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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少年(近代现代)——抒余

时间:2020-04-25 09:45:15  作者:抒余
  到这时我才想到,他为什么做到一字不留,不只是为了照顾我的反应,而是因为他清楚:他对我很重要,却绝非不可替代,如果我曾经疯狂地钟情于他,爱他胜过了自己,他就得纠正我,用他沉默的离别。
  那天傍晚,我一个人走到江边,把我日记中与他有关的记述,一页页撕掉,看着江水吞没,卷走。
  江城的风俗认为,长江是天河水,通往四面八方,上穷碧落下黄泉。我知道这条河流不能通往北京,但我依然固执地想要告诉他,我要开始学会慢慢适应一个人的生活,有棱有角,再去与他相见。
  2
  我依然住在宋霆的家里,他给我留下了一笔丰厚的生活费,足以保证我剩下的高中生活衣食无忧。在一个周末,我抽空回了一趟南区。
  南区还是老样子。歪斜的铁栅门可能烂掉被扔了,天井青苔变得更多,屋檐下依旧挂晾着衣服,阴郁的天空,站在院子里才能望见。搭在院子里的大厨房塌了,棚顶成了两大窟窿,灶神爷石像的壁龛剩个黑乎乎的坎。灶上堆满了瓦片、砖和泥灰,已经无法生火了。
  隔壁房间换了新的租客,是一个光头,姓程。程光头在往一个瓦罐里浇水,有几株蒜苗,他嘴里念念有词,默坐运气。父亲说,那些蒜苗会生出延年益寿的花籽。
  卧室里还是那张行军床。只是顶上放的却是父亲的药瓶衣服,不像有人睡的样子。他咳嗽厉害了,连烟卷也不抽了。
  母亲还是那样,一下雨,所有洗澡洗衣的木盆木桶,都移到露天蓄雨水。铁丝箍的木盆木桶,本来就得常年泡在水里,积下的雨水用来洗衣服,洗桌椅碗柜,最后洗脏臭的布鞋胶鞋。自来水还是金贵的。
  时隔两个月,她看见了我,只是冷冷淡淡地说了一句,你回来了。
  她忙着去做饭,没时间搭理我。
  “妈,”我突然喊住她,“我有话想问你。”
  她不耐烦地回头看着我,我张张嘴,问她:“……您,为什么这么讨厌我?”
  “我也不是讨厌你,你毕竟是我儿,”母亲说,“你不该投胎在我肚子里,你有病,我没得钱,治不了你。”
  我突然意识到,在母亲与我之间,岁月砌了一堵墙。看着这堵墙长起草丛灌木,越长越高,我和母亲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其实这堵墙脆而薄弱,一动心就可以推开,但我们从未想过要去推。在她眼里,我是一个投错胎的孬种,拖累了她本就贫苦的一生。只有那么一两次,我看到过母亲温柔的目光,好像我不再是一个多余物。那时,母亲的真心,似乎触手可及,可惜这目光只是一闪而逝。
  我在这一个夏天,终于亲手撕开了伪装,逐渐看清了过往岁月的容貌。
  也是在这个时候,我坚定了要离开家的决心。
  我知道自己患有一种怎样的精神疾病——只有弱者才有的逃离病。仰望山腰上紧紧挤在一块的院子,一丛丛慢慢亮起的灯光,只有逃离,我才会安宁。
  轮渡停在对岸,迟迟不肯过来。守候在趸船里的人异常多。我在一个不显眼的角落站着。不知要到哪里去,也不知以后怎么办,更未去想我将去追求什么。离开就是目的,我对自己说,你只要渡过江去,其他什么都不要多想。慢慢地,我真的安静下来。一旁一对看上去像老熟人的男女的说话声传入我的耳朵,东家长西家短,婆婆妈妈的事一大堆。
  粗大结实的缆绳套在趸船的铁桩上,水手吹响了哨子,等对岸过来的客人下船后,我随趸船里的人一窝蜂地拥进船舱。那对男女抢到座位,仍在叽叽咕咕说着什么,他们的声音被机舱的马达声湮没。
  渡船摇摇摆摆地等着,大轮船经过,浊浪卷上船面,人们惊跳着避开涌过甲板的水。我站在船舷边。舱里人真多,不时还有人从趸船里走进舱内。该是退水季节了,可江水还是浩浩荡荡,淹没了泥滩和陡峭的山脚,我刚刚下来的几步石梯,被浪拍击着。江水不像有退的意思,人都说很久都没有过这么凶猛的一江水了。沿江低矮倾斜的房屋,又静又害怕地耸立着。
  渡船的锚从江里升起。水手又吹响了哨子,他跳到船尾,把缆绳从趸船上收回。
  轮船离开趸船,掉头朝对岸驶去,船灯打在江面上,船像剪刀剪开江水,剖开的白浪翻卷,光束没照着的地方江水昏黄黝黑,波涛起伏。
  3
  我回到北区时,已经是深夜。
  在前往轮渡去的时候,我路过废品收购站,看见黑暗中站在小石桥上的“花痴”,她没有穿上衣,裸着两只不知羞耻的乳/房,身边一切的人都不在眼里,虽然整张脸的脏和手、胳膊的脏一样,眼睛却不像其他疯子那么混浊。江风从桥洞里上来,把她那又肥又长的裤子鼓满了,她不冷吗?我走近她,有种想与她说话的冲动,她却朝我露出牙齿嘻嘻笑了起来。
  我没有笑,我笑不出来。
  我找到临街的一条长椅,微微依椅背坐了起来,大睁着眼睛。
  到处是纸屑、口痰,也有不少外地前来要饭的人,白天上街要,晚上就上这儿来占着木条椅或一角墙过夜。客运站门口,一个胡子头发一样长、花白的乞丐,实际上不过只有四十来岁,流着鼻涕,涎着口水,不断地说:“做点好事嘛,求求你了。”他逢男人喊叔叔,遇女人喊阿姨,还下跪作揖。
  看着乞丐,我打了个冷战,莫非这是我的过去不成?我开始害怕。我向母亲乞求母爱,向大姐乞求亲情,向宋霆乞求爱情。但我只是一个乞丐,他或她对我好,那是我好运;反之,算我倒霉,反正我对倒霉也不会不习惯。可我从来没有向自己乞讨自己的人生。
  我想通了宋霆的离别,也想通了我身上应有的刺。
  我从他身上要的是安慰,要的是一种能医治我的抚爱;他在我身上要的是刺激,用来减弱痛苦,我们不需要爱情,起码不是这么沉重的一种爱情。我们都是病态的,彼此拖拽着前行,这不是爱,不是纯洁与美好的爱。
  4
  那年夏天我参加了高考,临时抱佛脚地准备,这样的考试当然失败,文综只答了一半,数学考了七十几分。考试成绩出来之后,我给宋霆打电话,说我打算报北京某民办三本的中文系。
  他问我为什么。我说我想当一个作家,写一本书,叫《玫瑰少年》,去帮助每一个曾经和我一样,在低谷中踟蹰前行的人。
  这是我第一次独立地,和他谈论我的未来,我想要的是什么。这个未来里,没有宋霆,没有母亲,没有大姐,没有江城,没有南区北区,只有我,何瑰,一个独立的、自由的人格。
  宋霆在电话那端松了口气,说他要去接我,再给我办一次真正的,成人礼。他告诉我他和秦微彻底断绝了联系,但是那个孩子他会抚养,取的名字叫“宋磊”,宋磊很期待见到他的新妈妈。
  我并没有立刻动身去北京,我送大姐和林云去坐船,我们站在江边一个岩石上。大姐说:“我问你一件事,你一定要回答我,想清楚了,才能去见宋霆。”
  我问她是什么。
  她看着我的眼睛,问我:“你是谁?”
  江水依然在沸腾,那天清晨雾很大,江城层层叠叠的房子很快消失在雾障之后。江上各类运输船远比客船多,开得慢悠悠的,飘雾时汽笛声更是声声不断。我看着黄澄澄的江面,探寻着自己的内心。
  大姐看着我,林云安静地站在一边,等待着我的答案。
  我突然笑起来:“你可以安心走,我也可以安心去见宋霆了。”
  5
  这一年的秋天,我第一次来到北京,宋霆来接我。
  宽阔的马路,人行道两旁全是人,墙上树上也有人。这么多人,这么整齐的呼喊,这么蔚蓝的天空,祖国首都的蓝天,在这个我从小只能神往的地方,圣地一般的地方,我的心跳在加快,跳得迅猛而有力。
  我看见一个小男孩在南方那座山城的长江边,在暗沉沉的雨云下飞快地奔跑。那是五岁半的我,我一边跑一边想,尽管我不认识路,但只要我顺着长江往下游跑,就一定能找到一个地方,不会介意我是谁,不会问我到底是“何归”还是“何瑰”。雨越下越没完,密密地铺洒下来,江岸翻成一片泥浆,在我的脚下溅起。我跌倒了,马上爬起来,继续跑。那时江边有人在吹口琴,好像很陌生,却仿佛听得到,从滔滔不绝的江上越过来,传到我的耳边,我挂满雨水的脸露出了笑容。
  这是我人生的第一次逃离。之后又有第二次、第三次。
  在我短暂的十八年岁月中,我逃离三次,每一次都以失败告终。这一次,我以温和的方式向我的过去告别,回归了真正的自我。
  宋霆对我说:“好久不见。”
  说话的那一瞬间,我忽然发现我的过去也被洗刷干净。
  回眸那一刹,悲也好,喜也好,都不重要了。
  将来等待我的,会是一场新的人生,那里有我生命中最为重要,也最为美好的一切事物。
  我笑起来,对宋霆,也对五岁半的自己说。
  “好久不见。”
  6
  我叫何归,也叫何瑰。认识我的人管我叫何归,不认识的人管我叫何瑰,我一直以为这是我的一个人的秘密,直到有一天他们都知道了这个秘密,他们来问我,问我到底是谁,就把我问糊涂了。
  我曾经也不知道我是谁,如今我知道了。
  我是何归,也是何瑰。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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