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忍还带着气,但想着他是不是会解释理由来安慰自己,问:“为什么?”
“因为演戏太不稳定了。对于演员来说,你或许有百分之一的可能功成名就,但更多的是百分之九九的籍籍无名。”曾陆离说,“何忍,如果我有你一半的家境,我可以去搏一把。可我没有,我的父母辛苦工作一辈子,供我上学太吃力,我没有这样的本钱去赌博。”
“那你未来工作又何必一定要回青南?在白城不也一样?”他知道,他全都知道,可何至于就要铁了心一定要回青南?像是专门和他过不去。
“何忍,何忍,”曾陆离苦笑着念叨他的名字,“你是真的十指不沾阳春水,不知道我们要留在白城有多困难。更何况父母都在青南,他们身体不好,现在还租房子住,我是一定要回去照顾的。”
那让我帮你留下来啊。我不光能帮你留下来,还能帮忙照顾你的父母。
可是这样的话何忍永远不会说出来的,他看见何沁的遭遇,打定主意未来一定要跟一个和自己条件相当的人在一起。情感永远都不能去相信,只有精心对比各种条件的理智才值得依赖。
“行呗,那你毕业就回青南呗。”何忍耸了耸肩,说。
“何忍,”曾陆离微笑着叫着他的名字,让他以为还有一丝转寰的余地。但是他听见曾陆离说,“你也从来没想过为了我来青南,对不对?”
第20章
曾陆离没想过自己还能再见徐导,更没想过是在白城大学里看见他。
那是他和何忍可以说算是“冷战”的第二周,他们谁都没有联系彼此。曾陆离晚上睡觉之前看一次手机,早上起来之后的第一件事还是去看手机屏幕。如此这样的十四天下来,吴佑庆问他:“你是和谁谈恋爱了吗?”
他回答的时候犹豫一下,就立刻被吴佑庆敏锐的捕捉住,继续盘问:“是隔壁班的班长吗?从大一开始就对你有意思了,总算把你追到手了啊。”
“不是她,”曾陆离皱着眉头回答,“你别乱猜了。”
“那是谁?”
“喂,兄弟,都做三年的舍友了,你总能告诉我名字吧!”
吴佑庆跟在曾陆离的后面蹦蹦跳跳的闹,引得路上的学生也往这里看。曾陆离忍不住捂住脸无奈的笑了下,对他说:“是你不认识的人,行了吧。”
“我不认识的人?你该不会从上学期开始就一直和她在一起吧,难怪那么频繁的出去。”
“不是。”他再一次否定道。
吴佑庆就开始自顾自的嘀咕:“那你女朋友到底是何方神圣啊。”
他女朋友是何方神圣?曾陆离想笑,他是这辈子都不会有女朋友的。但没有人能够知道原因,没有人能够。
高中时候他被一群人围在卫生间里羞辱的记忆始终历历在目。那个慌乱不堪的夏季,他刚刚开始模糊认识到自己和其他男生不同的地方,每天跑去网吧搜索答案,在网上寻求可以理解和认同自己的人,晚上回到家再对着父母惴惴不安。
那样的不堪重负直到开学之后面对朋友的时候彻底土崩瓦解,他对着原先关心他的好友讲述了一切,得到的也是言不由衷的安慰。却在第二天的时候被一群人围在里面。他的朋友就站在最外面的地方,从一个两个交叠的肩膀上面露出头来看他。
一个两个的人在说:“他喜欢男生诶,好恶心。”
“说不定喜欢的就是你呢,你不感觉开心吗?”
“开心个鬼!女神不喜欢我,搞个男生来喜欢我。”
“得了吧,人家说不定根本看不上你,一直喜欢的是他的好朋友呢。”
他们很有默契的转头看向他的朋友。曾陆离就蹲在墙角里,看着正看向他的那个所谓的“朋友”。他发觉所有人都在等待着他的回答,慌张了一下,赶紧说道:“他喜欢我?我才不要呢。恶心死了。”
曾陆离闭上眼睛。
人活着的最大信念就是自己能够杰出于身边的人,与他人有所不同。为了这个信念,他们可以上刀山下火海,耗费生命来追求生命。
可这是在自己身上。当他们发现旁人和自己的不同时,所有的情绪就不再是欢迎了。
徐导主动要请曾陆离喝咖啡,糖衣炮弹先准备好,再来揭晓自己此行前来的真正目的。曾陆离不准备接他的招,还是按惯例先看眼手机,再问:“您今天怎么来白城大学了?”
“我来这里的艺术学校谈入职的事情,想起来你就在这里上学,顺路过来的。”徐导注意到他对着手机焦躁不安的样子,心领神会的问,“在等谁的电话?”
见曾陆离不说话,全当他是默认了,接着问:“是那天在电影节的人?陈总的朋友?”
“是。”他最后承认了,把手机整个翻过来,背面对着自己道,“您来总不会是为了关心我的感情生活吧。”
“当然不是,”既然如此,徐导开门见山,“听说你拒绝了商导那边给你的面试机会?”
“对。我已经考虑的很清楚了,不想再参与演戏了。”
徐导却绕过了这个话题,开始讲些其他有的没的:“你知道我一开始为什么想要当导演吗?”
“因为我想把自己的故事讲出来,鼓励那些跟我一样的人勇敢一点。这些年来拍电影,即使放映不出来,我还是想拍有关同性的故事,也是为了这个。”
他把聊天记录翻给曾陆离看,说:“商导想拍的这部电影讲的就是像我们这样的人的故事。他看了你在电影里的表演,很认可你,想找你来试镜。你要知道,他的电影可比我的影响力要大的多。你来拍,不是单纯为了你自己,是为了那些跟我们一样的人。”
曾陆离深吸一口气,只说:“您让我再想想。”
“我帮你去求过商导,他答应我还会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可一定要把握住啊。”
他这样说让曾陆离怎么去当面拒绝。一个原本自恃清高的导演现在铁了心思要推他认为有天赋的演员跳入坑中,他却还在心里盘算着用各种拐弯抹角的理由拒绝他。
曾陆离重新把手机翻过来,屏幕上还是只有些学校里的同学和老师的消息。不想看见的打开了一大段话,想看见的人一个字都不吝惜给予。
他想是不是就已经这么算了?幸好他们也只是在一起一段时间,还能挽救。人与人之间最怕的就是纠葛。纠葛久了,就再也离不开彼此。
哪怕在刚开始的时候并不认真。
全天下的办公室为什么都要是黑白分明的类型。这是典型的何忍的父亲那一辈的审美,虽然黑色和白色都不吉利,但是合在一起就最吉利。
陈尧约了何忍下班之后打台球,此时此刻在台球馆看见何忍边看手机边走路,忍不住出声提醒他:“喂,你前面有张桌子。”
何忍才如梦初醒般的抬起头,在自己快要撞到的时候生生一顿,绕了条路朝他走过来,最后再看一眼屏幕。
“你最近是谈了什么大单子吗?”陈尧问他。
何忍摇摇头,看着和自己认识了十几年也交好了十几年的朋友,心里想的却全是曾陆离在那天坚定的说不能告诉任何人的话语。他是真的太沉迷于之前的狂喜之中,半个月的时间冷静下来,才开始意识到自己是在和一个男人谈情说爱。
他从来没有对其他男人感兴趣过,从来都没有这样过。甚至于最可笑的是自己活了二十七年,连自己喜欢什么都没有弄清楚过,迷迷糊糊的沉浸在无悲无喜的世界里,因为从来都没有遇见过真正的喜欢,所以把舒适和习惯当作真爱。
陈尧和他在打台球的空隙休息,陈尧递一杯酒给他,问:“你是遇见什么事了吗?一直心不在焉的。”
“你说,”何忍笑笑,问他,“有没有可能我们一直以来的认知其实是受周围习惯的影响,其实事情有可能并不是那样?”
“这当然了,”陈尧道,“就像我以前看电视剧多了,还以为每个人都是为爱结的婚呢。多天真啊。”
“我之前遇见一个人,他说这个世界上全是这样的。每个人和别人交好只是利益交换,感情是最靠不住的东西。”
陈尧挑起眉毛,手上轻轻晃着酒杯道:“那让我猜猜,她不会就是让你今天心不在焉的理由吧。你遇到喜欢的人了?”
“可能真的遇见了。”
“那就去追呗。我就没看你遇见过能让你动心的人呢。”他怂恿道。
何忍的手略微捏紧了酒杯。
曾陆离说得对,或许他们之间的这一切只是冲动的结果。一切可能在一瞬间来到顶点,也可以在下一秒瞬间消散。在往后的很多年里,他再想起这件事,心里会想些什么呢?可能是后悔于自己的冲动,还可能是惊讶于自己的盲目。
又或者是另外一种截然相反的可能。
他的前二十七年过的循规蹈矩,永远走在他父亲为他安排的道路里。然后在第二十七年的那个春节里,他突然下定决心小小的反抗一番,于是开车离开家里,来到申起斯经营的酒吧。从此就是一发不可收拾。
“我是在为一个人动心。”何忍平静道,“那个人是男生。”
陈尧摇晃酒杯的动作当即止住,凝视着酒杯里的红酒好半天才慢慢抬头望向他,眼里满是震惊和不可思议。
楼道里传来一群男人喝过酒后带着醉意的大笑声音,吵吵闹闹的,和此刻安静的房间更加成为鲜明的对比。陈尧轻轻把酒杯放在桌子上,说:“你确定?”
他不能再确定更多了。生平第一次和一个男人谈情说爱,天知道他要迈过心里多少道坎。这些甚至没有办法对任何人说出来。就像现在,他也只能苦笑着道:“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就是……就是只想跟他在一起。开心的时候想跟他在一起,不开心的时候也想跟他在一起。我们现在吵架了,半个月都没有说话。我每天都要看手机,看他有没有主动找我,又放不下面子来找他。你说我是确定还是不确定?”
大概是听他一脸不快的说了这么一长串话,陈尧总算有余力从刚刚的震惊中挣脱出来,此时看着何忍皱眉的表情,居然还有心思一笑,道:“我还是第一次见你这个样子,还挺好玩的。”又说,“这件事,你大概第一个告诉的人就是我吧。”
“对啊,”何忍道,“我们就是因为这个吵的架,他不让我告诉任何人,包括我们的朋友。”
“那个男生说的挺对的。你告诉我就可以了,只是记住长辈那边还是一定不要泄露了。”
他们也不想再打桌球了,两个人拿上外套就要出门,原本只是并肩走着,陈尧却突然幽幽的说道:“我们都认识这么多年了。你开始喜欢男生,居然不是先喜欢我。我就这么差的吗?”
“……”何忍不打算理他,自顾自的走自己的路。
第21章
既然已经对陈尧像是破釜沉舟般的宣告了自己的心声,何忍此时望着仍旧黑屏的手机,还是忍不住的低头苦笑。
那些掷地有声的话语可以在陈尧面前说的响亮。但是换成另外一个人,他总是情不自禁的忍不住在想,为什么一定每次都是他主动?明明一段关系是两个人在拉着绳子的两段用力维持,才能不让绳子落地。可如果曾陆离只是虚虚扶着、毫无用力的意图,那么他在这里着急又有什么用呢?
但是事实就是如此。如果他在一开始不主动的话,他们不会有任何开始的可能。如果不是他有意放任曾陆离走到他的身边,他又怎么能这样明目张胆的趁虚而入?
何忍抓起放在桌子上的车钥匙,快步走出办公室。既然曾陆离不来找他,那么他就偏要让他来主动找他。面子和里子,他总得有一个要护住吧。
公交车上的拉手顺着车一路上的颠簸上下而左右晃动。
曾陆离一手护住刚刚从公司带出来的面试材料,一手握住拉手,带着几乎是俯视众生的角度看车内和他同样站着的人。他的身高可以轻易让他看见众生的头顶:一头秀丽黑发的;还有一看便仔细分开过自己的发缝层层梳理,护住自己的发际。最多的是中年男人的头顶,带着对着生活无声反抗的油渍,远远望去像是灯塔上挂着的那盏幽暗的灯,其实作用不大,但好在给人点安慰。
机械的女声报送站点的名字,车急促的停下。曾陆离好不容易稳住身形,顺着人潮从后门下车。鼻尖总算是新鲜至极的空气,他长吸一口,又叹息出来,顺势坐到站台里的长椅上。
面试他的总监脸上看不出悲喜,单单的把他和另一位硕士拎出来再面一遍。没开始几分钟,有人敲办公室的门,总监就直接出去,留他和另一位人大眼瞪小眼,干坐了一个多小时。
总监后来回来,和他们分别握手,竟然一个都没有录取,因为“不缺人了”。
曾陆离随手把文件夹放在长椅的一边,天边红的黄的晕染成模糊混杂。现在时代发展的真快,枯藤老树昏鸦他再没见过,倒是很多人站在一块,各自疲惫的闭眼,比谁都孤独。
一辆黑色磨砂外表的车反常的停在公交车道上。前座的车窗落下,何忍带着墨镜的脸出现在他眼前,扬了扬下巴催促他:“快点上来。”
再一辆公交车要驶进来,喇叭已然奏响。曾陆离拉开车门坐进去。何忍脚踩油门,行驶在路上。
车里放《一步之遥》,曾陆离看向车外,他所熟悉的景物在眼前四散,追不回来。
何忍也不看他,轻轻和着音乐哼旋律,心里憋着一口气,一定要等那个人先开口。
他等的那个人听《一步之遥》重复播放了三个来回,终于讲话:“你开车路过,看见我了?”
“对啊,”何忍立刻没好气的回道,“我从公司回家,看见不知道是哪个穷学生跟失了魂一样坐在椅子上,这么可怜,全当做慈善捡走了。”
曾陆离舔了舔唇角,沉默片刻终于说道:“谢谢。”
何忍一个急转弯把车停在路边,再强调一遍:“我是偶然遇见你的。”他几乎是不耐烦的看着曾陆离,心里却憋屈:他可不想让步了,所以这个学生就不能主动一点,给他找个台阶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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