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首领益西。
那位副首领极缺乏存在感,沉默寡言,几乎被首领一系的人孤立。
从头到尾,他只说了一句话。
“念在初犯,小惩大诫如何?”
只这么一句求情的话,还被首领不冷不热地堵了回去。
崔颂认真回忆当时的情况,发现不管是副首领的言行、神态,还是其他人的反应,都显示这位副首领是个心软重情之人,与汲汲钻营的白首领截然不同。
郭嘉却是嗤笑道:“狼群中闯入了一只羊,还在悠然吃草——这种荒唐的事,嘉是不信的。”
崔颂如醍醐灌顶。
副首领看似心善绵软,一直被白首领打压……可在马寨那种地方,真正软弱的人是做不到那个位子的。
何况……若真心善,便不会不分黑白,只是流放就为一个穷凶极恶之徒求情;若真重情,便不会一触即止,甫一碰壁就掀帐离开,来个“眼不见未净”。
副首领为白普路求情的行为,显然是在作秀。
更有趣的是,当副首领被白首领挤兑,失意离场的时候,不止他的嫡系打抱不平,许多中立党亦对首领有了不满。
可见这位副首领极擅长收买人心。看似透明人的尴尬处境,或许也是他博得同情的一种示弱?
“早在白首领将白普路驱逐出寨的那一刻,今日之事便已注定。”郭嘉道,“放蛇归林,里应外合。马寨易主,不过是迟早的事。”
原来如此……白首领为了排除异己,把白普路赶出马寨,不仅彻底得罪了这条恶狼,还引起了许多人不满。副首领只需略一挑拨,以他的威望,夺权并非难事。而被赶出去的白普路,心中定然不忿,一旦找到机会,必会引着外来人马杀回去。今日白首领带着一队嫡系离寨,正是绝好的时机,留在寨中的首领亲信腹背受敌,必将败北。
白首领看不透其中的玄机,于是怀疑到郭嘉的头上。
然而此事确与郭嘉无关,若要强行攀扯,也只是一个“冷眼旁观”的罪名。
冷眼看犬咬犬,毒蛇斗恶狼。
郭嘉通达虑远,善识人。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认为某位姓崔的小兄弟虽然“才名远播”,博闻强识,心思灵活,颇有几分小聪明,但对人性之间的弯绕尚差几分了解。
再想到对方待人以诚,过于纯然的性子,郭嘉心想自己若是不管,这小子定要吃个大亏,于是又将寨中的弯弯绕绕一个个掰碎了,一点点地与他讲,直听得某崔姓小盆友双眸微睁,叹为观止。
「颂……愿意相信郭兄。」
想到那晚崔颂与徐濯的对话,郭嘉便觉得怎么也不能放心。
哪怕疑点重重,一个“愿意”就将信任托付。
得亏是遇着了他,若换作其他心怀叵测之人,不知要如何是好。
崔颂并不知道自己不走心的一句话引起了某位仁兄家长式的责任感。听着郭嘉环环相扣的分析,崔颂在咋舌的同时,感觉自己的眼前又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着实受益匪浅。
虽然不明白缘由,但崔颂用脚趾头想也知道郭嘉这是刻意分析给他听的。认真道了谢后,他一边琢磨刚刚的所听所闻,一边消化。郭嘉也知道他需要时间整理这些黏糊的东西,亦不做打扰,抄袖闭眸,倚墙小憩。
才闭眼没多久,就听到耳边传来“啪”的一声。
郭嘉眉梢微挑,正待忽略这声异响,却听耳边又传来“啪”的一声。
他不得不睁开眼:“你在做什么?”
崔颂比他还要面无表情:“打蚊子。”
水边容易滋生蚊虫。崔颂前世就是易被蚊虫叮咬的体质,没想到换了个身体,还是摆脱不了饲料的宿命。
郭嘉定睛一看,崔颂露在衣裳外的部位确实多了几个大包。
一条弯曲的蛇形,看着着实有些可怜。
“且忍忍吧,洞中没有驱蚊止痒的药草……”奇异的红肿,配上崔颂此刻的表情……其实是有些好笑的。然而一身清爽的郭嘉终是不忍心幸灾乐祸,虽说安慰的不痛不痒,到底厚道了一回。
崔颂其实有些不平:“为何只咬我一人……”
照理说喝酒之人也是十分招蚊子咬的,为什么他被咬成馒头,与他隔了半米的郭嘉一点事也没有,这不科学!
“谁让崔弟风流蕴藉,叫蚊虫也见之心喜。”
听到这半调笑半逗弄的话,崔颂哽了一会儿,不输阵地挑眉:“郭兄说的有理,毕竟会咬人的蚊子都是母蚊子……保不齐是见我太帅,所以专盯着我咬呢?”
郭嘉忍不住笑了。只是对于“咬人的蚊子=母蚊子”这点,他只以为是崔颂话赶话的胡诌,并未当真。
这河边的蚊子,就如那天边的星辰。
在未经污染、绿化一级棒的古代,河边的蚊子就如天边的星辰照了个镜子。
只这谈话的功夫,他身上的包又不知多了多少。
那些蚊子甚毒,咬出的包又大又痒,叫人不堪忍受。
崔颂忍无可忍,在耳边又一次传来嗡嗡声的时候,他想也不想地摘下佩剑,连着厚重的剑鞘往旁边一砸。
咣的一声。
身后的山壁,被他拍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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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濯:主君,郭奉孝那小子可信吗?
崔颂(想了想历史记载与后世艺术形象,又结合这几日的相处):反正我信。
郭·求闪电·嘉(压住上翘的嘴角,沉痛道):子琮心思纯正,恐为他人所趁……
崔颂:……说人话。
郭·自挂闪电·嘉:不要轻信他人……嗯,我除外。
第41章 无妄之灾
崔颂没想到自己这一下会这么给力,顿时吓了一跳。
郭嘉扯着他避开散落的石块与灰尘, 等到动静结束, 上前检查塌陷的山壁,发现那里露出一条一人长宽的甬道, 一看就是人工挖的, 想来原先的山壁乃是后来有人为了掩人耳目砌成, 因后方中空,这才被崔颂轻而易举地砸开。
差点以为自己变成大力士的崔颂有些惊疑不定, 现代生活过久了,这小说般的情节让他有一种不真实感。郭嘉倒生出了几丝反思之意,自从来到这个地方, 他匆匆审查周遭的环境, 却不曾细致地检查洞中山壁。
哪怕是暂得安全,也不该如此疏漏。
崔颂检查甬道口的土质, 确认这条通道还算稳固, 不会像之前的山壁一样被他轻易拍塌。
那么问题来了——他们要不要进去看看?
之前闲谈的时候, 他和郭嘉商量过:他们二人都不会水,无法从水路离开,这处山隘对他们而言就是死路。而那群刽子手还不知在哪里晃荡,总归不会离得太远, 万一出去撞上了, 根本无路可逃。
只是, 他们也不可能一直呆在洞里, 没吃的没喝的, 早晚也是死。
崔颂检查身上的补给,躲避刽子手的时候没顾太多,现在只剩几串处理好的肉片,水囊早不知道掉哪去了。
郭嘉这边也是差不多的情况,综合考虑之下,他们只能等明日黎明时分离开山洞。碰不上那群人最好,若是不慎遇上,双方的状态差距也能降到最小。
二人本已做好早睡早起的计划,不过现在才辰时,折算成现代计时才19点多,不说现代人崔颂,土生土长的郭嘉在这个时间也是睡不着的。
而且这里被人特地挖了通道,怎么想里面都很有可能藏了什么,如果是有用的物什,或许能助他们突围。
没有过多的犹豫,等确定通道中的空气没有异常后,两人决定进去。
郭嘉早有准备,用猎物的油脂与竹管做了个简易的油灯,此时用燧石点燃,灯光虽弱,但聊胜于无。
谁也不知道通道尽头是什么,崔颂小心翼翼地走着,就怕前面突然跳出个人,或者有什么机关暗器。
然而转念一想,这是真正的古代世界,不是武侠小说与盗墓小说,碰上别有洞天的山壁已经够离奇了,机关暗器什么的未免想的太多。
至于跳出个什么人……有谁会封死出口,把自己封在山里?就算有,不见阳光又不吃不喝这么久也早就死了。
崔颂稍稍放松下来,驱走脑中的胡思乱想。
通道并不长,走了十几秒便已到达尽头。
尽头是一间半天然、半人工的洞府,顶上被水流侵蚀,呈现蜂窝状的洞孔,竟还透下月光,在地表洒上一片银辉。
计算了一下方位与距离,崔颂确认此处靠近隘口的河流,因而顶上山壁甚薄,直通天光。汛期水涨,倒灌而入,留下冲刷腐蚀的印迹。
岩洞尽头有一只牛皮包裹的木箱,不知是谁放在那。打开箱子一看,里面是一些普通的器具,模样崭新,似是行商走贩留下的货物。
二人兴趣寥寥地关上箱子,打量四周,洞中除了这口箱子外,再无别的东西。
左右转了一圈,并没有发现其他暗道。除了刚刚那条被掩藏的路,此处就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山洞。
崔颂有些无言。毕竟以常理而论,被特意掩藏的暗室里定然放着重要或珍贵的东西,什么绝世武功、惊天宝物、天材地宝、神兵利器……就一箱成色寻常的货物,实在落差太大。
郭嘉丝毫不知他脑中乱七八糟的想法。既然没什么特殊的地方,他便准备退出岩洞,回原来那处方寸之地。
这里比原来那小块地方还要潮湿,又透光漏风,实在算不上休息的好地方。
崔颂也表示同意。毕竟以此处岩石的腐蚀程度,保不准什么时候就塌了。
“此处石壁虽有些松软,一时半会儿倒不会塌陷。”听了崔颂的顾虑,郭嘉如此说道,“除非地动……”
只要不地震,这里还是安全的。
就在这个时候,崔颂突然感到山壁不明显的震了一下。
崔颂:……
郭嘉:……
崔颂诧异地看了郭嘉一眼,后者抽了抽嘴角,迅速抓住他的手臂:“走。”
大地剧烈地震动起来,落石无数,脚下难以站稳,眼看通道就在眼前,只差几步就能抵达,地面蓦地陷了下去。
等到崔颂恢复意识,他发现自己正倒在一斗碎石间,顶上开了个大洞,皎洁的月光撒下银辉,让他如坠梦中。
睁眼迷瞪了许久,听着水滴落在石板上,规律有节奏的声音,昏迷前的记忆渐渐回归脑中,崔颂一惊,猛然坐起。
由于起身太急,手臂往地上用力一撑,右手肘部竟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感。
崔颂倒抽了一口凉气,借着月光检查自身,发现肘部肿胀淤血,明显突起一块,看起来触目惊心。
试着转动小臂,锥心的剧痛如潮水般袭来,崔颂眼前一黑,等到缓过来的时候,粘稠的冷汗布满后背,被夜风一吹,冰凉砭骨。
崔颂估计自己的右臂可能是骨折了,暗道时运不佳,托着右肘艰难地起身,走了两步,旁边的小石堆突然破开,从里面爬出来一个人。
崔颂:……
这仿佛鬼片特效的场景令他愣了一会儿,等到那人咳嗽一声,崔颂连忙上前,用完好的那只手把人拉了出来。
郭嘉借着他的力离开石堆,刚想道谢,岂料还未站稳,突然一个踉跄,整个人朝旁边倒去。
崔颂反应极快,左手一引一拉,将郭嘉带向自己这边。
坚硬的脑门砸上肩膀,崔颂忍不住抽了几口冷气,龇牙咧嘴了半晌,反手环住郭嘉的肩膀让他不至于倒下,这才勉强平复面部的肌肉:“郭兄,没事吧?”
郭嘉攀上他的肩膀,借力站稳,脸色有些苍白:“嘉……大约是有点事的。”
崔颂忙道:“怎么了?”
“崔弟的肩膀坚如磐石,砸得嘉有些头晕。”
“(笑)崔弟这仿若吃人的目光,看得嘉更加晕眩了。”
“郭兄既然有心思说笑,想来并无大碍。”崔颂觉得自己的肩膀有些沉——大概是地陷的时候摔了下来,或被落石砸中,除了伤势严重的右臂,全身都像是被套麻袋打了一顿,疼得要命,“既无大碍,能否将尊胳膊挪开?”
“恐怕不行。”郭嘉的笑中终于多了一分无奈与抱歉,“我的腿折了。”
崔颂:……
低头看了一眼,郭嘉的站姿确实有些奇怪。
重心在右腿上,左腿裤脚沾了少许血迹。
崔颂叹了口气:“正好,我的手也折了。”
郭嘉:……
崔颂心想,难怪家中老人常说好奇心害死猫,他和郭嘉不过进道查探了下,就一个折了手,一个折了腿……真正意义上的难兄难弟。
“这也算有难同当了吧。”郭嘉不算宽慰地宽慰了一句,在崔颂的帮助下坐到一处开阔的地方,“让我看看你的手。”
“先顾一下你的脚比较好,都流血了,肯定比我严重。”崔颂退开一步,左右环顾,看到了那只牛皮木箱,“我去找点东西。”
箱子因为地震与塌陷的缘故,整个翻倒过来。崔颂好不容易单手将它扶正,打开锁栓,将箱顶翻开,一样样地取出里面的器具。
蟠龙纹陶壶,紫竹排箫,九枝灯,漆盒,红木妆奁,丝绸罗锻……
崔颂取出最后一样东西,这样东西他从未见过,看起来像两只紧密相连的白玉酒杯,嵌在铜制台子上,被两只环形凤凰衔住杯口,合成一个整体。
崔颂掰开凤凰口,发现两只杯子都能拆下。
他正觉得口渴,这两口杯子刚好可以拿来用……正好与郭嘉一人一个。
崔颂在做饭用的甑里找到几块木炭,灵光一闪,拿过蟠龙纹陶壶,又找了几块光滑的石头。
秦汉的壶不同于后世的壶,往往体积很大,高颈侈口,有点像后世的宝特瓶。
崔颂正准备用这个壶,做一个简易的净水器。
他先用牛皮纸将壶口封好,折下排箫上的一根管子,将有孔的那头削尖。而后他将壶身倒置,凿开壶底,依次放入绸缎、木炭、绫罗、细沙、绡绢、小石子、绡绢、大石子、绡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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