫的岩浆刹那间涌了出来,小象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惊慌地叫起来——
全唐猛然惊醒。
他出了一身的汗,烧已经退了。
这间屋子他没见过,宽阔漂亮,身上的衣服也已经换过。
这是老师的家。
此时曲潮沅走进来,他看起来柔软而干净。穿一身家居服,比以前在讲台上还好看。
曲潮沅走到他身边,全唐手指紧紧搅在一起。
“你怎么找到我的家?”曲潮沅问他。
他并未遮挡自己颈窝那枚红痕,看得全唐心痒。
昨晚一切发生之时,他身体里的热潮业已涌动,低烧让他的头脑变成混混沌沌的,除了亲近曲潮沅别的也通通不会做。
“以前……以前刚开学的时候,教务处给过一些老师的住址。我记得了。”全唐解释道。
曲潮沅坐在床边,伸手来试他的额头。
他的语气是十分平和,不像在斥责他。
“这么大的雨。你自己不知道危险吗?”
全唐只感觉老师手掌碰到的地方都变了样,那一块皮肤吵吵闹闹快快乐乐。
“我想见面和老师说话。有的话必须要见到老师才行。”
全唐眼疾手快捉住了曲潮沅的几根手指,收到手心里。
曲潮沅不动声色,神色看不出任何端倪。几根手指任凭他抓着拢在手心。
在这一层薄薄的水流之下,任谁也感觉得到暗流涌动。
全唐小心翼翼地、摸索着老师的脸色、揣度着自己的用语:“老师,我可以追求您吗?”
曲潮沅并不答话,睫毛长长地垂下来,遮住了眼里的光。
他的脸颊昨晚被全唐机关枪似地吻了一遍,今天早晨却还是光洁如瓷,薄薄的脸颊皮肤兜着两团绵软的白絮,这份幼态就是让全唐一直心动到现在。
昨晚都已经做了那般亲密的事,他还要这样客气地问。
在这个学生身上,疯狂和恬静总是并存的。
穿越四分之一的城市,在狂风暴雨里跋涉的也是他,似哭非哭的粉红柔软物质也是他。
“昨晚,老师也并不讨厌我吧。”全唐说。
他的声音竟然还是哑的,掺了蜜糖的哑,让曲潮沅瞬间就回到了昨夜的场景。
——他的泪水流出,低声呻吟之时。
他的双腿弯曲,脚趾蜷缩之时。
曲潮沅抬眼看着他。
全唐的眼睛竟然还有昨夜的琉璃,他微微红肿的双眼包含甜味水泉。
曲潮沅决定再错一点点、一点点。
“你是我到目前为止,最欣赏的学生。”
全唐点着头,很欢快似的,眼睛里闪烁起希冀的光芒,狗儿一般。
曲潮沅沉吟思忖,眼睛直望着他:“全唐,你的心意我已经感受到。作为你的师长,我却没有办法现在对你作出明确答复。”
全唐手掌轻微颤动着,紧紧拢着他的手指。
曲潮沅一分一毫都不愿意说出有失身份的话:“我只希望,一切的决定,你切莫辜负自己。”
全唐咬紧了嘴唇,跪坐在床上,把曲潮沅的手掌贴在自己胸前。
他把心跳传给老师听,给他看,明晃晃的,他有多热诚。
“我从来不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老师和我试一试,反正现在是夏天,是夏天对吧。”
他向前膝行了几步,张开手掌去搂住曲潮沅的脖颈。
终于在清醒时刻,全唐被那股蓝色的、渺茫的、森森的香气给包裹浸透,他才烧了一天就消瘦一些的脸流淌出亮闪闪的笑容。
曲潮沅愣了一愣,便在这不该有的错误里走得深了。他伸出手去,环住了这个渴爱的男孩。
老师在他干燥的后颈上轻吻了一记。
“为你拆一只新的牙刷,洗漱完来喝粥吧。”
全唐恋爱的第一个礼拜是在反复发烧中度过的。
他在老师家里吃了饭,脚踩在棉花上回去了。
天地净润可爱,开阔明亮。
到处都被水洗得发亮,但却不烫。全唐穿着老师借他的衣服,衣袖透风,好像衣服里是蓝汪汪的湖水。
连公交车也是鲜亮美好的。
回到宿舍后,他仍不能相信自己已经得到了老师一星半点的喜爱,用力嗅着衣领的气味,在宿舍里拼命地转圈。
他又把架子上的书噼里啪啦打倒了一地。
迟重的模型也被他打得歪了翅膀。
全唐嘴里不住发出火车过山洞的声音,张开的手臂把他贴在墙上难得的那些电影海报打得树叶一般啪啪响。
他如富裕的地主老财倒在地上,吃吃地笑。
然而高兴没有太早,他就再一次病倒了。
晚上就住进了校医院继续吊水。
吊着水,接通他妈妈的电话,还在看着电影。
他心情这样愉快,看轻松的乡野动画电影,两个女孩的夏天友情,看得他要手舞足蹈。
全唐有些神经敏感的母亲在电话那头止不住地担心。
自他父亲离开后,她就总是这样担心。
“我没事!我在看电影!昨天下雨一点也没淋到我!”
他兴高采烈和母亲说自己新认识的小艺术家楚地生,说即将来看他的那些电影爱好者。
云里雾里,瞎说一通。
他母亲说了几句后,挂了电话。
全唐屁股还有些痛,曲潮沅夯个楔子在他身体里,他在床上躺着还好些,走路的时候后面感觉很奇怪,不知完全是痛,还是有些微微的漏风。
他开始回想昨夜,除却馥郁的牡丹之味,是再没想到别的了。只觉得老师颇有些狠力,却好像输给了什么似的。
惯常小说里说的要事后清洁,全唐是到现在才想起来。
他“哎哟”一声,以为自己找到了发烧的原因。
后转念一想,他脑袋里还有些水波荡漾雾气蒸腾的记忆,理应在浴室,而且醒来又全身干爽,老师那样子的好人,应该是帮他清理过了的。
那这高烧。
大约曲潮沅是他久病不愈的高烧。
春天夏天也似的高烧。
多好的高烧。
全唐在病房里大声朗诵诗歌,校医院的护士以为出了什么事,猛地踏进门来。
“干嘛——!”
送走了护士,他继续快乐地唱歌。
第18章
礼拜一全唐继续振奋精神纠缠老师。
大烧一场,他看起来瘦多了,但笔直而精神。工作间里他的同学都不来,只有曲潮沅的一个研究生时不时露个头,大清早全唐看到他,神采奕奕地叫了一声:“学长好!”
研究生被他吓了一跳,平日里全唐从不这样客气而热情,他扶了扶眼镜,打量了全唐几秒钟:“今天什么事情你这么开心?”
全唐笑嘻嘻的,浑身上下冒着喜气:“不知道,就是开心呗。”
研究生也对他笑起来,指指头顶:“你的头发是不是长出来一点了。”
全唐豪爽地摸摸头顶,清脆地答道:“是的!”
开始工作后一会儿,全唐听见门外很小的一声关门响,他心里知道那是曲潮沅来了。
因为他始终在发烧,这一个礼拜曲潮沅来看过他几次,给他送东西吃。有时楚地生前脚刚走,曲潮沅后脚就来了,即使是在发烧,全唐也始终过得富足。
一上午曲潮沅都没来视察工作,全唐就闲下来看一眼曲潮沅的微信头像,翻翻过去的聊天记录。
工作间的窗帘拉得高高的、冷气足足的,阳光和云就在玻璃后面,照耀着全唐的后背。
酥山似的云峰,千层云海。
十点钟左右研究生也要溜出去找女朋友,他一走全唐就在工作间里放歌。
现在看来,工作间里每一把椅子、每一方桌角都那么可爱。
中午结束,他去找曲潮沅吃饭。
法学院里也没有人,整栋楼雪白整洁。
曲潮沅的门没锁,他轻轻敲了敲,拧开门把往里头进。
全唐没谈过恋爱,不知道是细水长流的缓慢爱情比较适合还是轰轰烈烈的易燃爱情比较恰当,他看过很多种,似乎也没什么特别的偏好。
他现在只是多看老师一眼就多喜欢一分,再多看一眼就再多喜欢一分。
喜欢到现在看了他就想直接窝到他怀里去,像个没有自理能力的废物。要把大脑和手脚通通丢给垃圾桶,没有老师他怎么还活得下去。
曲潮沅见他进来,停下手中正在忙的活,脸上挂着好脾气的笑容。
全唐现在很有做男朋友的自觉,几步走进来邀请老师:“曲老师,我们去吃饭吧。”
曲潮沅摘了眼镜,把手里厚厚的卷宗合上。
往常和老师一起吃饭也很甜蜜,但是现在甜蜜更甚,甜蜜之中,甚至还有些害怕别人知道的暗暗的激动。
法学院里有监控,全唐着实不敢造次。
楼下居然开了木茼蒿和大丽花,让全唐可惜了一阵子,当时没有摘下来给老师。草丛里亦有大片已经自然长成花冠形状的萼距花,满地的亮粉色星星。
“上次的那个三轮,是借别人的吗?”
曲潮沅给他打遮阳伞。
全唐这才想起来还有个借来的车:“嗯嗯,是我一个学艺术的朋友的。”
曲潮沅说:“收在法学院咖啡厅后头仓库了,晚上给人家送回去。”
全唐一面应着,一面攥了曲潮沅一点衣角在手心里。
“老师,那花您怎么处理的?”
曲潮沅这回却不说话了,全唐狐疑,又问了他好几遍,他就是不答话。
“算啦!”全唐心胸开阔,“以后给老师送花的机会还多着呢!”
他现在太开心了,开心到热爱这个世界。
他没告诉曲潮沅买那些花用了他两个月的生活费,从花店的新客人变成了尊贵用户。
吃饭的时候全唐又犹豫了好一会儿,是把自己碗里的东西夹给曲潮沅还是不,他不太了解对男朋友要做到怎样细致的程度才好。
全唐在自己的反复犹豫中吃完了成为情侣后上班的第一顿饭。
成为情侣之前,全唐对和老师相处的每一个细节都感到满意,成为情侣之后,每一个细节他都要揣摩揣摩程度。
情侣是要亲密一些的,老师看上去却似乎和之前没有什么区别,那他现在到底要怎么办呢?
年轻的学生哪里有年长学者的城府,曲潮沅便是人间面热心冷的顶端人物。不管是同事或师生,都只觉得他是热心肠好脾气,一旦往他的私人禁地多跨一步,就如同面对天山厚雪,是再运作也难了。
因此他之前相亲,客客气气请人吃饭,客气几次,姑娘自己也知道碰上了硬茬,悄然退缩。
然而就在要不要拉着老师的手的念头里反复横跳,意识过来的时候全唐发现他们已经回到了法学院。
这一路没有电影可聊,什么也没说。
曲潮沅在开了办公室大门之后,却对全唐说道:“来我的屋里午休吧。”
这轻轻巧巧的一句话,让全唐又拥有了无穷的力量。
法学院里有监控,但他的办公室是没有监控的。
全唐现在活得很大白话,没有曲潮沅之前他是奇异的、活在梦里的、定语很多的、有些时刻是刁钻的。如今全唐全身就只剩下想和老师如此如此这般这般的概念,进了办公室想亲吻老师的想法都写在脸上了。
曲潮沅听得房门落锁,忽而一股微小的电流窜过他脊背。
这个地方是曲潮沅的私人之地。
他忍住了不自在,对全唐状似随意说道:“小冰箱里有吃的东西。”
全唐只直勾勾地看着他。
这个男孩身后有尾巴。
曲潮沅对他眼睛里的内容视而不见,自己要走过全唐去开小冰箱:“我给你拿汽水好了……”
全唐紧紧粘着他,瞄准他弯腰开小冰箱的机会抱住他的腰。
全唐抱人的力度就好像在捣蒜、在相扑、在自由搏击或者大力炼铁。他两条臂膀形成紧箍咒匝在曲潮沅腰上。
“我好喜欢老师。办公室里没有监控,可以亲老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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